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恋

第12章


 
  钟林拿着这几本并不太厚的书,对方校长有种崇敬之感。这个把一辈子心血都倾注在教育事业的老人。虽然已到了迟暮之年,“文化大革命”给她带来一身伤残和一身疾病,却仍然在寻找着和学生们息息相通的共同世界。仅仅这一点,就让人感到了可钦可敬。而这几本书,他竟一本也没有看过。他仅仅是凭自己的良知干事。这怎么能当好一名老师呢? 
  “当好一个老师不容易呵!世界上,再伟大的人物,哪一个离开过学校,离开过老师吗?这就是老师的责任感、光荣感。”方校长感慨地讲,“世界上没有一种职业,可以赶上教师的职业!” 
  “是呵,做为一名教师,不仅要教学生各科学习的知识,还应该教学生生活的知识,包括爱情方面的知识。”钟林又想起方校长刚才讲过的话,很想再重复一遍,同时,再加上一句:“还应该教学生有关性方面的知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说。 
  2 
  重新回到高三5班,钟林只觉得近一年的时间似乎停滞了。一切和他第一次到这个班集体来时一样。四十几名同学的眼睛在望着他,充满着对他的信任。这目光让他欣慰。此刻,他自信,又不自信。他怕辜负了这样的眼睛。 
  本来,教导处的邱老师要陪他一起来的。新官上任嘛,总要有个讲头。他谢绝了。学生和他并不陌生,用不着再做什么介绍。他自己来了。当他在教室门口刚一出现,全班同学响起热烈的掌声。与其说是表示对他的欢迎,不如说是学生在庆贺自己的胜利。钟林很能体会这些学生心中翻腾的小九九。 
  “同学们,今天,重新站在你们班这个讲台前,我……我该怎么说呢?” 
  钟林有些激动,一时说不下去了。同学们静静地听着,没有发出一点点声响。 
  “我很感谢你们的信任。能不能干好,我没有把握,但我一定尽力尽心。” 
  这是钟林的心里话。这一次当班主任,与上一次不同的地方就在这里。他要尽力。并不是所有人对工作都能尽力的。也并不是所有人尽了力就把工作干好的。所以,他还要尽心。尽力尽心。他想了半天,想出了这四个字,表达自己的心情。 
  “今天这节课,我想先不讲课。我想先来谈谈我对爱情的看法。而且,想谈谈自己的经历……” 
  全班立刻活跃起来。他们没有想到,钟老师会来这么一手。 
  “为什么我想这么做呢?因为,这不用我说你们自己也知道。你们班,有些同学早早就涉入这个深深的海洋了……” 
  全班笑了起来。他们并不感到脸红。而是感到好玩。因为从钟老师略带揶揄的口气中,他们知道并没有过多的责备他们。 
  “也许,我对于你们搞对象的百分比还不大清楚。当然,我指的是所谓的搞对象。你们别不爱听。你们这么大年纪搞对象,有你们纯洁的一方面,但也有你们幼稚的一方面,甚至荒唐可笑和愚蠢的一方面。我说的不差吧?” 
  大家又笑了。 
  “既然大家关心,说明你们对它还不大理解。越是不大理解,也就越想追求,越想得到它。正象一首歌里唱的‘爱情象一只鸟儿,谁也不能驯服它,没有人能捉住它,你要捉住它,它拍着翅膀飞走了。你要寻找它,它就躲避。你不要它,它又飞回来了。"爱情,比陈景润研究的那个哥德巴赫还要哥德巴赫。” 
  大家更加活跃起来。 
  “心理学上说,象你们这样年龄的学生,处在‘性的萌动期"……” 
  班上的同学,有的叽叽笑,有的睁大了眼睛,有的垂下了头,有的用手指绞着手指……在他们接触的这些老师中,这是第一个把“性”这个词搬到教室里来。 
  “可以这样讲,这种年龄是危险的年龄……这种时期性的成熟与人的成熟并不成比例。从生理上讲,你们的第一性征以及第二性征发展得很快。但从精神上讲,你们还远远没有成熟。两者之间的不平衡,便是你们班,也是所有中学生存在的危机……” 
  这些有些抽象的话,没想到同学们听得很入迷。正象钟林预料的一样,对于这方面的知识,他们一知半解,如同旱地,渴望雨水的浇淋。而我们原来教育内容中,基本上是排斥这方面的内容,这与学生的要求,也不成比例。 
  “下面讲讲我自己。”讲到这儿,钟林嘴唇一动,微微一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那笑的意味令人难以捉摸。 
