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下

第203章


求你让我们这些小生命能继续活下去。
  没有回答。没有回答。没有回答。然后:——你不是真的。你是——什么?她会说什么?你是玩具店里买来的玩具?不,但一定是类似的东西。茱莉亚突然闪现她与哥哥小时候做了个蚂蚁农场的回忆。这段回忆来去不到一秒。蚂蚁农场也不太对,还是更像玩具店里买来的玩具,这个说法更接近。就像大家常讲的一样,只能大概形容。
  ——你们又不是真的,怎么会有生命?
  ——我们绝对是真的!她大喊,而这正是芭是真实存在的!
  比听见的呻吟——就跟你们一样,一阵静默。随着皮革的脸孔开始转变,这间没有屋顶的巨大白色房间,不知为何变成了切斯特磨坊镇的演奏台。接着:——证明给我看。
  ——把手给我。
  ——我没有手。我没有身体。身体不是真的。
  身体是梦。
  ——那就把心给我!
  这个皮革头孩子没这么做,也不打算这么做。
  于是茱莉亚只好把心给她。
穿着回家,看起来就像连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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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不是任何地方的地方里:这里是寒冷的演奏台上,她是如此害怕。更糟糕的是她那……丢脸的感觉?不,比丢脸糟糕多了。要是她知道自卑这个词的话,她肯定会说:对,对,就是这样,我很自卑。她们抢走了她的裤子。
  (在某个地方,有群士兵正在体育馆里踢着一个裸体的人。这是别人的羞耻过往,与她的混在一块儿了。)她哭了起来。
  (他也有想哭的感觉,但没哭出来。现在他们得遮掩这件事才行。)那些女孩已经走了,但她的鼻子仍在流血——莱拉甩了她一巴掌,威胁要是她说出去的话,就会割掉她的鼻子。她们还全都朝她吐了一口口水。
  现在,她就躺在这里,由于觉得眼睛就像鼻子一样流出鲜血,所以认为自己一定哭得非常凄惨,同时觉得自己似乎无法呼吸。但她不在乎是哪里流血,她宁愿失血过多,死在音乐台的地板上,也不要穿着她那条愚蠢的小孩内裤走路回家。她很乐意因为流血死在任何地方,只要她不用去看那个士兵芭比试着不去想那个士兵的事,(在这之后,不过当他如此努力时,想到的事情却是“骇人没理性的海克梅耶”)拉着裸体的人(头巾)头上的东西,因为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要你在穹顶之下,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总是一模一样。
  她看见其中一个女孩走了回来。回来的是凯拉·贝芬斯。她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以为自己很聪明的笨蛋茱莉亚·沙姆韦。那个小笨蛋茱莉亚·沙姆韦穿着她的小孩内裤。凯拉准备回来抢走她剩下的衣服,把衣服全丢到演奏台的屋顶上。这么一来,她是不是只能用手遮着她的下体,裸体走路回家?为什么这些人要这么讨厌?
  她含着泪水闭上双眼,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凯拉已经起了变化。现在她没有脸,在她头上那顶仿佛不停移动的皮革头盔上,看不见同情,看不见爱,甚至连恨也没有。
  只有……觉得有趣。只有这样。
  对,要是我……
  这么做的话,她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茱莉亚·沙姆韦毫无价值可言。茱莉亚·沙姆韦无关紧要,小得不能再小,从上面看着她,她变成了一只不断赶路的沙姆韦虫。同时,她也是只裸体的囚犯虫,一只身上没有衣物,只有一条已经松开的头巾,待在一间体育馆里的囚犯虫;在头巾下方,他最后的回忆是妻子拿着刚烤好的大饼的香气。她是一只尾巴燃烧着的猫;一只放大镜底下的蚂蚁;一只在雨天里,被一个三年级生好奇的手指拔去翅膀的苍蝇;一场给没有身体的无聊小孩玩的游戏,而游戏里的那个世界对他们来说,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她是芭比,她是在琳达·艾佛瑞特的货车中濒死的山姆,她是在灰烬里濒死的奥利,她是正在哀悼死去儿子的阿尔瓦·德瑞克。
  但最主要的她,仍是一个在镇立广场演奏台的木头地板上蜷缩着的小女孩;一个因为天真的自负而被惩罚的小女孩;一个误以为自己长大后会很聪明,误以为自己很重要,误以为这个世界会保护她的小女孩。而她根本不知道现实世界其实是具巨大、麻木的火车头,空有引擎,却没有车灯。她的心、头脑、灵魂同时大喊起来:——请饶我们一命!我求你,拜托!
