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青春此岸花

56 【听说,只有历经泪水洗礼过的眼睛才能看见悲伤的模样】


壹.
    坐了一天的火车,到达市里时,天已经黑下来了,白晓鹏本可以找间旅馆住下,可是他却着急着回去,他想早点回去将背包里的礼物带给大家,还有抱抱刚出生的孩子,为此他买了连夜的汽车票,准备赶回镇上去。
    汽车在雨夜中开得极快,耳朵里全是汽车发动机和雨水打在头顶铁皮上的破碎声,四周一片漆黑,似乎因为下着雨的缘故,让本就不清晰的视线变得更加粘稠,朝前望去就只能看见两束车灯所照亮的车前的一小片地方。
    车上的大部分人都靠在座位的靠背上闭着眼睛休息,剩下的人也都怔怔望着窗外,似乎只是想从玻璃的倒影中看见自己的模样。车厢内并未有人交谈,沉闷的气氛让本就疲倦的司机昏昏欲睡,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部,可就在这时,路边却突然冲出一个黑影,他慌乱地踩下刹车,并急打方向盘。
    车子打滑直接撞在路旁的护栏上,在巨大的断裂声后冲出了道路。车上被惊醒的乘客开始骚动,可已经来不及了,车沿着陡坡滚了下去。直到隔天早上有车经过那个路段时事故才被发现,他们报了警并帮着救援,可车上的乘客大都已没了生命迹象。而在事故的路段有一条被撞死的野狗,可能遭到了碾压,它的整个下半身血肉模糊,鲜血混在雨水中流得到处都是。
    白晓鹏被拉出车厢时身上沾满了泥土,怀中抱着的背包虽被水全部濡湿了,可却异常的干净,似乎在车子冲出道路时,意识并不清醒的他仍有意将背包护在了怀中。他的身上多处骨折,因为肋骨断裂□□心脏而导致死亡,被泥水浸湿的衣服里不停有血渗出来,将身下的泥土都染红了。
    警车和救护车在接近傍晚的时候才赶到,他们将少数几个幸存的重伤员运送上车,其他遇难者便整齐被抬起放在一旁,脸上全部用衣服盖着。警察将他紧抱在胸前的手掰开,试图从背包中找到能证明他身份的线索,可包里除了那些依旧完好的小物件之外,什么都没有。
    后来在他上衣的口袋中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抄着两个电话号码,虽然被雨水化开了,但仍依稀可辨上面的数字,而在号码的前面备注着,家。
    当日火车由江城的站台驶出,他从车窗中看见自己不舍的眼神时,便在心中想着离开时想对她说的话,但最后抱了抱却只是无言。可当自己走远之后,却为此而后悔起来,如同镜子上散去的水雾,使一切又回归到最初清晰的模样,它照亮那些我们还来不及掩藏起来的秘密,逼迫我们去看清自己尚无法彻底根除的难过。
    可如今却已然再无机会说出口了,所以说,当我们在离去时忘了将心中那些话语全盘托出时,请记得提醒彼此,因为我们都将安息,终究可能来不及。
    贰.
