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的阳光

第21章


 
  里屋很暗,一束阳光从窗口挤进来,显得格外刺眼。就在阳光直射的地方,坐着一个肥胖的男人,他的面前堆满了纸盒子,手里正在糊着一个。见我们进来,他放下手里的活,直直地盯着我,说:“谁家的孩子?这么俊!” 
  “爸,这就是我的同桌雨桐。” 
  “叔叔,你好!”我躲开他的眼睛,有礼貌地打了招呼。 
  “雨桐——”听他的口气,好像我们早就认识,现在他正在回忆,真好笑,“雨桐,快坐,坐!”他指着对面的一把椅子。 
  我过去和他面对面坐下,他就一直笑眯眯地盯着我,盯得我脸发烧,心发慌。我求助地看了看站在旁边的邹文亚。 
  邹文亚笑着说:“别介意,他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吃了一惊,轻轻啊了一声,再望他的眼,果然发现眼珠一动不动。我奇怪地问:“你刚才还说我长得俊,不看见,怎么知道?” 
  叔叔笑了,说:“听声音,我的耳朵比眼睛还灵呢。” 
  我拿起一个纸盒子,上下翻看了一下,说:“你眼睛看不见,怎么能糊出这么漂亮的盒子呢?” 
  邹文亚见我们聊开了,就蹲下身,脱掉我那支脏鞋,用一块抹布擦拭着。我没有阻止她,而是好奇地盯着叔叔。 
  “我的眼睛瞎了,但我浑身都是眼睛,你信不信?”他一脸的自信,突然伸出手抓住我的一只手,“把手伸到阳光里来。” 
  阳光从我背后照过来,我的手正好有一半在阳光里,别一半在阴影中。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没有动。这时,他用右手轻轻摸索着我的手掌,停顿了一下,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在我的手掌心里划动,我惊奇地发现,他的指尖能精确地划出阳光和阴影的分界线。 
  我用赤脚蹬了一下邹文亚,传递着我的惊讶。可她只是抬头冲我笑了笑,又埋头擦我的鞋,这一切对她来说,也许习以为常了。但我仍能感觉到她满心的欢喜,为我和他爸能这样融洽相处。 
  叔叔原本苍白的脸已经胀得通红,看得出他刚才划线付出了很大的精力。他松开我的手,用一种学生对老师的口吻问:“有没有划偏?” 
  “这简直太神奇了!一点都不差。”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惊喜,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搓了搓手,是那种受到表扬后的喜悦,然后信心十足地说:“这其实并不难,你觉得难,是因为你的眼睛抢走了阳光,你习惯用眼睛感受阳光,对不对?但我不一样,我一伸开手掌,阳光就在我的手心里。你把阳光握在手心里,就能感觉到它的脉搏,不信你闭上眼睛试试。” 
  我闭上眼睛,将手掌伸到阳光里,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只好笑着摇了摇头,说:“阳光还有心跳吗?我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因为你能看见阳光,所以感觉不到,但在我这里,阳光不仅有心跳,还有气味呢。”他似乎有些自豪感。 
  “爸,你就别卖弄了,谁稀罕呀?”邹文亚不满地瞪了他爸一眼。 
  我连忙说:“我想听,真的,叔叔,你接着说。” 
  叔叔就又津津有味地说起来:“阳光有时候是清香的,就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苹果;有时候也会发出霉味,就像蛋糕长毛了。当然,这些比喻都不太准确,真正的味道只能用心感觉,一说出口,就走味了。”说完,他就笑了。 
  邹文亚擦完了鞋,帮我穿上,然后站起身来,说:“就在这吃晚饭,我们一起做,怎么样?” 
  拒绝肯定会引起她的误解,我便爽快地答应了,站起身跟她一起往厨房走。半路上经过她的闺房,我停住脚步,说:“能参观一下吗?” 
  “自己看吧,像蜗牛住的,别把你这个大美女闷死了。”说着,她就先进了厨房。 
  我跨进去,才发现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是绝对的黑。我摸了半天,才找到开关,打开灯,一切尽收眼底。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几乎就占满了整个房间。整个房间小却不乱,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书收拾得有条不紊。我站在书桌前,细看那些书,惊奇地发现,几乎有一半都是文学书,还有不少名著,如《简?爱》、《复活》、《包法利夫人》……看来她还是个文学迷,怎么从来不对我说? 