  就在一瞬间,她变成了在白色房间里的皮革头;变成了回到演奏台的女孩(之所以会回来,完全出自某种她无法解释的原因)。在那恐怖的一瞬间,茱莉亚成了加害者而非受害者。她甚至变成了拿着枪的士兵,也就是那个骇人没理性的家伙。也就是这个人,才让戴尔·芭芭拉至今仍不断梦见自己没出手阻止他的事。
  接着,她又再度变成了只是自己。
  而且还正抬头看着凯拉·贝芬斯。
  凯拉家境清寒。她的父亲在 TR-90合并行政区那边当裁纸工人,总是在法国佬酒吧里喝个烂醉(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那里变成了北斗星酒吧)。她的母亲脸颊上有个很大的粉红色胎记,所以小鬼们都叫她“樱桃脸”或“草莓头”。凯拉没有任何一件漂亮衣服。今天,她身上穿的是一件老旧的棕色毛衣、老旧的格纹裙、磨破的帆船鞋,以及一双袜口松掉的白色袜子。她的一边膝盖上有着跌倒或被人在操场上推倒的擦伤痕迹。
  没错,这就是凯拉·贝芬斯。只是,现在她的脸是皮革做的,而且皮革不断变换形状,看起来甚至无法说是接近人类。
  茱莉亚想着:我看着的是孩子们看着蚂蚁的脸。要是蚂蚁开始燃烧以前,从放大镜底下抬头看去的话,模样就会像是我这样。
  ——拜托,凯拉!拜托!我们是活生生的!
  凯拉只是低头看着她,什么反应也没有。接着,她的双手在茱莉亚面前交叉——在现在的模样里,它们有着人类的手——把毛衣脱了下来。她说话时,声音中没有爱,也没有后悔或自责。
  但其中或许有着怜悯。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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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茱莉亚在方块前方往后弹去,仿佛有只手用力打了她一下。她闭住的气吐了出来。就在她要吸入另一口气以前,芭比抓住她的肩膀,拔掉喷嘴上的垃圾袋碎片,把喷嘴塞进她口中,暗自希望不会割伤她的舌头,或是——老天保佑——把塑料管用力刺进她的上颚。但不管怎样,他都不能让她吸进有毒的空气。她的状况极度需要氧气,所以那口毒气可能会让她开始抽搐,或是彻底害死她。
  不管茱莉亚的状况如何,她似乎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没有试着挣扎退开,而是用双臂死命地抱住油电车的轮胎,开始疯狂地吸起空轴。他可以感觉到,她全身都剧烈地不断颤抖着。
  山姆总算停止咳嗽了,但此刻出现了另一个声音。茱莉亚也听见了。她又从轮胎里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抬起头来,深邃发黑的眼窝中,双眼睁得老大。
  有条狗在叫。一定是贺拉斯,因为它是唯一幸存的狗。它——芭比抓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觉得手臂就要断了。他脸上的表情是纯粹的惊讶。
  那个有着奇怪符号的方块,正漂浮在离地面四英尺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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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贺拉斯离地面最近,所以最先感觉到了新鲜的空气。它开始叫了起来。接着,就连小乔也感觉到一阵惊人寒冷的微风,吹上他满是汗水的背部。他正靠着穹顶,而穹顶开始移动。还是向上移动。诺莉正在打盹,红彤彤的脸蛋就靠在小乔的胸口上,此刻,他看见她头上有一绺肮脏、纠结的头发开始飘扬起来。她睁开了双眼。
  “怎么——?小乔,发生了什么事?”
  小乔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因太过震惊而无法开口。他可以感觉到一股凉意在他背上滑动,就像一块没有尽头的玻璃板被抬了起来一样。
  贺拉斯现在疯狂地叫个不停,它的背弯成弓形,鼻子贴在地面上。这是它表示我想玩儿的动作,但贺拉斯不是在玩。它把鼻子塞进浮起的穹顶下方,嗅着清凉甜美的新鲜空气。
  就跟天堂一样!
穿着回家,看起来就像连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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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穹顶的南侧,一等兵克林特·艾姆斯也在打盹。他盘腿坐在119号公路旁的草地上,用一张印第安风格的毯子裹住自己。空气突然间变黑,仿佛噩梦从他脑中飞出,变成了实际存在的形态。
  他开始咳嗽,因而醒了过来。
  烟灰在他脚边飘起,落在他每天穿的卡其色制服的裤腿上。老天在上,这是从哪儿来的?里头已经全部烧个精光了啊。接着,他看见了。穹顶就像一个巨大的百页窗帘一样向上移动。这是不可能的——穹顶的宽度与高度都很惊人,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但这就是发生了。
  艾姆斯没有一丝犹豫,立即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去,双手抓住奥利·丹斯摩。有那么一刻,他感觉到背部中间磨到了上升中的穹顶,感觉就像是坚硬的玻璃,突然想到:要是穹顶现在又往下降的话,就会把我切成两半。接着,他把男孩拖了出来。
  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拖一具尸体。
  “不!”他大喊。他抱着男孩朝呼啸的风扇奔去。
  “不准你死在我面前,小牛童!”
  奥利开始咳了起来,接着弯下身,虚弱地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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