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偕臧

第245章


 陈焕飞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我是说写您那段儿是胡说八道,这个……说得过去啊!邵司令走的时候,您不也觉得怪吗?”
  陈焕飞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
  “写我的是胡说八道,写别人的就是真的?你早上出门儿撞到头了吧?
  去告诉其他人,基地里不许议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
  “是。”吕忱吐了吐舌头,衔命而去,报纸却落在了桌上。
  陈焕飞看着他勾出的粗黑圈子,心事微沉。
  这么一篇东西,费心费力,却有些莫名其妙,若是一年前弄出来,倒是有动摇人心的功效,可现在沣南已定,即便它字字是真,也于大局无碍了。况且,弄这么一篇文章,风险也极大,就里头被它编排的这些人,不必说虞浩霆,就是他,也未必没有叫人求生不得的法子。什么人要花这么大的工夫去抹黑一个女人?
  一念至此,不免有些担心,出了这样的事情,父母长辈不过是担心总长那里对他心有芥蒂,他自知无碍,时过境迁也就算了,可她呢?总长眼看着要再进一步,外人看来,她要做总长夫人原本就难以差强人意;如今流言广布,她要怎么办呢?
  真是“好”文章!
  处处似是而非,又件件有据可考。
  虞浩霆叠起报纸,先拨了官邸的电话:
  “夫人起床了吗?
  今天如果有电话找夫人,都不要接进来,就说夫人不在。如果夫人要出门,让她务必等我回去。”
  这人对她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又如此处心积虑,一定是他身边的人,可他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会是谁,又有什么理由这样做?他正思量是叫谁去查,当值的侍从官忽然敲门通报:
  “总长,汪处长有事想见您。”
  大概也是为了这件事,虞浩霆摇头一笑,“叫他进来吧。”
  “总长。”汪石卿一进来,目光就落在了虞浩霆面前的那份报纸上。
  虞浩霆屈指敲了敲,“石卿,你看了吗?真是好文章,我正想着这是谁的手笔。”
  “总长,您不用查了。” 汪石卿眉睫一低,坦然道:“这件事,是我做的。”
  虞浩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目光渐渐犀冷:
  “为什么?”
  “属下……” 汪石卿头垂得更低,眼中却有热切的执着:
  “于公于私,顾小姐都不是总长的佳配,属下斗胆,请总长慎重。”
  虞浩霆双手交握在胸前,侧眼审视着对面的人,缓缓道:“她已经是我夫人了。”
  “没有登报,没有行礼,总长说不是,她就什么也不是。”
  “是吗?”虞浩霆冷笑,手指用力点在那份报纸上:“那你为什么不来跟我说?要做这些.”
  汪石卿只觉得他冷冽的目光扫得自己头皮发麻,但该说的话他必须说,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属下这么做,只是希望顾小姐能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 虞浩霆咬牙重复了一遍。
  “是,她若真是对总长情深意重,又何需计较一个名分?总长要是放不下她,大可金屋藏娇;霍小姐也好,别的名门闺秀也好,都不会容不下她……”
  “汪石卿!”
  虞浩霆霍然起身,却见一个快走到门口的侍从官颇有些尴尬,不知是进是退:
  “总长,这是新印好的标准地图,您说要是有了……就给您送过来。”
  虞浩霆点点头,“拿过来吧。”
  那侍从官放下地图,赶紧低着头退了出去。
  崭新的油墨味道弥散开来,淡彩拼就,曲折有致,这就是他们十年风霜十年戎马底定的江山版图,自今而后,惟愿金瓯无缺。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那时年少,爱上层楼,他和朗逸在前朝的旧城垛上,看雪夜高旷,陵江奔流。他说:“江山不废,代有才人。秦皇汉武都以为是自己占了这日月江川,其实——不过是用己生须臾去侍奉江山无尽罢了,反倒是江山占了才人。”
  他听着他的话,心弦万端,有一根应声而断。断的那一弦,叫寂寞。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那年在绥江,莽莽山河银装尽覆,小霍问他:
  “四哥,你这辈子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说:“平戎万里,整顿乾坤。”
  那年他七岁,父亲把他抱上马背:“这个天下,等着你来拿。”
  这个天下,等着你来拿。
  他看着铺在面前的地图,忽然明白,这么多年,他和她之间隔着的,不过是他的江山,她的身世;她的患得,他的患失。
  那天,她蜷在他怀里,同他说起那些往日秘辛:
  “我想,他对我妈妈,总是有过真心的,只不过那时候,他更想要别的。” 
  她不敢让他选。他这才醒悟,他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他气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他从来都没能让她相信,他根本就不需要选。
  她不是不信他爱她,她是不信,两心所系抵得过万里江山。
  他忽然展颜一笑,他的这个小东西是最贪心的,她不是要一个男人爱她,她要这爱没有比较级——
  不能拿别人来比,也不能拿这世上任何一件事来比。
  她不信,就宁愿不要,真是个矫情的小东西!
