彭门女将

第2章


她的思路非常清楚,大观点要说明什么,下面谈几个什么小问题,一清二楚,我们不过整理一下。”听这话的时候,我想起了彭钢小时候那篇被老师当作范文的大炼钢铁的作文。 
  兰州军区后勤部的这份文件,得到总政领导好评,成为今年五月份“全军政治思想工作会议”的会议参阅件。 
  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彭钢两率工作组,先后跑了武汉、广州、南宁、湛江、海口、三亚、惠州、兰州……。仅四、五两个月里,彭钢下部队出差就达三十多天。而像这样地跑,在彭钢是家常便饭。好几个干部对我说:“跟彭部长出差,回来后感觉累极了。”从这里,大致可以看出彭钢的工作节奏。 
  我们的最初印象:女部长是相当称职的。 
往事:一块肉
  玉兰在还不懂事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那是1940年。 
  听母亲无数次地讲过,阴历九月初四的一个黎明,天蒙蒙亮的时候,共产党员彭荣华的家被国民党军队包围。当时在家的有彭荣华、彭荣华的妻子和他们的六个儿女。一阵猛烈的枪击之后,彭荣华被当场打死。 
  彭荣华的二哥、玉兰的二伯父、同是共产党员的彭金华随即被捕。在敌人手中,彭金华受尽非人折磨,宁折不弯,最后英勇就义。一起被枪杀的有一批共产党员。彭金华死在阴历九月,湘江大地的溽热还未退去,十天之后,当他的妻子前去认尸时,尸体已经腐烂得辨认不清了。彭妻强抑悲痛,凭着一条被血泡透的裤带,认出了自己的丈夫。 
  彭家两兄弟被合葬在一起。乌石乡浸满血泪的土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便接连收回了她的两个儿子。 
  没有了男人的家,立时垮了下来。母亲一个人拉扯六个孩子,日子的艰难可以想见。为了活下去,还是孩子的大姐14岁就嫁了人。大姐在婆家经常挨打,有时被打得不成样子,常常偷跑回娘家来哭。大哥起超12岁便离家出外做了学徒。不久,不到10岁的二哥康治也外出去做了学徒,因为受不了虐待又逃回来。玉兰记得二哥跑回来的那天晚上,吓得面无人色,说是后面有鬼。 
  那是个极其恐怖的年代。 
  母亲预感国民党不会轻易放过彭家的后代,亲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不敢让孩子们在家睡觉,每晚都打发孩子们到外面找地方过夜。玉兰有时在一位姓胡的婆婆家过夜。母亲生怕女儿年幼不懂事,拉着她的手再三叮嘱:“记住,一旦有人抓住你,你就说姓胡。千万不能说姓彭,说出姓彭是要被杀头的!”玉兰为了不给胡家添麻烦,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和二姐一齐跑到山上坟堆边过夜。山风呼呼,野狼嚎叫,玉兰和姐姐紧搂在一起,蜷缩着动也不敢动,睁大眼睛一直到天明。母亲本是个坚强的人,生活的巨大变故更使她变得近乎冷漠。她很少流露自己的感情,甚至不轻易流露对孩子的爱。不是她没有舐犊之情。感情对于这样的家庭无疑是奢侈品。母亲十分清楚,对于她来说第一重要的不是使孩子们感受到疼爱,而是他们怎么活。她对孩子们要求极其严格,小小年纪就让他们出去砍柴、割草、扯野菜。 
  有一天,五岁的玉兰和二伯母一道去扯野菜,被一条恶狗咬在腿上,险些咬到骨头,血流不止。回到家,母亲见状镇静地去找来邻居,让些许懂得点土单验方的邻居去扯来一些草药,嚼烂了敷在伤腿上。母亲没有掉一滴眼泪。母亲知道,哭没有用。 
  可是有一次,母亲哭了。这是玉兰童年里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彭家附近有一座石灰窑,窑里有几个做工的穷哥们儿,由于同情彭家的遭遇,常常接济一下他们孤儿寡母。一年夏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彭家已经过了许久煮苋菜当饭吃的日子了,正巧这天是端午,穷哥们儿们不知怎么走得那么快,肉还没有动,父亲一个远房亲戚找上门来,说母亲欠了他的钱,要以肉抵债。母亲当时坐在水缸边,玉兰和哥哥坐在门坎上,从不落泪的母亲,一时伤心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掉泪。看到母亲伤心成这个样子,玉兰和哥哥大声说:“妈,让他拿走1我们不吃!”这就是钢。童年的玉兰这时当然完全没有意识到,钢的秉性――在烈火里烧,在冷水里淬,铮铮傲骨,宁折不弯――已经通过这个刚强家族的遗传基因,不可更改地深植在她的生命中了。这种秉性将伴她一生。 
  肉就这样被拿走了。那天的情景像火烫一样,烙在玉兰的记忆深处。母亲的眼泪。那水缸。那门坎。 
  还是往事:从永福堂到吴家花园 
  1950年,玉兰作为烈士遗孤,被组织接到北京,进华北小学上学。那时的玉兰,已经分别在家乡和武汉上了一年小学。这点说起来仍要感激父母亲。 
  父亲是个宽厚善良的人,在他生前常对母亲讲:“女孩子出嫁以后是要吃苦的,所以在娘家时要好好地待她们。”尽管家穷,但在家的女孩子从未感到过委屈,有时二姐和大哥吵嘴呕气了,父亲总是向着二姐。玉兰稍大一点,母亲就送玉兰和三哥一起去上学,而二哥康治却终因家穷不得不去做工,失去了上学的机会。这在重男轻女、封建意识极其浓厚的中国农村,实在是很难得的。 
  也许是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因而格外懂得珍惜,也许是天生聪慧,玉兰书读得特别好。1950年进京到1953年,只用了三年时间,玉兰就连跳几级读完了小学,考人当时北京牌子最硬的中学――师大女附中。这时,她和从朝鲜战场回国的大伯彭德怀夫妇住到了一起――中南海永福堂。 
  彭总对于自己最小弟弟的这个最小的女儿,的确有着一种非同一般的偏爱。早在家乡的时候,彭总就格外疼爱他的小弟弟。彭荣华两三岁上母亲就去世了,等于是彭总带大的。夜里哥俩同睡一床,常常彭荣华尿湿了床,就说:“哥,我这个地方不行了,换一下吧?” 
