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刘文典

第2章


历史能够记住的始终是大忠大奸,抑或是能够"为我所用"的小人物。对于那些曾经散发过生命的火花,但最终又因各种原因消沉在世俗缝隙里的"中间人物"(张中行语),却似乎只存留于世人模糊的记忆了。
  幸运的是,尽管模糊,却还总是有些关于他们的吉光片羽、趣闻轶事,散落在重重泛黄的文章典籍之中。倘若能够静心检点,仔细揣读,就会发现其实在他们的身上,同样有着不应被历史所忘却的精彩与辉煌,亟须"打捞"。
  刘文典,就是这样一个亟须被历史"打捞"的人物。
  所以说,历史就像一个经常排错队的老人。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排到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终点,只是无奈地被拥挤的人群裹掖着,一直往前。综观刘文典的一生,在他孤傲狂狷的深处,其实正寄寓着一种对于独立生命状态的永恒追逐。而在这个过程中,又不免经历着由传统文人向新型文人转变的深切阵痛。
  他呼喊过,他失望过,但他还是不曾放弃走向终点的努力。通读刘文典的书信或者手稿,就会发现他经常在信中谈到稿费、借钱等琐碎、细微的日常生活事宜。对于一个自视甚高的狷介文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现实的折磨。1928年,在一封写给胡适的书信里,他就谈到了自己"讨生活"的无奈:"弟虽不肖,究竟是个读书人,在那样秽浊的地方,和那些不成东西的人胡缠,试问精神上如何过得?"这是刘文典的叩问,也是他的自问。这是灵魂的一种自我放逐,也是刘文典作为"狂人"存在的真正价值。
  人生,很多时间像是一道虚无缥缈的风景。当你真的走近它时,总会感觉到它似乎没有梦境中那样美丽。可是,俗世中的人们还是喜欢去张望窗外的风景。"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时光老人总是会情不自禁翻开记忆的影集,在那里,有许多耐人寻味的故事,有许多偶然发生的永恒,如同一条河流,尽管不知道远方,却从来没停止过奔腾不息。
  主人公刘文典的故事,就是从一条河流开始的……
  第4节:朋友胡适之(1)
  第六章 朋友胡适之
  刘文典关于胡适的最早记录,始见于1919年10月15日发行的《新中国》杂志第一卷第六号。
  这期《新中国》杂志刊登了刘文典的一篇文章,《怎样叫做中西学术之沟通》。在谈到中西学术沟通的典型代表时,刘文典将许多溢美之词送给了胡适:"我的朋友胡适之,著了一部《中国哲学史大纲》,这部书的价值,实在可以算得是中国近代一部Epoch Making(划时代)的书,就是西洋人著西洋哲学史,也只有德国的Windelband(文德尔班) 和美国的Thilly(梯利)两位名家的书著得和他一样好。"他甚至说,"我看他有这样的学问、识见,就劝他再用几年的心力,做一部需要最切的、西洋学者都还想不到、做不到的"比较哲学史",把世界各系的古文明,做个大大的比较研究。我以为除了这种研究之外,再没有什么中西学术的沟通了。"
  由此可见,在此之前,刘文典与胡适的关系已非常融洽、紧密。
  整理国故
  刘文典与胡适相识,应该是两人同进北大之后。
  胡适也是应陈独秀之邀进入北大任教的。1916年年底,陈独秀给尚在美国留学的胡适写信:"蔡孑民先生已接北京大学总长之任,力约弟为文科学长,弟荐足下以代,此时无人,弟暂充乏。孑民先生盼足下早日回国,即不愿任学长,校中哲学、文学教授俱乏上选,足下来此亦可担任。"1917年9月,胡适正式进入北大文科任教,教授"中国哲学史"、"英国文学"等课程。
  刘文典和胡适都是北大里的新派人物,因而很容易有共同语言。胡适从国外留学回来,又是陈独秀极力推荐的资深学者,一到北大就拿每月两百六十银元的薪水,这是当时每月只拿两百银元的刘文典所无法比拟的。根据陈明远先生的研究,1919年的一银元约合今人民币六十元(按2007年上半年货币购买力计算),这样两人每月收入相差三千多元。正因为如此,刘文典从一开始就对与自己同龄的胡适充满景仰与钦佩之情。
  更让刘文典钦佩的是,胡适应对旧派思想的努力与尝试,也就是胡适后来常常挂在嘴边的"再造文明"。
  当时,北大校内宣传新思想最为积极的是《新青年》和新潮社。新潮社是北大第一个学生社团,"五四运动"天安门广场大游行就是由这个社团的骨干成员组织的。新潮社由傅斯年、罗家伦、徐彦之、顾颉刚、俞平伯等人于1918年年底发起成立,得到了蔡元培、陈独秀、胡适、钱玄同等师长的鼎力支持。新潮社,顾名思义,"专以介绍西洋近代思潮,批评中国现代学术上、社会上各问题为职司"。
