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芳菲春将尽

171 第一百六十八章 厚 谊


阿明轻飘飘地从浓密的树荫中跳了下来,落地无声,姿态优美,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满头黑发,我几乎怀疑《指环王》中的精灵王子穿越到这个时空来了,他身上的披风竟然会变换颜色,乍一看有点像苹果绿,可转眼一看,又变成了草绿色。
    难道是天上的织女下凡,给他编织了这么一件拟态披风?
    :“妹子喜欢这披风?那为兄就送给妹子观赏吧。”阿明喜孜孜地说,举手就要解开披风的结子。
    我忙阻止他道:“这披风义兄你留着使用最合适不过,我一个内宅妇人,拿了也派不上用场,别埋没了宝物的光芒。”
    阿明泰然地垂下手,走到我跟前,关切地问道:“妹子还在为尚书令大人的逝去,伤心烦恼吗?”
    我缓缓抬头,凝望着他轩昂正气的眉宇,心境一片冷静平和:“义兄为何在此是吴侯派你来的吗?”
    阿明脸上的关切之情更甚,他往我跟前又靠近一步,低声说:“不是的,愚兄是偷偷渡过江来的。”
    我吃了一惊,忽然想起那年他在柴桑郡乔家为了让我在吴侯的眼皮底下逃出去,不惜破坏老丈人喜爱的碑刻,还对一向敬重有加的吴侯撒了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害我呢?
    是我太多疑了。
    阿明似乎看不得我有半点自责羞愧,他拍拍我的肩膀,爽快地说道:“妹子,我知道你肯定心里肯定或不痛快,所以这才过来看看你,怎么?到了你的地盘,难道你不打算尽地主之谊吗?要知道,你如今可是衣锦还乡的啊!”
    他眨巴着一双明亮如骄阳的眼睛,半真半假地开起我的玩笑来。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忘却丧父之痛,当下心中感动,就势接过他的翎子,豪迈地哈哈大笑:“义兄说的没错,你妹子我正打算大张旗鼓地在故乡兴办教学,振兴商贾呢,刚才不是正发愁如何着手的吗?你说的衣锦还乡倒提醒我了,我可以把落英城打造成华服之都啊!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蚕丝棉麻了,当然还有我这个充满了鲜明时代感的意识流老佛爷。”
    阿明自然不明白我说的“老佛爷”是指服装时尚界里的某位泰山北斗,他只是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唾液横飞,一派胡言,最后苦笑着摇摇头:“我出发之前还一直担心劝不住你呢,想着要不要把你嫂子带过来,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你还能有那么多奇思妙想,那我也放心了。”
    我一下子从极度的兴奋中回到现实,阿明果然不是一个懂得心理疏导的人,他怎么就不明白我那是转移注意力的呢?难道就不能让我暂时回避一下现实吗?
    唉......
    阿明此番北上,只带了两名随从,一位是我在乔府见过的下人,另一位是跟随他多年的属下,主仆三人都做的旅客打扮,如果不是阿明身上那件披风太张扬,没人会怀疑他们的身份,走下山时,阿明听从我的建议,把披风藏进包裹里。
    因为阿明的到来,我们便不能继续在洗石庵附近住宿,一行人来到市内,找了家规模极大的旅店住了进去,我和阿明在房中继续叙旧。
    阿明强烈地要求我到吴兴看一看义父义母:“他们一直不相信你还活着,说如果你还活着,怎么会不回来看自己的儿子呢?天下哪有做娘的,舍得抛弃自己的骨肉?”
    想起皑儿离别前那双泫然欲涕的眼眸,一脸殷殷期许,我心头的痛楚,难以名状,老人家说得对,我的确已经死了,他们记忆中的那个具有恻隐之心的年轻女子,早就死了,活在世间的这个人,早已不知苟活于世,到底是为了自责还是为了继续折磨身边的人,以便减轻骨子里的深深恐惧?
    :“义兄,你为什么要骗他们呢?赫章公主早就死了呀!你干嘛要给义父和义母一个空想呢?那样,不是更令人绝望吗?”
    我硬起心肠,喃喃地说。
    :“妹子!”阿明气恼地呵斥道:“你明明还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咒自己死?既然你死都不怕,干嘛还怕面对世间的一切?难道当初这路,不是你自己选的?”
