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芳菲春将尽

170 第一百六十七章 故 土


赌气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这我知道,可道理虽然简单,行动起来却是另一回事,要我事事退让,我做不到,父亲只有一个,而且他对我们还算厚道,至少没有出卖过我们。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父亲曾经对他不利,那又怎么样?各为其主而已,若不是我姜氏鼎力相助,他秦二公子利发动和平演变,顺利荣登九五之尊,从而光宗耀祖吗?
    呵呵,想让我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没门!
    晚上就寝的时候我用一个僵硬的大脊背对着他,对他的“语重心长”置若罔闻,他费劲地说了老半天,估计嗓子眼都冒烟了吧?见我始终没任何动静,他让步了,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道:“芳卿,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见他口风松动,我霍地转过身,语气不容置疑:“明天我便离宫,亲自送父亲的尸骸回落英城安葬。”
    :“落英城?”他吃惊地坐起来,半个身子斜靠在床头,“路途遥远,为何选那里去?”
    我翻了个身,仰视芙蓉帐顶,半晌方幽幽的道:“因为落英城是姜氏发源之地,所有的生死荣辱皆源于彼,我想只有在那里,父亲的灵魂才能真正安宁,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也会把母亲的骨骸移到那里去。”
    他没话了,慢吞吞地钻进被窝,懒懒的说:“既然已经拿定主意,那就去吧,早去早回。”
    他竟然答应了!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歪过头,只见他的脸部轮廓浅浅的,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溶化掉,我蓦然若有所失,后悔之前的生硬举动,歉然道:“默存,我走之前会把宫里的事都安排好的,你只管安心上朝等我回来就好了。”
    他久久没有回应,就在我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响起,竟似是从遥不可及的地方传来一般:“芳卿,你可一定要说到做到啊,否则……”
    欲言又止,带点余怒未消的味道,我吓得一惊,低低应了一声,转而迟疑地喊了一声:“默存?”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却听到均匀的鼾声响起,他,已经睡着了,我一夜无眠。
    出宫后,我直奔沁园,和宁氏见了一面,恳求她到宫中掌管后宫的事务,宁氏的拒绝很直接:“过不了几天,我就要去地下陪伴先王了,贵妃娘娘还是移驾别处,另请高明吧。”
    说去陪伴先王的时候,她脸上流露出无限的憧憬与向往,昔日明如秋水的眸子亮晶晶的,盛满了离世高士般的超脱意味,我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是不明白她所说的“高明”指的是谁?
    见我犯迷糊,宁氏盈盈一笑,半是提醒半是揶揄的道:“贵妃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圣上的嫡母不是还好好的吗?”
    原来她说的是武平侯夫人吴氏啊!我恍然大悟,可转念一想,不对,人家早就过上青灯古佛的半出家生活了,能愿意重返滚滚红尘吗?
    :“贵妃娘娘去了不就知道了吗?”宁氏轻飘飘地抖给我一个包袱,踏着款款碎步,径直转身进入内室去了。
    真是奇了怪了,武平侯夫人吴氏不但一口答应了我的请求,还十分主动地给我准备好办丧事的所有物事,又推荐了几名深谙白事程序的老行家让我带走。
    :“带上他们,你的担子便轻松多了,此番前去,路途遥远,你要当心自家的身子啊。”
    从一开始见面,吴氏就没有对我用过一句敬语,而是像个和蔼细心的长辈一样,事事关心,考虑周全,我心中感动,情不自禁地朝她躬身下拜:“夫人,您也要多加保重,千万别苦着自己。”
    吴氏拍拍我的手:“走吧,圣上还盼着你早日回来呢。”
    我们这支送葬队伍是便服出行,和我一同前去的还有平原侯夫人以及殷妈妈,在沁园里,谁都知道,我和平原侯夫人是同乡,而平原侯夫人已经离家多年,现在孀居在家又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我们结伴而去,并没有引起什么特别的关注。
    一路之上,伊春德大多数的时间都闷在马车里,她和我一样,都是空身出门,没带孩子,殷妈妈却是悲恸万分,她和灵柩几乎寸步不离,她的眼神常常是涣散空洞的,恢复正常的时候也不大说话,伊春德对她不闻不问。
    我们三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回到落英城。
    墓地选在洗石庵的后山,跟我一道来的老师傅们说此处是风水宝地,我见这里三面环山,面朝一片漠漠的水域,水面上白色的飞鸟时常掠过,于是点头默许。
    忽然想起月溪法师的宝塔山的另一面,甫一出生便生离死别的姐弟俩终于又团聚了,生为他们的后人,真不知该替他们伤心还是欢喜。
    :“师父生前最欣慰的便是看到师妹有长进,明事理,现在庵里的尼姑,但凡想认字的,我都会教她们抄写一些经文,多读一些书卷,也算是传承师父的遗愿吧。”
    法事结束后,我们母女三人屏退众人,和慈月随意聊些往事。
    :“多年前,神威将军曾写书信给师父,请她帮助教养姜氏未来的继承人,我听说,挑选候选人的时候,小春见了道人便吓得哇哇大哭,殷夫人一时心疼,便没有让道人继续发问,而师妹你,则别无选择,立即被送到庵里来了。”
    想起很久以前颠怪道人给我相命的样子,还有他的满口胡言,我不禁黯然神伤,对没精打采的殷妈妈说道:“庶母,想必那个时候,你已经知道所谓的继承大任是一种折磨了吧?”