  旧派人物当然也不甘落后。1919年1月26日,北大六位教员、数十位学生,在刘师培家中商量成立国故月刊社,"慨然于国学沦夷,欲发起学报以图挽救","以昌明中国固有之学术为宗旨"。刘师培与黄侃担任编辑部总编辑。
  作为刘师培早年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刘文典没有参与国故月刊社的活动。由于在日本留学,以及为《新青年》、《新中国》等杂志撰稿的经历,刘文典的兴趣逐渐转移到对国外经典科学书籍的翻译上。1919年前后,他就先后翻译了德国哲学家赫凯尔的《生命论》、《宇宙之谜》,日本学者丘浅次郎的《人类之夸大狂》、《人类之将来》等著作或文章。
  第5节:朋友胡适之(2)
  虽然在北大开的就是"秦汉诸子"、"汉魏六朝文"等国文课程,但在"整理国故"这个问题上,刘文典更倾向于新派学人胡适的观点。1919年8月,胡适在给新潮社骨干社员毛子水的一封信中写道:"现在整理国故的必要,实在很多。我们应该尽力指导"国故家"用科学的研究方法去做国故的研究,不当先存一个"有用无用"的成见,致生出许多无谓的意见。"胡适并不反对整理国故,但强调要用科学的精神去整理。
  这个观点,与刘师培等人将国故当做国粹保存的观点,是大相径庭的。在胡适看来,"新思潮对于旧有文化的态度,在消极的一方面是反对盲从,是反对调和;在积极的一方面,是用科学方法来做整理的工夫。新思潮的唯一目的是什么呢?是再造文明"1 。这是胡适第一次正式将"整理国故"作为一个口号提出来,并对之寄寓"再造文明"的厚望,其实现的逻辑顺序是"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
  1922年3月21日,北大成立《国学季刊》编辑部,胡适为邀集人,担任主任编辑,其编辑部成员有:胡适、沈兼士、钱玄同、周作人、马幼渔、朱希祖、李守常、单不庵、刘叔雅、郑奠、王伯祥。在此之前,北大出版委员会曾打算编辑出版《北京大学月刊》,并计划出版"国故丛书"、"国故小丛书"。后来,又决定改变计划,改出《国学季刊》、《文艺季刊》、《自然科学季刊》和《社会科学季刊》等四种季刊。
  应胡适的邀请,刘文典直接参与了《国学季刊》的工作。"这是一本研究国学的刊物,却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出现:版面是由左向右横排,文章全部使用新式标点。在当时的确使人耳目一新。" 2 这本杂志的创刊号于1923年1月与社会公众见面。
  《国学季刊》的《发刊宣言》是由胡适撰写的,这篇文章带给刘文典的是一种"耳目一新"的冲击力。胡适开篇就抨击了一些人的悲观情绪,他说,"我们平心静气的观察这三百年的古学发达史,再观察眼前国内和国外的学者研究中国学术的现状,我们不但不抱悲观,并且还抱无穷的乐观。我们深信,国学的将来,定能远胜国学的过去;过去的成绩虽然未可厚非,但将来的成绩一定还要更好无数倍。"
  这三百年的"古学发达史"究竟有怎样的得失呢?在《发刊宣言》中,胡适作了简明扼要且切中肯綮的总结,对自明末到当时的汉学研究成果逐一盘点。他认为,成绩可分为三个方面:一是整理古书,二是发现古书,三是发现古物。而缺点又可分为三个方面:一是研究的范围太狭窄了,二是太注重功力而忽略了理解,三是缺乏参考比较的材料。有鉴于此,胡适提出了他自己关于"整理国故"的三大途径:一是扩大研究的范围,二是注意系统的整理,三是博采参考比较的资料。可以说,这篇文章是胡适关于"整理国故"的系统阐述与理论开发。
  读了胡适的《发刊宣言》,刘文典顿时心生感慨:"都说胡适之学识渊博、视野宽广,果不其然!"胡适关于"整理国故"的很多言论,可算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比如在谈到"用历史的眼光来扩大国学研究的范围"时,胡适写道:
  整理国故,必须以汉还汉,以魏晋还魏晋,以唐还唐,以宋还宋,以明还明,以清还清;以古文还古文家,以今文还今文家;以程朱还程朱,以陆王还陆王……各还它一个本来面目,然后评判各代各家各人的义理的是非。不还它们的本来面目,则多诬古人。不评判它们的是非,则多误今人,但不先弄明白了它们的本来面目,我们决不配评判它们的是非。
  第6节:朋友胡适之(3)
  更让刘文典感到钦佩的是胡适关于"比较研究"的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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