    白晓鸥在收到弟弟死亡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就像被剪了线的木偶一般,僵僵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嘴里还不断地重复着,死了,死了之类的话。手中的电话也应声掉落在地上,里面传出焦急的询问声,可是她就如没有听到一样,把电话捡起来就挂掉了。
    之后她抱着自己的膝盖,一个人窝在沙发上哭,哭到最后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那天夜里,她一个人徘徊在街上,像个傀儡一般,四处游荡,最后她走进了一家酒吧。
    里面人不算很多,但大部分是结成群一起喝酒的,所以声音显得特别大。她在一个年轻男子的对面坐下,男子可能以为她是做那个职业的,所以脸上有明显的厌恶。
    男子疑惑地问,“不好意思,请问我认识你吗?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应该是没见过面吧。”他见白晓鸥没有反应,所以又提高分贝重复了刚才的话。
    但白晓鸥由始至终都是那一副僵硬的表情,就像是用模具刻印出来的一样。她刚坐下不久,侍者就走过来询问她需要什么,她要了两瓶伏特加,然后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着眼前的男子,眼神空洞,像丧失了焦距一般。
    很快侍者便把两瓶伏特加放在了桌上,还有两个杯子,白晓鸥把其中一瓶推了过去,然后拿起另外一瓶就往自己的喉咙中倒,让人感觉她此时喝的只是白开水。
    男子见她不说话,便也就没有再询问下去,不然到头来失礼的反倒成了自己了。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就要离开,但却被她伸手一把抓住,“干嘛着急着走,坐下来陪我喝两杯吧。”她的声音木然却让人没有拒绝的理由,在干笑了两声之后,接着说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生活为何这般对我。”虽然声音不大,可却尖锐到似心底的嘶吼一般。
    男子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似乎觉得还早,便又仔细地扫视了一下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然后重新坐了下去。头顶的彩灯偶尔会打在他们的脸上,让他们短暂的眯起眼来。两个人没有交谈,只是怀揣着各自的心事,若有所思,周遭的吵闹声很快便淹没了一切,让沉默的人没有丝毫的存在感。
    她拿起桌上的酒,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那一整瓶的伏特加全部倒进了肚子了,然后她把瓶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木制的桌子被震得一晃一晃的,而且还发出像石头砸在木板上的那种沉闷的声音。
    男子似乎被那声音给吓到了,只见他直起身来把白晓鸥推过来的酒拿起倒了满满一杯,他抬起头把酒一点一点的倒进自己的嘴里,暗黄的灯光下还是可以清晰地看见他那凸出的喉结极富韵律地蠕动着,只是他喝的并不像白晓鸥那么急。
    白晓鸥看见对面的酒瓶里还有大半瓶的酒,起身亦要把那些酒拿过来,可是却被男子制止住了。他抓着已经握住酒瓶的白晓鸥的手,说,“小姐,酒不是这样喝的,即使你心情不好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啊。“也许是刚喝了烈酒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白晓鸥看着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她抽出那只握住瓶子的手,抓住即将从自己身旁走过的侍者的衣角,含糊不清地说,“再给我两瓶伏特加,快点。”
    男子站起身来亦要说些什么,可是被白晓鸥给打断了,“你就安静地坐下来陪我喝酒,别的你也别问,你也别管,我今天就是想让自己睡着而已,没有别的什么目的。”她的声音柔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男子想都没想就拿起桌上剩下的半瓶酒,他像白晓鸥刚才一样一股脑地就把就倒进喉咙了,许是喝得太急,他轻轻地咳了两声,“既然你这么看得起我,那我今天就舍命被君子。”彼时他已经醉了,说话的时候整个身体不停地晃动着。
    直到凌晨两点多他们两个才搀扶着从酒吧里“爬”出来,他们两个干倒了六瓶伏特加,当然大部分都是白夏鸥喝的,此时她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白晓鸥倒在男子怀里沉沉地睡着,她身上裹着男子的西装外套,不管男子怎么摇她,她都只是说出一些不成句子的断句来。
    他们两个就这么一直僵立在酒吧的门口,男子本想先扶着她到马路牙子上坐下,可是当他刚想用力把白晓鸥扶好时,白晓鸥却趴在他的身上吐得一塌糊涂。
    此时他的身上全是白晓鸥的呕吐物,衣服黏糊糊地粘在他的皮肤上,他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女子,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的厌恶,相反地,他伸出手指把散落在白晓鸥脸上的头发撩起来夹到她的耳朵后面。
    男子没有办法,他又不能就这么把一个女孩子丢在马路上,就背着她到酒吧旁边的旅馆去开了两间房。他好不容易才把白晓鸥弄到房间里,忙活了一阵之后自己也迷迷糊糊地倒在床上睡着了。
    叁.
