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青春此岸花

57 【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也许善忘真的是一件好事】


壹.
    黑暗中,低声的诉泣迅速地蔓延开来,易凡被身旁隐约的抽泣声给吵醒了,他爬起来坐在床上,用力地揉着自己因为醉酒而极度疼痛的太阳穴,打开床头边上的灯,看着只剩一条白色被单遮掩着的身体,才算清醒过来。
    旁边的白晓鸥蜷在床头,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她的肩膀不停地抽动着。易凡慌乱地抓起自己掉落在床边的衣服穿上,然后蹲在白晓鸥的身旁笨拙地问,“你没事吧。”他的声音放得那么轻,似乎害怕从她口中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白晓鸥没有回答他,但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她抬起埋在手臂中的头看了易凡一眼,眼睛里布满了细碎的血丝,就像很多天没有睡觉了一样。易凡显得手足无措,他不知道此时自己该做什么,就只能起身坐在白晓鸥的旁边不停地扯着自己脖子上的领带,亦是保持着沉默。
    半晌,白晓鸥才从自己的哭声中回过神来,她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头发,然后朝易凡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可是眼泪却还是不停的留下来。易凡看着她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白晓鸥没有挣扎,也许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闭着眼睛倒在男子的怀中,看起来极度地疲倦。易凡的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地摩挲,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她不停颤抖的脊背,他轻声地说,“没事的,没事的。”小心翼翼,好像害怕吓到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一般。
    年幼看见别人哭泣时,我们会过去抱抱她叫她别哭,稍长一些之后,我们会问怎么了,后来长大了却只是看着她哭什么都说不出口,也许长大便面临着失去安慰别人的本能吧。
    可此刻他却极度细心的安抚她,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他们之间也不过是酒吧里的一面之缘而已,但是看着她落泪时,他心中却只想着如何去安慰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其实当晚他们两个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在酒醒之后白晓鸥发觉自己的胸口疼得厉害,而且她还没有从弟弟死去的事实中走出来,借着还没有完全消散的醉意才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这件事情发生几天之后,易凡就买了一间房子安置白晓鸥,不大,但是却足够的温馨,特别是那些无时无刻围绕在身旁的柔和的灯光,让人恍惚间会产生一种家的错觉,就这样,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两个月,或者说是易凡收留照顾了她两个月。
    那段时间白晓鸥像极了一个自闭症孩子,不说话也不想听到别人说话,她每天都像丢了魂似的坐在床边叹息,有时候甚至发呆到忘记时间。易凡每天都会过来看她,给她带一些清淡的小菜上来。她不想说话的时候他就陪着她一起沉默,两个人便这样呆在房间里清晰地听着时钟上秒针跳动的声音。
    过了一阵子白晓鸥的精神才算稍稍地平复了些,似乎这些时日慢慢磨掉了她所有用来悲伤的勇气。那日她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看见易凡正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若有所思,她走近,说,“我饿了。”易凡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从房间里出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就从沙发上跌了下来。
    白晓鸥看着眼前这个长相精致的男子,抿着嘴轻轻地笑,她伸出手去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可易凡看着笑容极淡极淡的白晓鸥,突然就从地上蹭的站起来,他一把把白晓鸥拥进怀里,“你知不知道看见你那样我有多害怕,看见你现在这样真好,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理我了,你的笑容真好看……”他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长串毫无关联的话,末了,似乎又想到什么,便接着说,“你是不是饿了,我到楼下去给你买点东西好不?”
    白晓鸥感觉到在易凡温暖的怀中有股大张旗鼓的暖流冲进了自己心里,在里面左冲右撞,似有什么破壳而出,在心中快速地蔓延开来。她的脸不自觉地就红了,掌心开始冒汗。她发现自己是喜欢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的,可是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个令人难受的念头来,她使劲地摇头,但仍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她心头一紧就挣开了男子抱紧他的手臂,紧接着不自觉地退了两步,然后看着依旧在微笑着的易凡轻轻地点了点头。易凡倒是并未因她的举动而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像一个孩子一样轻声地唤她的名字,“晓鸥,你先坐下,我马上就回来。”说完他就走出了房间,紧接着便是他快速下楼的声音。
    贰.
