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人文历史2014年第18期

第29章


看景她是不放心交给美术指导的,要自己看过才安心。这次,在零下35摄氏度的东北,她冷得有些恍惚。拍摄的后半期,她的身体也有些支撑不下去了。她说:“我习惯一个人拼命很多年了,但现在没有精力再去那么拼命。以后再拍大型作品,必须把自己的工作分配出来。”顿一顿,她接着说:“必须信任别人。”
  Ann对于电影票房的贡献是零敲碎打,但她在香港影坛的位置却是有目共睹。香港电影导演协会会长、香港电影金像奖主席陈嘉上说,“香港电影之所以能够撑着,是因为我们幸运,因为我们还有王家卫,还有许鞍华,而不是因为有我和王晶。”
  与她两度合作过的编剧李樯说:她不但是个导演,也是自己一生的导演。她不断在调整,调整自己人生的故事,越来越炉火纯青,越来越接近电影的本性。在香港,她出门依然习惯搭地铁,在内地,她极不习惯被路人认出来。平平淡淡,安之若素,最好。她说自己不是女权主义导演,但承认自己电影里的女性角色要比男性有光彩。显然,独身主义的她读不懂男性。
  关锦鹏首次独立拍摄电影时,Ann对他讲:选择拍电影这条路,就回不了头。在残酷薄凉的电影工业中默默苦战30多年,电影就是Ann的人生关怀,一切因此的辛苦,她都坦然面对。也许因了这一切,才成就了她坚韧却低调达观的人生。
  在电影《天水围的日与夜》中,有这样一幕:贵姐的母亲感叹道:做人真是难啊。贵姐却答:有多难呀?
  是的,读懂了许鞍华的电影,也便会读懂她。贼吧Zei8。COM电子书下载
  国家人文历史(以下简称国历):您从12岁开始读鲁迅、老舍,后来又将张爱玲的《半生缘》《倾城之恋》改编拍摄成电影。作为一个香港人,为什么会对这段历史这些作家感兴趣?
  许鞍华:最开始的时候,我对这段历史并不是特别有感觉。我们一直在香港念书的人会觉得中国现代文学的正宗是鲁迅、巴金、老舍、冰心,他们的一些文章是被收入教科书的。因为在课本上读过《呐喊》、《彷徨》、《四世同堂》的节录,所以在小学六年级的暑假,我去图书馆读了许多五四作家的作品。那时,我很有兴趣去读他们的文章,但实际上并不能懂得他们所讲的那个时代。七八十年代,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又读到了张爱玲,她笔下的香港非常灵动,她所写的香港就是我所知道的香港,很让我触动,所以陆续拍了两部电影。这一次拍摄《黄金时代》,因为牵涉到很多人物、历史和地点,所以又读了一些作家的作品和回忆文章,算不上了解很深,只是比较认识而已。
  国历:您讲到因为很喜欢张爱玲,于是改编了她的作品。那么,萧红如何吸引您为她拍摄一部传记片,不光讲她的文学,也讲她的人生?
  许鞍华:萧红是文学与人生合一的作家。电影导演其实也是某一种作家吧,同为创作者的我很想知道她面对生活、面对创作的心态。
  我自己认为,她是一个一流的作家,她的作品文学水准非常高,写作的方式也是超前的。70年代的时候我看传统的外国小说多,第一次读《呼兰河传》根本不能接受,她写得好像散文一样,但现在重读萧红就越来越觉得好。她的人生也是很前卫的。她拒绝被安排的婚姻,反抗父权社会,第一次离家出走之后整个人生都是反抗的一生。她怀着王恩甲的孩子与萧军恋爱,但没有结婚,后来又怀着萧军的孩子与端木蕻良在一起,这些事情即便放到现在,也是很前卫的。
  而且,民国时代大家都没有经历过,所以可以凭借自己的认识和想象去发挥,对我来说就不会成为一个文化上的缺陷。如果让我来内地拍摄农村题材,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拍。但拍摄民国,我觉得自己是可以胜任的。
  国历:其实除了萧红的感情故事,《黄金时代》也描绘了一幅大时代的文人众生相。萧红、萧军、端木蕻良、鲁迅、聂弩、胡风、丁玲等十几位响当当的作家在电影里悉数登场。您想通过他们传达怎样的观念?
  许鞍华:没有,我拍这个不是想要教化别人,我只是想拍他们的生存方式、人物关系,以及与现在有哪些不同,让观众自己去看,自己下判断。
  国历:那他们的生存方式与现在有哪些不同呢?
