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全放上,让那几个丐儿睡上两日,免得明日醒来,坏我大事!”
范厨应过,急回家中。不一会儿,果有马车赶至。范厨将酒坛搬入车中,骗婆娘说,她的父亲病危,希望见她最后一面。婆娘是韩国人,自入门之后,从未回过家门,得知此讯,信以为真,急不可待地领了两个孩子,坐上马车,哭哭啼啼地出城去了。
黄昏时分,范厨熬好一罐稀粥,将药倒入粥中,烙出两只葱油大饼。为使他们多喝稀粥,他特地在葱油里稍稍多放了盐巴,又咸又香,甚是诱人。
天色苍黑,范厨妥善安排好庞涓一家的饭食,挎上饭篮,直去南街口。这些日来,因有孙膑在,几个乞儿也被养得刁了,无论天晴天阴,皆不乞讨,一到吃饭时候,就会眼巴巴地坐等范厨上门。
这一晚也是。远远望到范厨在暮色苍茫中摇晃过来,几个乞儿无不欢叫一声,迎上前去,抢夺他手中的篮子。范厨护住篮子,朝每人手中塞一块烙饼,直进庙中,在孙膑面前放下篮子,拿出一块香饼,双手递上,笑道:“孙将军,看小人做了什么好吃的!”
孙膑没有去接,头也不抬,不无伤感地长叹一声:“唉,有好吃的,就让娃子们吃吧!”
范厨怔道:“孙将军?”
听到喊声,孙膑微微抬起头来,望向范厨。
范厨见孙膑的眼里闪着泪珠,大是惊异:“孙将军,您怎么了?”
孙膑摇头道:“范厨啊,这几年来,在下能活下来,得亏你了!在下……在下……”哽咽起来,以袖抹泪。
因有公子华的预言,范厨忖知孙膑将要远赴齐国,是在向他诀别,当即跪下,泣道:“将军,您不要说了。小人这一生,能够侍奉将军,是祖上修来的福分。”抹去泪水,舀出一碗稀粥,双手捧上,“将军,这是小人特意为将军熬的稀粥,请将军品尝。”
孙膑接过来,端在手上,望着稀粥,泪水滴入碗中,怔了一时,再次摇头,将碗放下,轻叹一声:“范厨啊,在下实在喝不下。你起来,让在下好好看看你。”
范厨见状,甚是着急,却也不好硬劝,只好坐起来,望着孙膑。旁边是个油灯,上面因有灯花,不太明亮。孙膑摸到一根剔牙用的小竹签儿,拨去灯花,端过油灯,轻声说道:“来,近前一点,让在下好好看看范厨。”
范厨朝前挪了挪。孙膑将灯移近范厨,细细端详。范厨心里一阵感动,眼里盈出泪花。正在此时,几个乞儿走进来,因吃下咸饼,口中干渴,各自拿出破碗,争抢着舀那稀粥。
许是稀粥熬得太好,几个孩子不消几口就已喝完,再次来舀。范厨急了,脱身护住粥罐,拿出几块大饼:“去去去,一人吃一块饼,吃完再来分粥!”
几个孩子拿过饼,咬过几口,又要舀粥。
范厨再次制止,孙膑说道:“范厨,他们愿喝,就让他们喝吧。”
几个孩子得到指令,不及范厨回话,将罐子硬抢过去,纷纷倒去。稀粥倒空了,最小的一个没有舀到,哭叫起来。
孙膑道:“孩子,来,伯伯这里还有一碗。”
那孩子不由分说,上来就端,范厨一手将他推开,护住碗道:“去去去,你们都喝了,孙将军喝什么?”瞪眼责备几个大的,“瞧你们这点德性,给弟弟匀点!”
几个大的只好蹭过来,匀出稀粥给小乞儿。
范厨将稀粥双手捧上,跪求道:“孙将军,喝吧,再不喝,粥就凉了!”
孙膑接过来,再次放在席上,摇头道:“范厨啊,你别劝了,在下不饿,喝不下。”
范厨大急,叩头道:“孙将军,范厨求您了,喝吧,你若不喝,范厨……范厨……”
见范厨表现怪异,孙膑倒是一怔:“范厨,你……怎么了?”
“小人……”范厨抹去泪水,缓缓泣道,“小人没什么,小人只求将军喝粥,是小人特意为将军熬的,将军不喝,小人……小人心里难受!”
孙膑点点头,轻叹一声:“好吧,在下喝,你快起来,待会儿在下一定喝。”
范厨不依,双手端起,恳求他当场喝下。
孙膑拗不过,只好接过粥碗,肚子真也饿了,放在唇边,咕咕几声一气喝下。范厨拿袖子抹了一把额上渗出的汗珠,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孙膑喝完,放下粥碗,拱手欲谢范厨,忽见一个孩子扔下饭碗,歪倒于地。孙膑大是惊愕,尚未反应过来,另外几个孩子也相继倒下。孙膑大惊,急对范厨道:“范厨,快,孩子们这是怎么了?”
范厨扭头一看,也是呆了。孩子们横七竖八,一一歪倒于地,碗中稀粥早被他们用舌头舔了个干干净净。想是药料下得太猛,孩子年龄又小,经受不住,因而反应过快了。
孙膑不无疑惑地望向范厨:“难道粥里有毒?”
