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冠—怒为红颜:吴三桂

第252章


 
  一下子,吴三桂就长大了起来,他看见一匹火红烈马向他飞驰而来,在他身边“嘎”然止步,用脖一下一下地蹭着他的肩头,多好的一匹马呀,他拍拍马的前额,火红烈马“咴咴”地叫着,又箭一般地跑开了,他看到了威严的总兵府。 
  他眼前闪过圆圆的影子,火红的春衫,掩不住勃发的激情,瀑布般的秀发飘逸在脑后。这里是田府,有心迷的圆圆的舞姿,有甜甜的圆圆的歌喉;这里是京城的吴府,有粉纱灯笼装点的红媚媚的寝居,有温香满怀的玉体,有气出如兰的气息;有阳光四射的春季,……有奔腾汹涌的江海,……也有汨汨轻荡的溪流……圆圆走了,带着迷恋,带着留恋不情愿地走了。 
  李自成蓦然杀来,冲进北京城。清军大辫子杀来,越过城门洞,火红烈马汗涔涔追逐着野兔。 
  一座雍容气派的王府出现了,大门旁两只怒目而视着大石狮子看守着大门额匾——平西王府,巨大铆钉的朱红大门分开两侧,怎么还有只黑犬伏在门楼上? 
  皇太极笑吟吟地向他走来,康熙帝气冲冲向他挥舞着宝剑,明朝小皇帝战战兢兢向他走过来。他们都大叫:“跪下……” 
  夜色笼罩时,吴三桂依然躺在床榻上。木然微笑,口不能言…… 
  进进出出的王公大臣,嫔妃宫女也都面露哀伤,慌慌乱乱的,想着找点事做,以填补内心不定的情绪,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做什么。他们来来往往,走走停停,站在某一个地方想一想,然后离开。他们心中条理的顺序被各种骤然来到的奇异事故扰乱得已不成样子,他们心中的中心已经发生了倾斜,有的开始失去了中心。他们有的木讷,有的疯狂,都在心惊胆战等待着将来发生的事情。 
  突然,人们闻到一股浓烈的异味,人们把寻找的目光停在了吴三桂身上。这是一股浓烈的臭味,人们都感到一阵阵的恶心,想要呕吐,想要奔出房间,呼吸一口室外的空气。然而,他们不能啊,因为异味是从他们的皇帝身上发出来的…… 
  浓烈得让人翻胃的臭味越来越大,越来越重,人们已经经受不住,纷纷的干呕起来。突然,又一种异样的声音传了出来,像一声问雷在皇宫的梁上响声…… 
  守在旁边的宫女连忙撩起吴三桂的龙袍,却见他身下泻痢,如箭射泉涌,不能禁止,她们都大惊失色地跑开,找东西好为皇帝净身。 
  其他的人,随着这“雷”响,更加慌乱,更加不安起来。人们纷纷跪倒在大宫殿前仰天祈祷,仰仗上天能够可怜可怜他们的皇帝,希冀着上天重新给人们一个秩序,给皇宫一个秩序,让它重新焕发生机…… 
  一切所采取的措失都是徒劳的。 
  吴三桂的泻痢泻去了他身上所有的水份。一个时辰内,吴三桂竟然变成了一个枯瘦的老人,白发委地,皮肤松弛,皮肤包裹着的骨头历历可见。头上的皇冠早已掉在了床边,在昏弱的灯光下显得黯然失色。吴三桂的嘴角仍旧笑着,但是由于面颊凹陷,使笑看起来也很凄惨。在这凄惨的笑里,隐含着发自内心的满足…… 
  三更时分,吴三桂耗尽了生命中的灯油,在一阵狂风的吹拂下,熄灭了。他合上了圆睁的虎目,却终不能说一句话。 
  吴三桂就这样在凄凉的夜风中死去了。带走了他所有的爱和恨。 
  皇宫里哭成了一片。 
  没有人劝阻得了这种哀痛。 
  当臣子们忙乱着准备敛尸以待皇子前来发丧时,吴三桂的尸体却不见了! 
  遍觅宫中与大山,无一片形迹…… 
  人们纷纷传说,吴三桂是身没于烟了。他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了。 
  然而,当他悄没声息地消隐之时,他那曾为之冲冠一怒的红颜知己又在哪里??”  
                  
