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

第25章


“这些天我忽视了自己的肉体。”最后,启明将面粉全部烙完了,他却还没有吃饱。启明的手艺很好,小屋内飘荡着葱和鸡蛋的香味。
  “睡也睡了,吃也吃了,哈!是谁在讲故事呢?”海仔抹着嘴巴说。
  他说有人在门外的花园里讲故事,他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好像是关于大雁南飞的故事,他问启明听到没有。启明打开房门看了一下外面,回转身来说,外面一个人都没有,花园里只有两只鸟。海仔还是坚持说,是有人在讲故事,也许是那带小孩的男人,他的话里头有很浓的思乡情绪。海仔说着又用鼻子到墙上去嗅,很苦恼的样子。
  “你嗅什么啊,海仔?”
  “故乡的味道。你这堵墙很特别吧。”
  “是啊,会变幻,到了夜里还会移开。”
  海仔在竹椅上坐下来,告诉启明说,他走遍了大半个国家,最后才到了这里,他觉得自己是真正回到家乡了,难道不是吗?启明说他也有这个感觉,所以才呆在小城里,哪里都不愿去啊。启明这样说了之后,马上想起了他的偶像,他此刻很想和海仔谈谈他的美女,可又感到无从谈起,于是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句蠢话:
  “边疆的妇女真美啊,真美啊,真美啊,你到哪里去找……”
  夜里,他俩又一次来到了胡杨林公园,是翻过矮墙进去的。他们跳下去时惊动了一些鸟儿。启明心里庆幸传达老头没被惊醒。
  海仔趴到草地上,他要启明也趴下来。启明一趴下去,就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那些人全是南方口音,好像在为什么事争吵。声音从地下传出,如果将耳朵贴着地面,就听得更清楚。海仔轻声告诉启明说,这是传达老头一家人,他一来这里就感觉到了,这个公园是属于他们一家的。也就是说,白天属于游人,夜里属于他家。 “到了十二点之后,他们就回到南方那个小山包了,那是他们家的茶山,一年中大半时间处在雾中。”这时,远处昏黄的路灯下面出现了兽,是体积较大的,一只,两只,三只……海仔说那是华南虎,并不伤人的,所以用不着害怕。启明问,为什么不伤人呢?它们在家乡时可是伤人的!海仔就笑起来,笑得很响,惊动了那些虎,它们全都停下来了。启明全身抖得很厉害。与此同时,那家人在地底下吵得更厉害了,似乎华南虎也听到了,它们好像打不定主意要往哪边走。后来,它们就向启明他们这边走过来了。大约有六只以上,走在草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海仔嘱咐启明趴着不要动,最好闭上眼,免得心烦。要在平时,启明是不会听他的。可是这回像鬼使神差一般,他还当真闭上了眼。一会儿,华南虎的爪子就踩在了他的身体上,虽然很沉重,倒也没要了他的命。他还数了数,大概有三只是踩着他的身体走过去的。它们消失在围墙那头。地底下响起老传达一家的哭声,启明突然听到自己父亲的声音夹在哭声当中。父亲虽然是提高了嗓门在说,但无论如何也听不明白他说些什么。到后来启明都不耐烦听了。
第51节:第六章 六瑾和蕊(1)
  “启明,启明!你安静些!”海仔说,“你老喊你爹干什么?”
  “我没有出声嘛,怎么回事?”
  “哼。你把虎又招来了,幸亏虎在这里不吃人。”
  启明看见它们又出现在路灯下时,吃惊得张大了嘴。现在他敢于观察它们了。以前启明从未见过虎。离他最近的那一只正朝他看呢,那眼神像极了年思的宝宝。启明想,要是它叫起来,声音会不会也同宝宝一样呢?在虎的注视下,启明的身体开始发热了。他听见旁边趴着的海仔在同刚才听见的父亲吵嘴,父亲的语气强硬,海仔的声音绝望。但具体争吵的是什么,仍然很难听清。启明用力掐自己的脸,想保持清醒。爹爹好像提到了怀表,他责备海仔将怀表弄丢了。海仔哭起来,申辩说,自己将表埋在一个最安全的地点了,那地方在海底,谁也到不了的一条海沟里头。启明听得心惊肉跳,摸摸胸前衣袋,怀表还在。接下去又听不清了,不知他俩在争什么。抬眼看虎,虎的眼神成了两点绿火,也许是因为它从路灯下走到了胡杨的阴影里。而它身后的那些虎,全都不见了。那是多么美的一双眼睛啊,为什么年思不爱这样的眼睛?启明开始出汗,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他转过脸去不再看虎,嘟哝道:“我要回家……”他的含糊的声音像一个炸雷,海仔立刻就跳起来了,他大声责问:
  “深更半夜的,谁将婴儿弄到这种地方来了?”
  启明也站起来了。两人肩并肩循着隐约的婴儿哭声向前走,穿过草地,穿过花坛,穿过胡杨林,又穿过黑黝黝的灌木丛,这时,他俩眼前又出现了一望无际的草地,婴儿的哭声仍在前方响起。
  “老传达的王国真是广阔无边啊!”启明感叹道。
  “嘘,不要出声,该死的!”