范厨哪里还敢说话,全身打着战儿,结巴道:“将……将军,小……小人……”
眼下救人要紧,孙膑顾不上查究,急急吩咐:“快,快去请医生!”
范厨似也回过神来,急急爬起,飞身出门,一溜烟似的跑了。孙膑匆匆挪到几个孩子前面,摸过他们的脉搏,挡了他们的鼻息,见一切尚好,仔细验看,也不似中毒症状,顿时松下气来,细细思忖,断知粥里有迷药。孙膑大惊,回想范厨这日表现,豁然明朗,摇头轻叹一声,闭目思索应策。
孙膑正自冥思,一道黑影从屋顶飘入院中,闪进门内。
孙膑惊觉,未及说话,黑影已到跟前,小声禀道:“孙将军,是在下!在下为防不测,早已伏在屋顶,方才听到声音不对,放心不下,特意下来看看!”
孙膑见是飞刀邹,长吁一口气,吩咐他道:“来得正好,快,秦人就要来了!”
飞刀邹瞧一眼横七竖八的孩子,弯腰背上孙膑,刚欲走出,庙门外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紧跟着,七八个人破门而入,直奔正殿。
飞刀邹欲避不及,只好放下孙膑,闪身隐入庙中泥塑后面。
众人冲进殿门,为首一人,正是公子华。
孙膑端坐于地,神态甚是安详。
公子华朝孙膑深深一揖:“孙将军,情势紧急,在下别无良策,只好得罪了!”
孙膑轻叹一声,闭上眼去。恰在此时,药力发作,孙膑头上一阵发晕,身子连晃几晃,歪倒于地。公子华挥手,一人蹲下,另一人将孙膑抱起,放在那人背上。众人护卫于后,奔出殿去。
外面早有一辆大车候着,范厨与另外几人守在车侧。公子华吩咐他们将孙膑轻放于车上,范厨跳上车,护住孙膑,朝皮货店疾驰而去。
不到一刻,众人就已赶回店里,车马直驰院中,关上店门,将孙膑塞入一辆早已改装好的驷马货车底层,上面装上贵重毛皮。
做好这一切,公子华又使人前去小庙探看,见庙中静无一人,几个丐儿仍旧沉睡,一切皆无异常,方才放下心来,吩咐众人各自回房歇足精神,明晨赶路。
雄鸡刚啼,公子华等全员出动,或赶车,或骑马,出店径投西门。城门尉仔细验过,见是皮货生意人,当即放行。
这日晨起,整个大梁欢天喜地,欢送梅公主出嫁。果如淳于髡预言,梅公主是抹泪上车,在车中犹自呜呜咽咽,悲泣不绝,前来送行的庞涓夫妇、太子申、朱威、白虎等众臣听了,莫不喟叹。
鼓乐声中,齐人的迎亲车马络绎出城,前面是乐队、旗手和嫁妆车,中间是齐人迎娶梅公主的特大婚车,后面是五十辆载满干菇、春茶的礼品车,浩浩荡荡,拖拖拉拉,竟有数里之长。
早餐时间早过,武安君府中仍旧无人主厨。瑞莲迟迟候不到早餐,使侍女问询,使女寻不见范厨,禀报庞葱。庞葱大急,派人赶往范厨家中,竟见院门落锁,再一打听,得知其家小早于昨日出城去往韩国。
庞葱闻报大惊,想起范厨昨晚尚在,且举家赴韩是何等大事,竟是未打一声招呼,其中定有蹊跷。思忖有顷,庞葱陡然想起孙膑,急急赶往南街口小庙,见庙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乞儿,孙膑却是不在。
庞葱急禀庞涓。庞涓脸色立变,赶往小庙,验知乞儿中了蒙汗药,使疾医灌药解之,果然问知是范厨所为。
庞涓起初蒙了,愣怔许久,方才趋于冷静,细细思忖,一条线索在心底渐次明晰起来。孙膑夙愿入齐——苏秦跪见孙膑——苏秦纵齐成功——淳于髡献盐、提亲——梅公主愿嫁——范厨下药——公主出嫁——孙膑失踪……
想至此处,庞涓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正在思忖应策,庞葱急急走进,向他禀报新的线索。几年来,范厨与秦氏皮货店的掌柜秦某过往甚密,而该店今晨突然关门,所有人众不知去向。庞葱盘查邻居,皆说秦掌柜及店中伙计似是关中人。
关中人?庞涓心中不免一动。淳于髡与范厨并无瓜葛不说,齐人若偷孙膑,根本不用下迷药,而孙膑是在吃下迷药后被人劫走的。想是孙膑不愿入秦,秦人劝诱不成,干脆用强,既偷走孙膑,又栽赃齐人。再说,观瑞梅出嫁时的伤心之状,必也不知细情。瑞梅不知情而嫁,必也是彻底断了对孙膑的念想。
对,是秦人!庞涓牙关咬起,正欲说话,又有仆从飞步禀报,说是汴水岸边发现孙膑的衣冠、鞋子等物。
庞涓引领仆从前去察看,庞葱正欲使人打捞,庞涓拦住:“不必了!”嘴角撇出一声冷笑,一字一顿,“传令,全力追捕秦某、范厨及皮货店所有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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