    我用手捂脸,语无伦次:“就是因为是我选的,所以才感到罪孽深重,如果我都听父亲的,他应该还活得好好的,如果我没离开江东,也许妹夫他,就不会死,小春也不会处处和我作对,还有皑儿,义兄,你知道吗?我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了,他那么懂事,那么隐忍,明明知道我是谁,可见面的时候,一个字都不提,为什么?怕给我惹麻烦!他才几岁?尚且知道替别人着想,可是我呢?我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受不得半点委屈,可到头来,什么都是一团糟,我想好好地做一个受宠的妃子,可我又放不下内心的自责,总想着这是父亲身家性命换来的,是皑儿的哭泣换来的,大儿子鄙视我,可我还得处处维护他,讨好他,他的父亲,因为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义兄,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罪人?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父亲他,不是照样死于非命了吗?”
    前世参加的一次培训会上,讲者一脸便秘状,自以为石破天惊地说,人活着的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我们这群职场老法师当然不会全部认同,不过也没有全盘否定,至少他说中了一部分。
    如果将他的理论拿到我这一世来,简直就是金科玉律,颠簸不破的真理,我们父女几个折腾来折腾去,不就是为了证明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是类似于救世主的行为吗?可是到头来,又怎样?连自个儿都救活不了,何谈普及天下苍生?
    真是想得so simple ,so naive!
    我倒在阿明的臂弯里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在他的跟前,我不用保持所谓的仪态美,反正他从来没对我有过男女之情,我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很多话,我已经憋了太久了,急需一个树洞来倾诉一番,再不说出来,我就要崩溃了。
    秦桓之虽然是我的丈夫,但是关于皑儿的事情,我怎么能和他诉苦或者忏悔?还嫌不够给他添堵吗?
    阿明也不制止我的嚎啕大哭,他只是静静地托住我的头,一动不动,等我哭够了,才轻拍我的后背,缓缓地说道:“以前邻居家有个老太太。”
    我抬起头。
    :“她有两个儿子,因为身子不好不能下水捕鱼,所以到镇上做点小营生,一个卖扇子,一个卖雨伞。”
    :“老太太经常在家里发愁叹气,常常连饭都吃不下。村里有人看不下去,所以去问老太太,问她为什么老是心事那么重,老太太叹气说,她是替儿子们发愁,要是天下雨,小儿子的扇子就卖不动了,如果出太阳,那大儿子的雨伞就没人买了。”
    :“去看她的人哈哈大笑,开导老太太说,你为什么不反过来想一想呢?如果下雨,那大儿子的生意会很好,如果天很热,小儿子的扇子会卖得很快,不管是晴天还是下雨,儿子们的生意都会有人光顾,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阿明的眼睛亮晶晶的,他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但是我得收回之前对他的评价,他还是很会开导人的。
    :“吴侯对世子极是爱护,请的教书先生和武师傅都是江东最好的,老夫人和夫人对世子也十分维护,生活起居,无一不亲力亲为,世子年方七岁,可是行事决策,颇为机智果断,听程老将军说,更甚吴侯当年,妹子,你的皑儿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洪福齐天,你又何必杞人忧天呢?至于你的大儿子,愚兄虽没见过秦家的人,料想也不会是荒唐之辈,至于你说的鄙视,也许是你多虑了?”
    看来阿明北上之前,我那好嫂子一定没少给他恶补心理咨询课程,你看他说得头头是道,条理分明,讲实例做假设,还有推理,可谓用心良苦,苦口婆心,如果我再一副想不开自寻烦恼状,那太对不起他的一番苦心了!
    当下我破涕为笑,以袖拭泪,又整了整头发,这才动作十分到位地对阿明行礼:“义兄教训得极是,妹子我茅塞顿开。”
    阿明呵呵一笑,将我扶了起来,道:“既然我说的对,那,和我一起回吴兴看望爹娘吧。”
    我刚高涨的情绪又被打击下去了,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直视望着窗外,黯然地说:“此事,还得请示夫君方可定夺,还有,如果你我同去,岂不是要连累你吗?”
    私自离开营地,已经是大罪,如果还夹带一个里通外敌,岂不是罪上加罪?再说了,我也不能冒羊入虎口的危险啊!
    :“我还是择日再去吧。眼下的大事,就是要兑现我之前的诺言,在落英城捐助几间书院,振兴此地的商业,让这里的百姓,也沾受一点皇亲国戚的恩泽,贵妃娘娘的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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