  可她是他的人,她要的,本来就应该比别人都好。
  他的笑容明亮如秋阳,却叫汪石卿觉得背脊微寒。
  “石卿,你觉得她不配做这个总长夫人,是不是?” 
  虞浩霆口吻轻快,甚至还带着一点欣然的调侃,话锋一转,眼中的笑意顿成讥诮:
  “你不是在逼她,是在逼我。”
  汪石卿一愣,脸色寒白:“总长?”
  “这个天下,我不要了。” 他淡笑着走到汪石卿身边:
  “你喜欢,你去拿。” 
  他不等汪石卿答话,转身便走,只是临出门时,却又停了一停:
  “对了,还有霍庭萱。”
  “总长!”汪石卿失声叫道,虞浩霆却没再回头。
  虞浩霆一进官邸大厅,就见一一正拉着妹妹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拎着惜月平时睡觉抱的垂耳兔玩偶“灰灰”。
  “怎么把‘灰灰’拿出来了?”
  “妈妈说,我们去皬山过冬天。”一一答得颇有几分兴奋。
  “山上有小松鼠……” 惜月奶声奶气地帮腔。
  怪不得外头停了几辆车子,原来是要搬家,“爸爸这几天有事情,下个月我们再去好不好?”
  惜月仰头看了看一一,见哥哥不说话,不由“忧心”道:“等到冬天小松鼠就不出来了。”
  虞浩霆抱起她,兜了个圈子:“爸爸叫人给你抓出来。”
  一一抿着嘴想了想,冲虞浩霆招了招手,虞浩霆放下女儿,俯身凑到他面前,只听小家伙低声道:
  “妈妈好像不开心了。”
  虞浩霆拉着他的手臂,点了点头,“你带妹妹去玩儿,爸爸去哄妈妈。”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顾婉凝闻声抬起头,便见虞浩霆斜倚在门边,闲闲含笑。她合上收拾得七七八八的行李箱,站起身来:“我想去皬山住些日子。”
  “我还有些事情要安排,过几天我陪你去。”
  他若无其事,她却不能:“算了。”
  虞浩霆走过来,轻轻揽住她的腰:“什么算了?”
  顾婉凝却别开脸不肯看他:“算了……” 
  话音未落,他的人猛然压了下来,她被他迫着跌在床上,他抵着她的额头逼问:“什么算了?”
   问罢不听她答,就吻住了她的唇,用力吮了一下才放开,“什么算了?”  问过一句,便又吻了下来,如是问了几遍,直到她推他的手臂软得用不上力气,他才放开她靠在一边,捏着她的脸冷然下了个结语:
  “算了?你做梦。”
  顾婉凝呆呆看着他,想要说的话都显得乏力,她不愿哭,却也笑不出来,死死咬着嘴唇,像是多走一步就会落下悬崖。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顶发,在她耳边柔声细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这么为我着想,那就听我的话。”
  145、我是大结局
  晨曦渐次映红了二楼的拱窗,汪石卿伸手按熄了台灯,一欠身,麻木的膝盖慢了半拍,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夜。走廊里传来谈话和走动的声音,秘书笑吟吟地进来放当天的报纸,一见他在,不由吃了一惊,“处座,您昨晚没走啊?”
  汪石卿点点头,随口问道:“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秘书笑而不答,把手中的报纸理了理,递到他面前——头版要闻之下,编辑着意加重的一栏,却是一篇结婚启示。
  “您看看,总长还说婚礼从俭,璧谢礼赠,亲友若赐贺仪,一应捐予遗属学校。” 那秘书边说边笑,“刚才我们还在外头说,本来总长结婚,轮不到我们凑这个份子,这么一来,大家还都少不得去捐一份儿了……”
  他的话,汪石卿一句也没有听见。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参谋部的,深秋的阳光亮烈里带着寒意,照在柏油路上,白花花的一片,刺的人想要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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