  随着海仔的诅咒,他们眼前便冒出了围墙,婴儿的哭声也消失了。围墙那边有张铁门,是公园的后门。出了门,海仔低头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启明独自回家。他经过空无一人的文化广场时,听见那面钟在乱响,简直停不下来了。可是深更半夜的,除了他,谁也没听到。
  第六章 六瑾和蕊
  这个夏天六瑾的生活有点乱,她想,这是不是同雪山旅馆的被拆除有关系呢?时常,坐在房里好好的,关于那座旅馆的回忆会一下子震撼她。她在心里为那旅馆取了个名字叫“古墓”。偶尔,她也会设想一下自己同老石未来关系的发展,她认为这个关系不会再同雪山旅馆有牵连了。那个时候她多么年轻,那旅馆留给她的记忆又是多么鲜明,就像阳光下的树叶……而现在,同老石这种含含糊糊没有头绪的关系,不论从哪个方面想都无所依附,如空气中的游丝。长长的夏天快要过完了,那只张飞鸟有三天没出现了,它一定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游玩吧,可能是邻家院子。那个院子里栽了很多沙棘,六瑾路过时,听到里头鸟声喧哗,便停下脚步,心里头升起一股落寞情绪。从心底里,六瑾还是害怕同这个底细不明的人有某种确定的关系。那一回,他将那么多的青蛙放进自己的院子里,可是青蛙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事她一想起就不太舒服。
  黑暗中,六瑾的脑袋在枕头上转动了几次,她听到了从雪山那边传来的沉闷的炮声。她想,雪豹一定满山乱跑了吧。那种惨状使得她悲伤地闭紧了双目,但疯狂的想象并不能停止。就在昨夜,她问孟鱼老伯:
  “四十年前的小石城是什么模样呢?”
  老人停下手里的活计,仰面看了看天,然后指了指她的胸口,又低下头去继续搓他的绳子了。六瑾虽满腹狐疑,但还是有一点模糊的感悟。站在夜幕里头,她想了又想,一些往事便清晰起来,她觉得眼看就要找出答案了。
  那时也是这样的夜晚,失眠的爹爹像平常一样将藤躺椅搬出来放在树下,躺在那里看天。六瑾在睡梦中听到兽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她就被惊醒了。她摸黑走出卧室,穿过客厅来到外面,朝院子里一瞧,看见有五只黑乎乎的兽围绕着躺椅上的爹爹。月光异常明亮 她爹爹的头部歪向一边,他睡着了。六瑾一下子感到恐惧无助——爹爹会不会已经死了呢?她发出尖叫:“爹——爹!”那几只兽(好像是熊)全都转过身来朝她看,六瑾连忙退到门后,随时准备关门。还好,野兽们没有过来,过来的是妈妈。妈妈赤着一双白晃晃的脚,连拖鞋也没穿,她问六瑾肚子饿不饿。“不饿。妈妈,你看爹爹!”她说。妈妈牵着她的小手,将她牵回她的卧房。她一边将六瑾按到床上一边说:“我女儿长大了啊。”她替她掖好被子就出去了。六瑾瞪着墙上晃动的树影,又听到了那种兽叫,她脑海里浮现出爹爹被咬断脖子的情景。过了好久她才睡着。
第52节:第六章 六瑾和蕊(2)
  “爹爹,您脖子疼吗?”
  “嗯,有一点,睡在藤椅里,什么东西老压着脖子。是什么呢?”
  那一年,六瑾正好是十岁。
  六瑾盯着孟鱼老伯粗壮有力的双手,便联想起了那些黑夜里的兽。那么,小石城里的兽到底是雪山里跑下来的,还是地下钻出来的呢?成年以后,她在那个雪山旅馆里头也多次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兽,慢慢地,她就将它们看作家乡理所当然的特产了。忽然,阿依又在街对面唱起来了,歌声很激越。孟鱼老伯低头做他的活计,没有任何反应。也许,唱歌的女子不再是阿依了,因为声音里头有男性化的成份,听久了竟会分不出是男是女。
  六瑾的园子里很少有鸟了,她注意到杨树上的鸟巢也已经被废弃了。以前,只要一下班回来就看到这些小生灵们迎接自己,哪怕到了夜间,还有一两只在花丛间或树下跳来跳去的。后来,就只剩下了这只张飞鸟。而现在,不但张飞鸟消失了,连壁虎也不见了。
  “孟鱼老伯,我觉得啊,您就是本地人。”
  老人的手停顿了一会——长长的一会,然后他又继续搓了。六瑾就走开去,她在围墙的阴影里撞着了一个人,那人搂住了她的双腿。六瑾弯下腰,认出了那对大眼睛,是穿树叶的男孩。他凑到她脸面前说:
  “六瑾姐姐,我是溜进来的,门口坐的老头不欢迎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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