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领域

天已经完全黑了。
    何芸带着楚原走进了两排民居中间的一条狭窄的笑道。沿着这条道往里面走，有一个地方正好凹了进去，躲在那里从外面完全看不见，成为了一个天然的隐蔽场所。
    何芸走进去靠着墙角坐了下来，又伸手招呼楚原道：“你也坐过来吧。我现在还不想被别人发现。”
    楚原完全不知道何芸想干什么，只能迷茫地遵从她的指令，躲进去靠墙坐下。
    两只人之间沉默了好久。楚原甚至不敢去看何芸，只是呆然地盯着对面的墙。
    过了半晌，何芸忽然出声道：“楚原……”
    “啊……”
    “那个，对不起啊。”
    “嗯？”楚原愣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什么意思，为什么是你对我说对不起？明明是我……”
    “并不是这样的。”何芸打断了楚原的话，“我本来的确很伤心，也很生气。我本来当你们都是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可是在那个时候，你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
    “呃……”
    想要道歉，明明想要向她说对不起的，却不知为什么说不出来。
    何芸的侧脸隐藏在墙角的黑暗中，楚原虽然稍微转过了头，但还是看不清她现在的表情。
    “我本来想着这都是你们的过错，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好受一些，但是却发现并不是这样。因为我自己在伤心，你也同样伤心，沈燕羽和柳晓霜也是。如果真的可以全部怪罪到你们身上，你们就没有必要这样痛苦了。”
    “可是……”
    “请听我说完！”
    “………………”
    成功令楚原沉默之后，何芸才借着说道：“我今天在这里坐了一天，终于想明白了。每个人在遭遇不幸的时候，都会去想‘究竟是谁的错’。如果能找到一个怪罪的人，那么就有了发泄的对象，本人就会好受一些。但是很多时候，其实并没有这样一个人，遭受不幸的人只能怪罪老天，命运，世界；或者是那些有错的人没办法作为发泄的对象，所以就宁愿找一个替罪羊来承担自身的痛苦。我也是这样的。我明明知道那些人的计划并不是你能改变的，就算有错，错的也是那个老人，或者是制定计划的人，或者是想要抢夺我们的宝物的那个什么骑士团。但是那些人都太遥远，太强了，我没办法怪罪他们，只好来找你，让你们跟着我一起伤心，一起痛苦。所以，有错的并不是你，而是我。因为我伤心并不是你们造成的，但是你伤心确实我造成的。对不起……”
    楚原这次沉默了很久，思考着何芸刚才所说的那一段话。虽然以前就已经这样觉得了，但是现在他才明白她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明明即将要遭受伤害的是她无辜的亲人和朋友们，明明自己已经非常痛苦，却还在反过来努力安慰别人。
    楚原说道：“如果你觉得因为我无能为力所以就并没有错，那你就误会我了。因为我并不是因为自己做不到什么而接受那个人的计划的，而是因为我自己愿意接受这个计划。因为我要对付骑士团，这其中有我自私的理由。我只不过是个为了自己的理由去牺牲别人的人而已。”
    何芸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
    “嗯？”
    何芸接着道：“像你这样的人，是会把所有错误都归咎到自己身上的。不论你想做什么，如果做得不够完美，会自责；如果令关心的人伤心了，会自责；就算不是你做的事情，如果是你得到了好处而别人受到伤害，你也会自责。我以前一直以为这是某种过分自卑的性格，但是现在想想也许从另一个角度看是过分的骄傲也说不定，因为你总是相信自己需要为所有的事情而负责。”
    楚原睁大了眼睛看着何芸，冷汗从额头渗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何芸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不知道怎么反驳。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就变得如此了解自己了。
    自己反省的话，或许自己这样的性格全都来自于十年前妹妹失踪的事情。那个时候，他和妹妹两人一起到游乐场玩，然后妹妹就被人掳走，从此下落不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觉得自己本来应该是有办法救下妹妹的。虽然不知道这种想法是怎么来的，但是那种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一直背负着难以释放的负罪感。从此以后，不论做什么事，都拼命不愿意出一点错误，不愿意伤害到任何人，因为不论怎样都会产生巨大的负罪感，以至于到最后，变得不愿意做任何有可能有风险的事情。
