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的阳光

第29章


 
  “我爸临死前留了一张纸条,写着四个字——离开兰亭市。我妈以前一直都想回老家,是爸爸不肯。这回我本以为妈妈会带我离开兰亭市了,谁知妈妈看完纸条后,反而下定决心不离开兰亭市了。她说我们就守在这里,我们一走,爸爸就会很孤单……”邹文亚有点说不下去了,站起身来,冲到外屋去了。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连忙跟了出去,时刻准备安慰她。谁知她竟忙着给我倒水,一会儿找水杯,一会儿找水瓶,看得出她的头脑有点混乱。 
  我说:“别忙活,说说话吧。” 
  她摇了摇头,把一杯水递给我,说:“光说话,我总想哭,做点事,我心里好受一点。” 
  我似乎能体会她的心情,又似乎无法完全明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就问:“你妈妈呢?” 
  “干活去了,她说天大的事,活不能丢。”邹文亚走到餐桌边,拿起一块黑纱,说,“临出门时,她取下了黑纱,她说自己家里的事,不能带到别人家去,让别人感到不自在。” 
  我心里感到一阵阵痛楚,本想把她妈妈到我家为我做过一次饭的事说出来,以转移话题,又觉得不妥,想了想,就问:“你妈妈现在的活还饱满吗?” 
  邹文亚点点头,说:“她人好,别人都信任她,都抢着要她去,所以每天很晚才回来。你恐怕很难见到她,要不我来做饭,你就在这里吃晚饭,也许能碰到她。”说着,就往厨房走。 
  我一把拉住她,说:“不不,外面……”我差点把庞亮在外面等我的事说出来了,幸好刹车及时。 
  她误解了,表示理解地说:“还要去找工作,我就不拦你了。” 
  我闪出一个念头,说:“要不,我们一起去找工作,你也正好可以……” 
  她摇摇头,说:“我妈不同意,她说再难的事由她顶着,让我安心学习。再则,我自己也想把小说写完,爸爸都不在了,我要为他留个纪念。” 
  她这一说,提醒了我,我拉开书包,掏出那卷稿纸,说:“说好由你剪开的,你不剪,我没法看。” 
  她先是一愣,然后,转身取来一把剪刀,剪开细线,稿纸马马上上舒展开了。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进书包,刚把拉链拉上,邹文亚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抬头看着她,她的眼里又一次蓄满了泪水。 
  她把我的手越握越紧,直直地盯着我,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信任我的人,你要是个男的,我一定会嫁给你的。” 
  我吓了一跳,但没表现出来,只是伸出一只手帮她抹了抹眼泪,说:“那你答应我,不要再流泪了。” 
  她使劲点点头。 
  我把手抽出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肩膀,说:“在家静养几天,学校那边我给你请假。”然后,我向她告辞。 
  她要送我,我坚决不肯,她就站在门口目送。我刚一转身,却看见老二和浪仔站在不远处。我愣住了,回头望着邹文亚。 
  邹文亚说:“别怕,他是好人,我爸的后事全是他帮忙。”说着,就走了过来。 
  邹文亚牵着我的手往前走,到老二旁边时,浪仔冲了上来,她就松开我的手,抓住浪仔的后脖颈,不停地捋毛,浪仔很快就安静下来。我趁机快步通过,走出很远,回头看了一眼,老二、邹文亚,还有浪仔站在巷道深处一动不动。 
  走出巷道才发现,太阳已经没了,天暗了下来。庞亮坐在石凳上,耳朵里塞着耳机,眼望着天,脑袋不停地晃动。他显然沉浸在音乐之中。 
  我走过去碰了碰他的肩,他才醒过来,站起身摘下耳机。我怕他看到我的脸,连忙侧着脸往前走。他还是察觉了,一把拉住我,问:“吵架了?” 
  我摇摇头,还是把脸侧向一边。 
  “可是,你哭过。”他伸手将我的肩膀扶正,就能清楚地看到我的脸。 
  “邹文亚的爸爸割腕自杀了……”我忽然觉得喉头发硬,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 
  许久,泪水尽情地流淌之后,心情好受了一些,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连忙一把推开他。 
  他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又何必太伤心呢?我觉得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享受生活。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去饱餐一顿,意下如何?” 
  他的口气很轻松。我感觉像呛了一口水,没好气地说:“你自己享受去吧,我该回家了。”说着,就朝车站走去。 
  他追上来,问:“我说错了吗?” 