  彭总曾对彭钢说,你爸爸对自己的生日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在生日那天可以吃到一个鸡蛋,所以每到他的生日我就得想方设法弄一个蛋,要不那几天就一定会被他缠得过不去。 
  彭总自己没有子女,对同胞手足的遗孤怎能不格外垂怜?由于永福堂面积不大,除去彭总夫妇、玉兰的卧房和会客室之外,其他房间不是警卫员秘书们使用,就是作为彭总的会议室。因此玉兰的哥哥姐姐们都没能和彭总生活在一起,唯有玉兰。从那时起,玉兰与彭总朝夕为伴,除去玉兰上大学,彭总下三线,玉兰成为彭总终生未离其左右的唯一亲人,直到彭总离开这个世界。 
  玉兰平时的功课从不必彭总过问,但她的作文彭总是每篇必看的,看完还要给她分析讲解。彭总讲起古文来记忆极好,玉兰总是暗自惊诧伯父怎么会记得那么多那么准,并且抱怨自己背外语单词老记不住。彭总告诉她:“你不能这么背,你要背一会儿就去干点别的事,过一会儿想想都记住了哪些,把记住的淘汰掉,再背那些没记住的,背背停停,停停背背,很快就都背下来了。”这实际上是在教给她一种学习方法。彭总还回忆了自己在湖南讲武堂学习的日子,说同学中数黄公略聪明,平时他总是玩,临到考试突击复习,三两天不睡觉,考得还特别好。 
  六年中学生活转瞬即逝,1959年,玉兰考上西安军事电讯工程学院。我们在前面已经知道,这时她已改名彭钢。 
  她是以优异成绩被西军电录取的,而且考上的是第一志愿,又是当兵,当女兵。20岁的彭钢回到湖南老家去看望母亲,母亲也像她一样地高兴。考上大学,在旧社会那就是中了举了,孩子的前途、事业、幸福就全有了,母亲吃苦受累负重忍辱,不就是为孩子有这一天吗?彭钢说,那会儿村里人觉得她快活得简直像疯了一样,一会儿跑到田里去车水,一会儿又跳到池塘里游泳,想到伯父爱吃家乡的南瓜,临走,还从家里抱回一个金红色的大南瓜。 
  这时,伯父正远在江西,参加后来在我党历史上留下惨痛记忆的庐山会议,此刻,他正蒙受着一生中最大的冤屈和羞辱。这一切,彭钢当然不会知道。 
  彭总从庐山返京,去西苑机场接彭总夫妇的彭钢,在机场就敏感地察觉到彭总神态不对,回家的路上,车内的空气也很沉闷。彭总只是淡淡地问了几句,考上了没有?考上了。见到妈妈了?见到了。妈妈怎么样?挺好。就再没话了。这不是平日的大伯,不是。彭钢明白,出事了。回到家,伯母哭了。伯母告诉彭钢:“你伯伯犯错误了。” 
  彭钢呆住了。 
  伯父吼道:“你跟孩子讲干嘛?孩子懂什么?让孩子跟着受罪!”就像一只在江流里游得正畅的小船突然遇到狂风巨浪,彭钢一时确实承受不了。倔强的她哭了,哭了许久许久。她为伯父感到不公。她太了解她的伯父了。从土地革命战争到浴血抗日,从保卫延安到进军西北,更不要提硝烟尚未散尽的抗美援朝和西藏平叛了,伯父一生经历过多少恶战,谁人能够数清?在军队和国家最危难的时候,总是伯父挺身而出。她决不相信为人民立下赫赫战功、一生无私磊落的伯父会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不,不要说相信,就连想象都无法想象。 
  毕竟,她还太年轻。 
  伯母来告诉她,不要再上军校了,免得遭人歧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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