  “和你们一样,上高中时,我也还不成熟。可以讲,比你们还不成熟。那时咱们这所学校是男校。搞个活动,都要和女校的同学一起搞。国庆节之夜的狂欢,每年一次。我是校篮球队的主力,打篮球行,跳舞不行。而且,越不行越不愿意练,常常在练舞时逃跑。等到国庆节那一天晚上,我就露了怯。我的舞伴那个女同学……用你们班上发明的词,她长得很……‘比由"。开朗,爱笑,老远就能听见她笑。是她的笑声吸引了我。可她和我跳舞受了罪,我总踩她的脚。她穿一双白网球鞋,一双袜口带红边的白袜子。结果,她的鞋和袜子被我踩得黑黑的。她还在格格地笑。 
  我很过意不去,也很尴尬。那时候,奏的乐曲不象现在这么花式,也没有什么迪斯科,大都是广东音乐,《步步高》、《紫竹调》、《金蛇狂舞》什么的。我实在不想跳,又想逃跑,谁知被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攥住我的胳膊。让一个女同学的手挨到自己的胳膊,我当时脸一下子就红了。那时候,我们远不如你们现在开化。可以说,还有许多封建意识。男女方面的事,更是一窍不通。 
  ‘干吗跑呀?"她笑着问。 
  我说:‘我……" 
  ‘来,我教你。" 
  我只好硬着头皮跟她学。不过,我的乐感和腿脚一样差。还是踩她的脚。我的脑门子出汗了,又不好意思跑。…… 
  一曲下来,我看她挺累,我还没有学会,觉得对不起她,想对她说几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等乐曲起来,她又向我伸过来手,我不好意思拒绝那双热情的手。说心里话,也很想再握握那双温暖的手。我又跳了,一直到晚会结束,她一直在苦苦地教我,我却一直也没有学会。我太笨了。 
  我对她说:‘你看……我太笨了!" 
  她笑着说:‘你笨什么呀?我看过你打篮球,挺灵的嘛?"说完,她便跑走了。 
  她看过我打篮球,而且还有印象。这普通的一句话,让我的心久久没有平静。你们自然知道,这种年龄,对女同学最敏感,常常为一句话,一个动作,莫名其妙激动半天。后来,通过我们班的文艺委员,我知道了她的名字,还知道她是她们学校学生会的文艺委员。 
  以后,在上学的路上,我时常碰见她,只是点头笑笑。我很想见到她,见到她,心里就高兴。每天上学,只要在路上见到了她,一天的课上得都痛快,见了她,我常常胡思乱想:明天见到她,一定和她主动打个招呼。甚至想买两张电影票,给她一张……可下一次见到她,还只是点点头,笑笑,擦肩而过。她总是笑,却显得很矜持。我也没有勇气。于是,我只好盼望第二年国庆节快快到来。 
  第二年,国庆节还没有来,‘文化大革命"来了。什么‘文化大革命"呀?是大革文化的命。跳舞,被当成‘四旧"铲除了。国庆节之夜的狂欢只好留在梦里了。第二年,我要到北大荒插队。临走前,不知怎么搞的,我很想见见她。希望她也去插队。而且,也是去北大荒。我问班里的文艺委员。他见我问她,吃惊地望望我:‘怎么?你还不知道?她死了呀!"她是在 
‘文化大革命"那一年,红卫兵威震红八月时,被皮带活活打死的。就因为她死死抱着她妈妈,不让他们打。她妈妈是个资本家…… 
  说心里话,我当时惊呆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么活泼,开朗,爱唱爱跳,这么快就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我怎么也不相信这个现实。我去北大荒,本来打算挽起袖子大干一场的。这一下心情陡然变了,世界似乎变得昏暗起来……这些都是题外的话了。我只是想说……” 
  “铃——一”下课铃声响了。响的真不是时候! 
  “钟老师,接着讲!接着讲吧!” 
  同学们听入了迷,纷纷要求着。 
  “好!我接着讲,……我是想说中学生的恋爱……是客观存在,也不都是肮脏的,……它比大人……纯洁。因为它本身没有一点物质的要求和世俗的偏见。它完全是从双方爱的本身出发的。但是,这种爱很幼稚,脆弱。心理学上讲:‘对高尚异性的向往,正是自己培养出高尚性格的原动力。"关键是要使自己的这种爱高尚……要否定的并不是你们中学生的早恋本身,而是在这中间你们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幼稚和闪失、偏颇……” 
  “铃——”上课铃声又响了。 
  这节课是乔老师的数学课。她抱着圆规、三角板,推门一看,屋里静悄悄的,觉得异常奇怪。 
  钟林站起来,抱歉地对乔老师说:“乔老师,真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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