  “没有。” 
  “可是,你生气了。” 
  “没有。” 
  “好好,我送你回家。”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从家里搬出来的事,就停住脚步,很郑重地说:“不用,我想清静一会儿,就在这里分手吧。” 
  说完,我继续向前走。这次他果然没再跟上来,一直到上了车,透过车窗,我看见他还愣愣地站在那里。我心里掠过一丝愧疚,一闪就没影了。 
  车上的人不多,车厢大得有点空荡荡的。车摇摇晃晃地行驶着,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亮起了霓虹灯,闪闪烁烁,我呆呆地盯着窗外,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非常遥远。恍惚中,我又想起了外婆,心里一阵阵发紧,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被外婆拔掉的输液针管,长长的软软的,在风中摆来摆去。针尖上还有一滴残液,晶莹透亮,忽然,它变成了红色,那是血的颜色。我想把它看清楚,不由自主地将眼睛向前凑了凑,却看到一个保温瓶倒在地上,汤汁顺着瓶口流淌出来。不一会儿,汤汁也变成了血色,天啦!我惊得身体猛向后一仰,靠在靠背上,心咚咚直跳。 
  我在心里默念着:“外婆,你又在担心我了。别担心,我过得挺好的,只是,我的好朋友,她爸爸刚去世,我有点难过。不知你能不能碰到她爸爸,他是个盲人,我想让你给他传个话,告诉他,阳光还在,只是有时候藏起来了。他没有理由抛弃阳光,他曾教会我感受阳光,这次,他自己却糊涂了。你告诉他,阳光还在我手心里……” 
  我的身体猛烈晃动了一下,醒过来,车已经到站了。我连忙起身冲下去,差点被车门夹住。司机吼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站在原地呆望着。车摇摇晃晃地远去,仿佛带走了我许多东西。 
  十八、 酒吧里,谁的眼泪在飞 
  他的手又大又硬,捏得我有点痛,但我并没有反抗,不知为什么,我从心底里很愿意和他一起跑,那种奔跑的感觉很好。 
  我是一口气把三大本手稿看完的,在翻开第一页的时候,我就被其中的故事深深地吸引、打动,越看越激动。邹文亚用第一人称切入,描写了她的家庭,还有老二、浪仔,以及整个小巷的生活,文笔十分细腻感人,简直是令人想象不到的另一种兰亭市。里面相当多的笔墨都用在她爸爸身上,他那种乐观的精神再一次感染了我。可是,我还是有一种担心——她爸爸现在已经不在了,结尾部分她会怎么写呢? 
  我想尽快找邹文亚谈谈,可是,一连三天,她都没露面。就在我的热情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我忽然闪现出一个灵感——何不替她投稿?一旦命中,就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我马上想到了《花季?雨季》,这是兰亭市很有名气的中学生杂志。兰亭市以前有个中学生叫郁秀,大概在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动手写了一本小说叫《花季?雨季》,在全国十分畅销。听说这本杂志就是由郁秀的小说名借用过来的。 
  一刻也不敢耽误,我兴冲冲地赶到编辑部大楼下,看到楼很高大,旁边还挂着许多牌子,就不敢再往里迈步了。我拔通编辑部的电话,是一个叫阿贝的人接电话。我说我是来投稿的,就在楼下。他说让我上去。我说让他下来。最后他还是听了我的。 
  阿贝个子不高,站在我面前,我可以俯视他。年龄嘛,大概是哥哥级。圆脸,戴一副黑框眼镜,第一感觉容易让人想起熊猫。 
  奇怪的是,他手里端着一个一次性水杯,里面装满了水。我正在盯着水杯发愣,他先说话了:“都到楼下了,怎么不肯上去呢?来,先喝水。” 
  原来这水是给我的,我连忙摆手,说:“不渴,不渴。” 
  “撒谎!”他把水杯向前伸出,脸上挂着笑,“从你们学校到这里要一个小时,太阳又大,不渴?不冒烟就算幸运了。” 
  他的幽默让我一下轻松了许多,我大胆地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干了。他马上接过水杯,扔到旁边一个垃圾桶里。他的周到让我很感激,我一直以为编辑是很威风的,没想到会是他这个样子。 
  我从书包里掏出三大本稿纸,递给他。他瞪大了眼睛问:“这是一个长篇吧?” 
  我点点头,为了避免多费口舌,我就没说这是邹文亚写的。 
  他笑了笑,说:“我们杂志恐怕发不了。” 
  我一下呆住了,不知该怎么对他说。 
  好在他又开口了:“不过,没关系!我先看一下,如果质量可以,我就帮你推荐到出版社,我们上面就是出版社。”说着,他向上指了指。 
  我松了一口气,连声说谢谢。 
  他突然问:“你的口音我好熟悉,你是哪里人?” 
  “湖北,古柳藤。” 
  “难怪,我老家也是古柳藤。” 
  我心里一阵惊喜,但没跳起来,只是平静地问:“你到兰亭市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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