  许鞍华:首先是没有网络了!当然,因为那个时代的社会环境是比较强大、封闭的,所以他们有一种反抗的意识,反抗的目的性更强烈,现在的人则比较混沌,不知道反抗什么,好像一些枷锁都是自己给自己的。比如,我拿着手机,没有人打给我就会觉得很寂寞,打给我又觉得很烦,就是这种感觉。可是这也没办法,时代不一样,时代有很多方面也是进步的,所以很难说过去一定比现在好。可是如果以前的很多东西可以承继下来的话,我们的社会和生活会好一些。
  国历:生活质感和敏锐细节是您电影美学中的一大特色。在《桃姐》、《天水围的日与夜》等影片中,您对于生活的观察和捕捉打动了很多观众。而通常想象中文人群体的生活是比较精神化的,您如何把握到那时那地那些人的生活质感?譬如将文学巨擘鲁迅变成人间的鲁迅。
  许鞍华:我不敢这么说,只是把他们的语言动作、生活状态,具体地表现出来。让观众会觉得,这些人不是活在“听说”里面,不是一尊肖像。最容易找到生活感的是鲁迅家。上海的鲁迅纪念馆就是鲁迅的家嘛,你进去大概就会知道他的生活——他在二楼的桌子写作,在一层的长条桌与萧军、萧红吃茶,墙角的花盆里栽着万年青。当这些具体的东西还原出来时,他的生活方式就很明显了。但是一些日常的交往,就需要我们根据已有的文献去揣摩、想象。
  国历:好导演的一条标准在于善于发现演员、调教演员,发现演员与角色靠近,但容易被忽视的一面。《黄金时代》里都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观众在观看的时候其实是希望符合期待和认同的,您选择演员的标准是什么?
  许鞍华:王志文给我的印象是非常反叛的,聪明近乎有点狡猾,我感觉鲁迅也是这样的。所以我觉得,他们的外形可能不一定非常像,但是有一个特质蛮像的,就可以了。像汤唯在想事情的时候,眼神就好像看向了另外一个世界,这是自然的东西,是很多演员学不来的,而萧红就是这样,好像不是活在现实里。郝蕾与丁玲的相似在于,她们性格里那种决断、聪明跟表面上的乐观。
  国历:《黄金时代》大量采用实景拍摄,摄制组先后在哈尔滨、上海、武汉、香港等取景拍摄,据说在哈尔滨拍摄期间最低温度达到了零下35摄氏度。为什么如此钟爱实景?
  许鞍华:这根本是我自己的一个偏好,我一拍实景就觉得安心,我喜欢这些场景带来的现场感。对我来说,真实是很重要的。但真实不真实,其实是一种自己的感觉。可是如果连你自己都觉得是做出来的,不真实,想必观众也很难接受。我们在室外一直工作着,也激发了演员表演的真实感。比如在哈尔滨零下35摄氏度,那个冷让演员很亢奋,各种反应也是很真实的。
  国历:这部电影表现的是民国时期的作家精神以及生活状态。在当下内地也蔓延着一股“民国热”,一些创作者以及文艺青年会对那个时代特别憧憬,他们的某些想象也不乏美化的成分。您了解这种现象吗?
  许鞍华:我看到了一些文章,也听说了一些观点,我觉得他们可能是想通过这种对比来批评现代人,来达到一种平衡。比如,那时候,鲁迅和萧红的关系其实没有一个钱字。而现在人常常觉得,如果我不算钱就亏了。比如,我接一个工作,常常想让自己保持一个平衡,如果这个收入能维持生活,我就接。但很多人想的是必须花很少精力又能赚到很大一笔钱,才会接这个工作。我感觉这是有问题的,因为你会失去很多东西,比如这个工作带给你的满足感,如果从事文化方面的,尤其不能用钱来衡量的。我想,民国时期那些人可能没有这么多讲究,社会动荡,他们生活也不富裕,那么他们的价值观在哪里呢?都是情分、文化修养啊这些。
  国历: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那个时代也可以称为“黄金时代”。 萧红有自己的黄金时代,鲁迅、萧红等一批作家则构成了中国现代文学的黄金时代。什么样的时代可以称为“黄金时代”?
  许鞍华:我不知道。这牵扯到两个东西,一个太个人化,一个太宏大。因为每一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而从社会角度来看,又涉及政治、经济、国防、思想好多范畴,我是不懂的。
  国历:比如从文学和电影层面来看呢?
  许鞍华:文学我就不敢说了,我的文学修养还不足够给出判断,但我的感觉是现在还没到黄金时代。通常文学的黄金时代要在苦难中才会产生。像萧红那个时代社会动荡、生活困苦,所以才激发了他们的精神生活。而现在国家太富足了,大家都过得挺好的,就很难有伟大的文学。
  从经济指标来看,中国电影可以说已经进入黄金时代,可是从电影的艺术文化水准来看,可能还没达到。内地电影界正在经历着新的变化,一些青年导演的作品票房很高,可是遭遇不同的评价,我认为这是很自然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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