    一晃几个月便过去了,白晓鸥慢慢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也渐渐不再去想那个盘踞在脑中的念头。易凡还是依旧每天晚上还有周末的时候会到这里来,他们两个人什么都不做,就安静的坐在那里聊聊天,虽说是聊天,但大部分都是易凡在倾诉,白晓鸥就在一旁倾听。
    易凡并不会向她讲工作上那些令人烦心的事情,他总是恰如其分的讲些好玩的事情逗白晓鸥开心,每当看着白晓鸥那淡淡的笑容时,他就会像孩子一般手舞足蹈地夸她,“你笑起来的时候好好看啊。”
    白晓鸥有时也会跟他开玩笑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笑的时候就不好看了是吧。”
    然后就会看见他慌乱地解释着,“不是,不是,你不笑的时候一样好看。”他眼里荡漾着浓浓的黑,就像窗外那嗅静的夜幕,足够深邃,亦足够多情。而白晓鸥就这么毫无招架之力地陷入了这片黑色的沼泽之中,任她如何地挣扎,结果还是深陷其中。
    有时夜深了易凡会直接躺在沙发上睡觉,白晓鸥看着他睡觉是还紧皱的眉头便会莫名的心痛,她把他扶到自己的房间里睡,替他盖好被子,然后在他身边安静地躺下,头抵着他强壮的胸膛。
    看着易凡在月光下极尽精致的棱角,仿佛整个世界被吸附进黑洞里,她突然之间便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停顿了下来,唯独易凡在身旁那颗强有力平稳跳动的心脏。
    后来因为白晓鸥偶然提起自己脑中总会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为此易凡显得极度紧张,他拉起她就说要去医院检查检查,白晓鸥本觉得这是小题大做,但看见他着急的神情时却只是点头答应。
    从医院出来时,易凡的表情显得凝重,他一路上都在想着方才医生对他所说的话,“一个人受到外部刺激或者脑部受到碰撞后,有时会遗忘一些自己不愿意记得或者逃避的事情,或人或物。我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可就现在的状况来看,这确实是选择性失忆。”
    逃避是人面对自己无法接受的现实变故时表现出来的正常现象,人总是会刻意地去规避令自己难受的人或事,以此来欺骗自己,不然背负太多的东西是无法好好生活下去的。
    这无疑是对抗心事的一种“简单”的方法,虽然谈不及有效,但是以遗忘一段记忆来换取一种洒脱,就多数时候来说也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记住对我们来说很难,可有时遗忘却比记住更难,这是一件矛盾的事,但却这般生硬的存在于我们的生命中。或许我们为此而觉得苦恼,因为所有被遗忘的恰巧是我们所想记住的,而所有想遗忘的却偏巧被记住了。
    他们并排走着,白晓鸥的手自然地挽着他,像个孩子般知足,而她的怀中抱着一盆雏菊。刚才路过花店时她一直站在门口长久地盯着花架上的这盆雏菊,所以易凡买来送予她,为此,她十分开心,一路上都将它护在胸前。
    易凡看着身旁这个漂亮的女子,温柔的眼神里是无尽的怜爱,他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好。白晓鸥仰头看着他,因为微笑而眼睛眯成一条微弯的弧形,苍白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看不出有一丝的悲伤。
    而此时易凡的耳旁回荡的是在医院里医生说的那些话,他心中突然就萌生出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有那么一刻他竟为此而觉得庆幸,因她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因而此刻她便只喜欢他一人,但很快他便用力地摇头,以此来驱散这个从脑中钻出来的自私念头。
    易凡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算不算一件好事,但当他看见她仰起头微笑时,心中担忧的同时不免夹杂着欣喜,因为她看起来比街上匆忙路过的所有人都来得幸福。
    他在心中想着,她自己选择掩藏掉这一段记忆对她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那使她得以从绝望中解脱出来。易凡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故,亦不想知道,他只希望她能够永远像此时这般开心,如果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会使她悲伤,那么他但愿她从此不再记起。
    叁.
    那些天白晓鸥总会觉得肚子很痛,甚至有时候闻见油腻的东西时会觉得恶心,因此她趁着空闲的时间到医院做了次检查。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她的心情是沉重的,一路上都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当医生告诉她,那是怀孕了的症状时,她心头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这无疑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但是她不知道易凡对于此事会作何打算,不过却也并未因此而有半分担忧。
    她拿着医生出示的单子,打算晚上易凡回来的时候告诉他,她是爱他的,因而不想对他有半分的隐瞒。回去时她特意绕到附近的菜市场去买了许多他爱吃的菜,在和老板讨价还价时她的语气都显得十分轻松,仿佛已能提前看见易凡听见这个消息时脸上所浮现出的笑容,因此提前准备好庆祝这个时刻。
    她坐在饭桌前守着那一大桌菜等待着,因为心中惦念着他,因此这种守候竟也变得轻快起来。直到将近傍晚时他才从外面回来,可刚在餐桌上坐下拿起筷子准备吃饭时,门铃就接着响了,白晓鸥去开的门,她从猫眼里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以为是小区里来发放计生用品的阿姨,便给开了门。