    殷妈妈怜惜地看了一眼伊春德,点了点头,道:“我离开瀛洲岛便跟随玉郎了,玉郎受过什么样的苦,我自然是一清二楚。”
    我微微笑:“庶母当年既然时刻陪伴在父亲身边,为何不肯替父亲解毒呢?”
    殷妈妈的脸白了白,又变得铁青,最后她呆呆地望着黑色的高大墓碑,悔恨交加的样子:“如果我知道玉郎受苦,我是说什么都不会离开他的,还眼巴巴地看着他被姐姐的家人带走了,说是姐姐让他去的,我在富春郡,人生地不熟,相见玉郎一面,根本不可能,后来我听说是顾家人,将玉郎关起来了。”
    我点点头,知道她没有说谎,当年我父亲回来以后的确是留在我母亲身边的,毕竟是先有的我,后来才有了伊春德。
    :“我再见到玉郎,已经是两三年后的事情了,如果不是一位好心的姐姐收留我,我恐怕早就死在富春郡了。后来那位姐姐远嫁,我没有跟她走,而是一心一意等待玉郎。”
    :“后来我终于等到他,他对我说此地不能久留,要带我离开这里。我很害怕,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没说,只是说对不起姐姐,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我一阵难过,父亲之所以没带母亲一起走,是因为母亲怀孕了吧?路上不方便啊,也很有可能顾家人见我母亲身怀有孕,将她严加看管起来了,为了区区基本破天书和玉璠,我那敬爱的舅舅们还真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后来我和玉郎隐名埋姓,改头换面,一路北上,在落英城生下小春,没几个月后,玉郎便一心一意做他的神威将军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我忍不住问:“那么,庶母为何会离开小春,后来又是如何找到小春的呢?”
    殷妈妈没有回答我,只是不住地看着伊春德,自言自语的说道:“玉郎虽然没有回来,却安排了我们母女俩的去向,小春五岁的时候,我被人带到了汉中,小春则继续留在落英城里,说是等待机会。我不想走,可是没有办法,既然是玉郎安排的,我便不能不听从,所以我走了,至于后来的见面,当然也是玉郎亲自安排的。”
    山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岁月无情地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年轻时候的她也是面容姣好的,满脑子都是相夫教子的美好生活,只可惜,她可能选错了人,玉郎,其实并不适合任何对婚姻抱有幻想的女子。
    :“你们走吧,我还要多陪玉郎一会。”大家已经无话可说的时候,殷妈妈缓缓地朝墓前走去,削瘦的身影在高大的墓碑前,显得格外孤立无助。
    伊春德对于母亲的悲伤无动于衷,她冷冷地瞥了一样殷妈妈和墓碑,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婀娜的身姿很快消失在浓荫绿树之中。
    我举目眺望,山中雾霭渐起,天边彩霞满天,景致如此美好,我却心事重重,想到父亲不明不白地死去,至今原因不详,如果如同吴侯所说,是死于战场,那,算不算是死于非命呢?如果算,加诸姜氏头上的诅咒岂不是还没有解除?
    数百年来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斜阳暖意,我却遍体生寒。
    :“大好时光,青春年华,妹子叹什么气呢?”有个熟悉的声音冷不丁的从我头顶响起,我眯着眼睛寻找老半天,待看清楚来人,又惊又喜,呼的一鞭挥了出去,击碎了大片大片的树叶,绿色的叶屑子纷纷扬扬的落在我头上和地上。
    :“阿明,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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