    那日,易凡又与妻子发生了争吵,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每天都在外面交际应酬,为了能早日将公司做大,因此每日都游走在各种酒席之间。可是回到家老婆却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她指责他每天只会喝得醉醺醺的,然后回来倒头就睡。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被数落了,因为此事一再地被提及,所以在他心中所积压的矛盾便愈发强盛起来。他觉得心烦,拿了外套推开门便出去了,留下了那一桌还没有动筷便已经凉透了的饭菜和身后那个仍未从争吵中解脱出来的女人。
    他走在树荫里,头顶的街灯并未照亮他身前的路,满地影影绰绰的黑影叫人心情愈加地烦乱。他走得很快,如同一个因为加班而迟归,此时正着急赶回家吃饭的平凡男人。
    走到一家酒吧门口时他突然拐了进去,吧台边上的侍者冲他微微地点头,并马上从旁边拿了瓶红酒送到他所坐的桌上。他算是这里的常客了,每每长久地争吵后他便独自一人躲到这里来喝酒,没有叫上任何人,只是随性找个角落坐下。
    因为自觉得不到理解,所以身心俱疲,而这种吵杂的氛围下似乎能够令他短暂地忘掉这些不开心的事。由于长期的压抑,他只能依靠酒精来让自己安静下来,这自不是一个好的方法,他也深知,可除此之外,生活似乎全无退路。
    他不懂两个人为何不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谈,而是一见面便要面红耳赤的掐起来,像是结下了什么解不开的梁子,可能对于没有共同患过难的两个人来说,结婚本就已是一桩仇恨。
    两个人即便仍在同一条路上行走着,但却如同分坐于车厢两边一般,虽然同路,可看见的风景却未必相同,而这并非两人确定婚约之时,他心中所想要的以后。两人算是商业联姻,但他们初初在一起时也曾憧憬过未来,可今日这一切似乎已面目全非,同当初幻想过的以后相较。
    再清澈的水放久了还是会在壶底结满水垢,每个人也都或多或少存在着缺点,只是很多时候并非显而易见,可若在一起相处久了,所积累下来的隐患必然增多,这便是婚姻最可怕的地方,因为至此我们便被禁锢于两个人的世界里,每天四目相对,而我们不得不承认,很多感情其实最后都败给了时间,所以那些白发苍苍时仍牵着手的情侣才那么叫人羡慕。
    其实我们都是贪得无厌的,当我们抱着自己深爱的那个人时,心中必定期待着他可以比自己抱得更紧,虽然嘴上不说,但为她所做的每件事仍是希望她可以看见。
    人都是如此,不可否认,即使心甘情愿,却也会奢望着能得到回报,当我们看见她因为自己所做的小事而面带微笑时,我们心中定是享受的,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两个同床异梦的人自是无法相互理解的,他也曾退让过,可容忍最后所招致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指责而已,他为自己不被看见的付出而苦恼不已。
    就在他还未从争吵挣脱出来时,一个女子却突然坐到了他对面,昏暗的灯光使他看不清她的模样,但从光线所剪裁出来的身形他可以判断出,自己与她并不熟识。
    她刚坐下便让侍者拿了两瓶伏特加,侍者刚将酒端上来,她却已一把夺过,然后仰头倒进喉咙中,似乎急切地想以此来解渴。
    易凡皱了皱眉,起身便想离开,但却被她伸手一把抓住,“干嘛着急着走,坐下来陪我喝两杯吧。”说话间她抬起头来,眼中有泪,因为室内明灭闪过的灯光而叫人恍惚那只是错觉,可在干笑了两声之后她又接着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生活为何这般对我。”她说话时显得极其用力,这些字眼似乎都是从她紧咬的唇齿间强挤出来的。
    易凡因为这句话而触动,内心瞬间便泛起波澜来,他挣开她的手,重新缓缓地坐下。他盯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子,似乎从她脸上的表情中看见了自己内心的挣扎。许是因为这种突然从内心萌生出来的同病相怜之感,他伸手从桌面上一把揽过酒瓶,仰起头来倒了一大口进喉咙中。
    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人的天空时时晴空万里,也不可能只有我们的乌云密布,每个人都期盼着自己的世界阳光普照,但这也不过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而已。若不幸遇到一片乌云遮蔽了阳光,那也只能权当是生活为了浇醒我们而特地想出的戏码。
    在同一片乌云下淋雨的两个人可能只需一把伞便可以并肩而行,或许会因此而被淋湿,可由于彼此内心怀揣着同样的心事,为此连脸上都挂着相似的表情,那时在大雨中的两个人可能都不再那般痛苦了吧,因为似乎有人同自己承担了心中的苦痛,心中不免存有感激,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至少有人同行的路令我们走起来不再那么孤独。
    那一夜,他们喝得烂醉,好像所有未曾同他人言道的心事在醒来之后便会被忘记,不然他们怎能忍受烈酒穿过胸膛时那种灼伤的感觉,可能也只是那时,其他部位的疼痛才能被暂时搁置吧。
    只是后来所发生的事是他们在醉倒时所没有想象到的,如同时至今日时间在他脸上狠狠地甩了一耳光之后,他才知道,当初他离开时,她怀抱着怎么的一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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