    可是门一打开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那个女人把站在门边的白晓鸥给推开,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高跟鞋剧烈地敲击着地板,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易凡看见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进来时,嘴巴里还没咽进去的饭差点掉出来,他刚要伸出去夹菜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许久都未能讲出一句话来。
    女人微笑着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倘然地坐下,她看了一眼桌上丰盛的菜,“哟,伙食不错嘛,难怪你会喜欢上这里。”她用指尖小心地从盘子中捏了一块肉放进嘴里,脸上那种极度厌恶的表情就像自己此时正在挑衅路边不知那条野狗遗留下的大便。
    她嚼了两下便把口中的肉吐在了地上,然后抓起旁边一杯倒好的白开水漱了漱口也吐在了地上,“哎哟,这看起来是挺好的,怎么吃起来这么像猪食啊(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觉得,当然,我不保证她以前吃过猪食,所以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易凡,你说咱两都结婚这么多年了,你怎么都没告诉我原来你喜欢这一口啊。”她从包里拿出一条方巾擦了擦嘴角,顺便拿出镜子看看自己那一头可以跟狮子媲美的头发是否乱了。
    易凡没有对此作出反应,他夹了一块肉放进白晓鸥还没动筷的碗里,然后侧过脸去对刚走进来还惊魂未定的白晓鸥说,“晓鸥赶紧过来吃饭,不然待会菜都该凉了。”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始终带着一抹笑意,就如清晨拉开窗帘时从外面倾泻进来的第一缕阳光,柔软地包裹着那一刻躁动不安的心。
    白晓鸥从易凡的身旁绕过刚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可是那个女人却把那碗饭扫在了地上,那碗掉在瓷砖上瞬间分崩离析,白晓鸥愣了一下又退回到易凡的身后去了。
    女人听见瓷器破碎的声音后,心中那种破坏欲便源源不断地喷薄出来,她扯住桌布的一脚,把整桌饭菜也都掀翻在地上。
    易凡坐不住了,他把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拍在红木的餐桌上,“我说你也该闹够了吧,别在这里像条发情的母狗似的乱吼。”说完他把手中还没吃完的饭也扔在了那一堆碎瓷盘上。
    女人也跟着站起来,她指着对面面无表情的男子,说,“原来你也会发脾气啊,现在是你在外面养女人你还可以这般理直气壮,真不简单。”她话锋一转,把矛头指向了白晓鸥,“我说你就别在这里给我装可怜了,你这么死乞白赖的缠着易凡不就是为了那点破钱嘛,我给你行吧,就你这自甘下贱的□□的身价老娘还付得起。”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随手扔在靠白晓鸥那边的桌子上,“这里面的钱够你在外面养几个野男人了,就你在酒吧里成天卖身赔笑估计一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就当我少去做几次美容。”她用手摸了一把自己红润的侧脸,接着说,“要么现在拿着这个赶紧给我滚,要么等着我叫人把你打残抬医院,你自己选择吧。”
    易凡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你该拿个镜子照照你现在的模样,你和一个泼妇有什么区别。”
    女人眼里含着眼泪,慌乱地从椅子上起身,又弯下去捡了脚边一块碎瓷片,灯光照耀下闪着白光的瓷盘碎片像一只动物尖锐的獠牙,而那女人的目光则像一只静静埋伏在灯光下守候猎物的壁虎,一动不动,等待着一个好的时机一把扑上去撕开敌人的喉咙,单是看着就让人心生退意。
    易凡在女人还没有用那瓷盘碎片割开白晓鸥的皮肤之前就伸手握住了它,滚烫的血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他们之间的桌面上,他把碎瓷片从女人的手中夺过来,然后把她两只手紧紧地扣在身后,试图将她拉出去,可是女人像一个精神病人似的,发了疯地挣扎,最后易凡只能揪着她的衣角,硬生生地把她往外拉。
    离开的时候易凡回头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没能从这一系列变故当中清醒过来的白晓鸥,然后重重地将门带上。虽然他们两个已经从这间屋子里彻底地滚出去了,但是仍旧可以清晰地听见那个女人在门外歇斯底里的咒骂声。
    白晓鸥一直愣在原地,平静得如同挥手道别一般简单,不争不抢,不吵不闹,但无人发现那坚忍的内心在转身之后,顷刻间便病入膏肓。也正因如此,她愈是决绝便愈是叫人心疼,或许我们从未有过信仰,抑或曾经有过,但却在瞬间分崩离析。
    她早就猜到了今日的结局,从她第一次发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开始,她不问亦不语,坦然地接受命运送予她的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然后只身享受他从面前转身的面容。
    可很多时候我们却都蠢到明知有些人不能够去喜欢,却仍旧对他心动,这就是我们不够爱自己最有力的证明。当我们知道两人之间不可能,却仍旧接受对方为自己的付出时,这对自己本就是一种残忍,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便爱上他,更不知道他又会在何时选择离开,当所有致使这段不可能的感情因素昭然若揭时。
    易凡离开之后,白晓鸥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双手紧紧地抱着头,双眼死死盯着地上的血迹,只觉头痛欲裂,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记忆的深处爬出来。她看见有很多张脸从眼前急速跑过,他们满脸鲜血,鲜艳得如同瓷盘碎片上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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