尾声
  春风又绿了川原,又是清明时节。 
  峨嵋圣山。 
  在三圣庵外面不远的一个小坡上,一株老杏树,曾经繁茂得有如一抹淡然色的云,此刻却在春风中零落了,花飞满天,片片飞花扑打着坡下的青冢,也扑打着几株桂树下的瘦弱的蓝衣道姑。 
  她跪在两座并列的坟前,像落花一样的惨白,憔悴。 
  可是谁还能认得出这个目光痴呆,神情木然的老尼姑,就是当年随平西大将军吴三桂东征西杀的爱妾陈圆圆呢? 
  十几年了,十几年来的一肚苦水,她又能向谁诉说? 
  在她的面前有两座不大的小坟,杂草早已长满了坟丘,只是每一个坟丘上面又多了几把饱含泥土芬芳的新土。 
  ——在这坟前立着两块石碑,一块上面端正的刻着:“爱夫三郎之墓”六个字。 
  是圆圆知道吴三桂的死讯了吗?没有,但从十几年前,她年青时心目中的那个英雄的三郎就早已不在了,就早已在她的心目中死去了。 
  更令人惊奇的是在一旁并列的石碑上却赫然刻着“爱妾圆圆之墓”。此刻跪在坟前的圆圆深知,自己也早已不是十几年前的王妃陈圆圆了,而只不过是一山林草姑而矣!她的心,早已随吴三桂远去了…… 
  圆圆拖着沉重的病体,勉强从地上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土坡,离开了那两座整齐的青冢…… 
  就这样,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 
  秋深了。 
  太阳黯淡了。 
  大自然萎谢了。 
  在十月的云雾之下。颜色慢慢的褪了,山顶上已经盖了初雪,平原上已经罩了浓雾。 
  ……潮湿的树林缄默无声,仿佛在哭。树林深处,一只孤单的鸟怯生生的叫着,它似乎觉得冬天快来了,轻纱似的雾里,远远传来羊群的铃声,呜呜咽咽的,好像从它们心灵深处发出来的…… 
  小小的三圣庵在云雾的笼罩下,更显得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在庵内后院的厢房里,圆圆半躺在床榻上,蓬松的苍发只松松地挽了一下,从玄色的大引枕上直垂下来。在她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层又一层,但她仍仿佛不胜其寒似地瑟瑟发抖。 
  苍白的面孔虽毫无血色,脸上却仍带着几丝微笑。 
  在她床前站着两个道站,一个手端刚刚煎好的药,另一个静静地低头不语。她们正是随圆圆一起出家的小英和小倩。 
  忽然,她忽闪着并不明亮的眼睛,气息微弱地说:“冷雪,冷霜,来,靠我近点,好说话。” 
  小英听着这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凑到圆圆的身边,温声说道:“大师到底怎么样?好歹也体恤着点自己,来,先把药喝了吧。”说着,不知不觉地眼眶发潮。小倩在一旁也默默地垂下眼泪。 
  “好妹妹,”圆圆拉住小英和小倩的手,眼睛望着窗外的残阳说道:“大限到了,怕是捱不了几日了……” 
  小倩擦了擦眼泪,替她掩了掩被角,道:“别这样说,您一定会好的,一定不会丢下我们姐妹俩的……” 
  圆圆叹息一声,说:“小英小倩,你们姐妹二人追随我多年,我自是不胜感激的,只恐今生我不能回报恩德,只等来世……” 
  话还未说完,小英小倩二人伏在圆圆身上大哭起来。 
  圆圆强忍着悲痛,声音微弱:“我的心其实早已死了,如今我空空一躯壳活着又有什么意义?算起来,我也已六十余岁的人了,够了……够了……” 
  说着,突然“吭吭”地咳嗽起来,将一口带着血的痰吐在了嗽盂里,小英忙收拾着,小倩泣道:“大师……别说了,我姐妹明白您的心意。自从我姐妹随夫人至今,夫人对我们犹如亲生女儿,您对我们姐妹俩的一片深情,我们纵死也不能回报,您又怎说出这等话来,真叫我们如何活于世间……” 
  血红的夕阳穿过窗户,正投射在雪白的牙墙上,把一屋的空气都染红了。 
  在那淡淡的红光里又浮现出圆圆那曾经亲切、慈蔼的面容。 
  圆圆躺在长生榻上,慢慢地环视四周,她的脑子像巨大的千斤石滚,笨重而吃力地转动看,非常缓慢,迟钝,漠然的目光扫过伏在床头默默无语的小英和小倩,她们红肿的眼睛也没引起她的注意。 
  她的眼光落在墙上:宋人的《风雨夜归图》,元代赵孟頫的书法条幅,墙脚下栽着三清花——茉莉、晚香玉和夜来香——这是她最喜欢的花,在红、黄、蓝三色彩盆中栽着,为的是和百花红绿相调和,这不是她的高雅见解吗? 
  ……那,那是一幅什么横卷?这么熟!啊!明代赵普的《仙宫图》! 
  忽然间,她容颜大改,冰冷,惨白的脸上两道弯弯的柳眉高高飞扬,无神的眼睛中也亮起两朵火花。 
  她挣扎着,想要立起身子来,可是任凭她怎样的用力,那脆弱的胳膊又怎能支撑深重的身体呢?一旁的小英、小倩连忙扶住了她才使得她免于栽倒在床上。 
  可是就是这一番挣扎之后,圆圆再也支持不住自己沉重的病体,她慢慢地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喘着气。 
  好久,好久,圆圆又勉强地睁开了眼睛,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小倩,记得在安阜园中时,有一次我在你的房外听见你弹的《凤阳曲》,真好听……只是……只是我再也不能弹琴了……” 
  小倩听她这么说,心都要碎了,颤抖了嘴唇强忍着悲声道:“大师……不,娘娘……娘娘言重了……”突然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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