    何芸顿了顿，说道：“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许许多多做不到的事情，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完美是愚蠢的，也是不现实的。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做着自私的事情。你想要实现自己的目的，就觉得牺牲了我的愿望。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盼望着你去阻止那些人，不也同样是为了自己的目的，牺牲了你要做的事情么？”
    “这不一样……”
    “这是一样的，楚原。或许你会想你的行为牺牲了更多的人，但是这种事本来就没办法估计。或许那个人说的没错呢，在这里阻止了骑士团的话，也许在未来就能让很多人免于受苦。所以，比较哪一边牺牲比较大是没有意义的，比较谁更自私也是没有意义的。”
    楚原再一次说不出话来。
    “……所以，事实就是，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所以你并没有错……”
    “就算真的像你这样说，我没有错，你也同样不必向我道歉。”楚原深思熟虑之后才缓缓开口，“你为了这个镇上的人希望组织那些人的计划的愿望并没有错，对我有所期望更没有错……”
    他站起来，朝南宫夜笑了笑。
    “……你这个人的问题就是太冷静了。大概因为你是学经济的吧，所以总是从理性的角度去思考所有的事情。但是，朋友之间并不是这样的。想要互相依靠，互相拜托，对彼此做些无理的事情，都再正常不错了。正因为是亲密的关系，所以才不需要想那些一加一等于二的你对我错的事情。你身为校花，难道不应该利用你那得天独厚的优势，向我多撒撒娇么？”
    “你……”何芸惊讶地望着他。
    “我这个人，除了……除了那件事以外，并没有什么自己的愿望。”他向何芸坦白道，“我自己是没办法感到快乐的。只有看着身边的朋友快乐，我自己才能感到愉悦。所以，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楚原……”
    “我一直在想，有什么方法能够既实现你的愿望，也实现我的愿望。既让这个计划实行，又不伤害到镇上的居民。”
    “要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话，也就不需要这样痛苦了吧……”
    “从现在开始慢慢地想，也许会想出办法来的。就算想不出来，或许也有折中的方法。”
    他接着道：“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我也是个自私的人，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只能选择自私的方法。如果到最后那些人真的要同归于尽，毁掉这个小镇，如果救不了所有人，至少可以救一小部分，至少可以把你的亲人和朋友救下来。”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犹豫。听起来像是有一些极端的言论：只去救和自己有关的人，牺牲掉所有无关的人。这种行为，大概是最为纯粹的伪善。但是他在于何芸聊过之后已经想明白了：每个人都是伪善的，因为能力有限，做不到所有的事情。既然如此，就贯彻伪善到底吧，只救想救的人，只做想做的事，又有什么不可以？
    “虽然要救所有人恐怕是不现实。当然，我并不是说最后一定是同归于尽的结局，或许大多数人都会没事的。但是这里总会一场惨烈的战斗，总会有无辜的人伤亡的。既然我们都没办法逃到镇外面去，我想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你之前被关着的地牢。你如果想要额保护谁的话，就让他们到那里去吧。”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剩下的，无辜的人，由我来保护。等到双方开始战斗的时候，我也不会旁观的。那个时候我的目标就是尽量保护这里无辜的村民们。我虽然没有把握，但是会努力的。”
    何芸抬起头望着楚原，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他好像可以毫无征兆地忽然改变自己，又好像从来也没有变过。
    楚原却在说道：“我今天才发现，你真的是个了不起的红颜知己呢。”
    何芸笑了，这次是稍微开心一些的笑容。
    “只是红颜知己么？”
    楚原愣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又似乎没有明白。
    “对啊，这个评价难道还不够好么？”
    何芸叹了口气道：“至少没有南宫夜好。”
    “咦，为什么忽然提起她来了？”
    何芸看着楚原的眼睛说道：“虽然你从来没有说过，也没有表示过什么，但是在你心里，她早就是你最重要的人了吧？我是从刚才才体会到这其中的区别的。对于……对于别人，你虽然也会拼命努力，但是……总是不一样的……”
    话还没有说完，她那忽然表达呢有些落寞的目光就转向了别处。她没看见楚原的表情，楚原也没有看见她的。
    她只听见楚原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是吗……是这样吗？……是这样吧……”
    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