  我的目光突然被桌面上的一张照片吸引,那应该是邹文亚和她妈妈的合影。我一看到她妈妈的面孔,就觉得眼熟。我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几秒钟之后,我终于搜索到了,对,就是我到兰亭市第一天,那个帮我做饭的陈阿姨。这么说来,她妈妈是钟点工。 
  我丝毫不小看钟点工,但我一想到要在这里见到陈阿姨,心里就紧张。我和她女儿是同学,她看见我,一定会有点尴尬。所以,我决定马上离开。 
  邹文亚正在摘菜,我走进厨房,故意大声说:“对不起,我必须马上走,我刚想起来,我妹妹今天学小提琴,她这个人你也知道,没人盯着,就胡闹。” 
  邹文亚一脸的无奈,说:“好吧,我就不留你了。”说着,就扔下菜,洗了洗手,跟我出来。 
  我向叔叔匆忙道别,走出门,让她留步。她坚持要送我到车站,我扭不过,只好让她一起走。 
  太阳已经没影了,天还亮着,巷子更阴暗了。好在有了来时的经验,出去就轻松多了。 
  走到巷子口,老二和浪仔还站在那里,老二正在开一瓶啤酒,见我们过来,就把开好的啤酒伸过来,说:“来,喝一口,包你幸福十年。” 
  邹文亚把我挡在身后,一把夺过啤酒瓶,对着瓶嘴一扬脖,咕噜咕噜猛喝起来。 
  老二心疼了,连声喊叫:“小亚,你给我省一点呀!喝光了我喝啥?” 
  邹文亚这才停住,一抹嘴,把瓶子递给老二,说:“我喝了十口,可以幸福一百年了。”说完,拉着我就往前走。 
  老二在后面喊:“就剩半瓶了,你幸福,我可痛苦罗!”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拉紧邹文亚的手,一路小跑出了巷子。我们重新放慢脚步,沿着大街向车站走。 
  回到熙熙攘攘的大街旁,我又想起了学校的事,忍不住问:“你和班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 
  她苦笑着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记得有一次是她的生日,同学们都商量好了放学为她庆祝。庆祝就得送礼物,我买不起,就溜掉了。后来是春游,一次大概要花将近一百元,我就没有报名。她来做我的工作,我只说不想去,就拒绝了她。在我们班,走东串西的风气是很盛的,可我从来不到别人家去,同学们想到我家来玩,我也一概回绝。天长日久,我就成了孤家寡人,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的家你都看到了,我有什么资本和别人比?有时候我真是恨啊,恨这个世界不公平!”她的眼角渗出了泪水,有点说不下去了。 
  我停住脚步,握住她的手,说:“上帝是公平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很喜欢你爸爸,他说,一个人没有眼睛的时候,阳光就握在他的手心里。多么感人呀!我们都有眼睛,阳光对我们来说太不珍贵了,所以,我们的手心感觉不到阳光。这才是我们最大的悲哀,你懂吗?” 
  她吃惊地望着我,半天才说:“你真这么想?” 
  我点点头。她突然抱住我,使劲在我背上拍了三下,然后松开我,说:“车站就在前面,我不送了,回去晚了,我爸又要喊饿。” 
  她冲我挤出一种笑,但脸上分明被泪水占据着,她一转身,快步向巷子口跑去。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站在门口,借着走廊的灯光,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邹文亚虽然帮我擦了那支鞋,可它明显没有另一支洁白了。我咧了咧嘴,对自己做个鬼脸,掏出钥匙正准备往门里插,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妈妈站在门背后,我正想问她怎么回来这么早,她先开口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参加英语竞赛,搞晚了一点。”我一边换鞋,一边故作轻松地回答,尽量把妈妈的注意力从脚上引开。谢天谢地,她没有看到我的鞋。 
  一进门,看见雨林正站在客厅中央,一手提着小提琴,一手举着弓,一脸怒气地冲乐谱架子翻白眼。她又在练琴,不过吴老师没来。 
  妈妈对我说:“我们已经吃过了,你把饭菜在微波炉里转一下,自己吃吧。”说完,就朝雨林走去。 
  我走进厨房,刚把一碗菜放进微波炉,启动开关,就听雨林大声喊叫:“这把破提琴,怎么拉吗?” 
  “乖,总不能现在去买提琴呀?你先拉,妈妈明天给你买把好的。”妈妈在细声细气地哄雨林。 
  我走到厨房门口,正好能望到她们。 
  妈妈的笑脸没有赢得雨林的好感,雨林将小提琴和弓往沙发上一扔,人也斜躺到沙发上,做出一副罢练的样子。 
  妈妈凑到她身后,一边为她揉着肩,一边说:“累肯定有点累,但你要想想,我为争取这个比赛名额,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光报名费就是好几百呢。” 
  雨林不耐烦地扭了一下身子,说:“你烦不烦?又不是我要报的,你总是逼着我学学学,现在又逼我参加比赛,我真不知道拉这破玩意有什么出息!” 
  妈妈愣了一下,口气也硬了起来,说:“好,就算是我逼你,也是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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