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长安趴在车窗上,双眼贴着玻璃,惊奇地看着外面那个一点点被我们抛在身后的世界。许久,他才从玻璃窗上下来安心地呆在座位上,突然问我,“妈妈,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我侧过头去看着一脸好奇的长安,恍惚间觉得一切回到当初父亲带我离开安溪时的情景。可能也只有到这种时候我才能够发现,我其实未曾在某一处长久的停留,好像生来便需要经受颠簸之苦,不停地在这世间漂泊,一个人抑或与人结伴,可那些曾经与我同行的人到最后却都分道扬镳了,甚至连告别都没说便消失在人海中。
我回过神来,那一刻竟无法言清内心是欣喜还是酸涩,只是不自觉地回了一句:“带你回家。”
他看着我,在口中小声念叨着,“回家,回家……”像极了当初那个我。然后他重重地点头,说,“嗯,回家。”那时我好像看见他的眼中有泪在闪动。
一路上他一直在我面前手舞足蹈,像一个多动症孩子。我从未见过他如今天这般活泼,可能是他看穿了我的心事,想以此来哄我开心。玩累了便蜷在椅子上,头枕着我的大腿睡觉,面容宁静,如同未曾经历过世事的颠簸。
我不自觉地伸手抚摸他的头发,他的身体缩了缩,睫毛微微的动了动,像是正在做着美梦。对于少不更事的孩子来说,离别不过是一次不知归期的长途旅行,在他们眼中,那短暂的痛楚远比不过这世界所带给他们的新奇,一切似乎都会在玩耍中遁去踪影,虽然很可能会成为日后受了委屈时复发的旧伤。因此我们都曾渴望过回到幼时,回到那个不会因为离别而失声痛哭的年代。
我拿了一件随行的衣服披在他身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背上,看着安然熟睡的他,我才深深的明白当初父亲带我离开安溪时的心情。他想要给那时那个瘦弱的女孩一个没有悲伤的地方,那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家,在那里,他将倾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保护她……
恍惚间时光从我们面前呼啸而过,快得我们来不及抓住任何的东西,然而心中的念想却在这一点点溜走的岁月之中沉积地愈加深厚。再次回到江城已经是六年之后了(除去上次路过时在车站短暂的停留),一切物是人非,唯一不变的是城市的喧嚣繁华依旧在上演。
以前和父亲居住的那片老城区现已全部被踏平,紧接而来是高楼与崭新的街道,整座都市的繁华与喧嚣还在不断地向外扩张,似要把所有时间刻下的历史尽皆碾碎于车轮之下,然后任灯红酒绿肆意地篡改才肯罢休。
听说,人体的细胞每七年便会更新一次,届时,过往细胞所有承载的相关记忆便会尽数变淡,人由此便能产生一种遗忘的错觉,而我选在这么一个时间节点回来,似乎生怕自己真的会忘记他们。
在这里安顿下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带着长安找了一间小公寓暂时住了下来,躺在床上便昏睡了整整一天。从青海坐了整整三天的车才回到江城,中途不知倒了几班车也没有细数,只觉得一路上浑浑噩噩。
绿皮车厢里挤满了人,大多都是趁着暑假出来旅游的大学生和像不知疲倦的小白鼠一样长时间被禁锢在办公室里的白领,过道上站满了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人。淡墨色的车窗让整个世界顿时换了一种质地,配合上车内黑压压的人群,让人错觉整个世界被一片巨大的乌云给遮住了。有时想去上个厕所都觉得自己会被这种场景逼迫成大小便失禁患者,在车上的时候就恨不得能马上到站,好趁着间歇休息一会。
长安倒是饶有兴致,一路上都扯着我的衣角问,“妈妈,那是什么啊,或者妈妈,你看那个人长得怎么那么奇怪啊。”我只觉得胃里难受,便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不然凭长安那少儿多动的能力非得在半路把我弄死不可。
回江中是两天之后的事了,学校里那些当时踏过的痕迹如今早已面目全非,它再一次否认了记忆的存在性。彼时坐着打盹的教室现如今也换了颜色与格局,面孔亦换了一拨又一拨,擦肩而过时,他们侧脸看我的眼神与遇见学校里任何一位教师无异。
过道两旁那时刚栽的树如今依然严严实实的靠拢在一起了,满地的阳光碎屑像一只只小虫子慢慢的向外逃离,路旁的人行道上是一对对牵着手的甜蜜的小情侣,那时所明令禁止的死罪而今也成了一种风潮。
我并没有在学校里逗留太久,总觉得现在这堵围墙下喷薄的青春气息已不再适合我了,多年之后,站在记忆的这一端,驻足远望,看见的是少年模糊的棱角,以及少女渐次被泛黄光线驱散的思春情怀,还有彼时那些陈铺在眼前的音容笑貌,它们如水般没过我们每一个人平淡而真实的青春。
贰.
徒步去了基地,我并不奢望它还能像被人遗忘的墓碑,依旧一尘不变的屹立在那里,只是心中迫切的希望回到那里,即使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我将长安抱起来放在手臂上,快速地穿过那几条故事中的脉络,几分钟之后就回到了当初离开时最后一次停留于这座城市的地方。
站在楼下抬头仰望,楼顶的爬山虎落下来覆盖住整栋公寓的二分之一,乍一看就像一尊巨大的雕像头顶着一顶绿帽子,暴露在阳光下的叶子像一把把绿色的匕首闪着光。它们生长出来的根系如同回忆一般盘根错节,并且深深地扎进墙壁之中,仿佛从时间的深处蔓延出来,因为那满眼碧绿我儿时在安溪也曾看见过。
长安扯着我的领口问,“妈妈,这是什么地方啊,我们以后是不是就住在这里。”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因自身都无从得知,现今这里是否还遗留着当时的痕迹。
我拉着长安上楼去,楼道里空无一人,似乎所有人都得知了我归来的消息,因此全都躲藏起来打算给我突然其来的惊喜。落在台阶上的脚步显得突兀,这不免叫人觉得冷清,我们走得极慢,好像我正仔细地想将这一切与记忆重新对折。
我牵着长安站在基地门口,门敞开着,朝里望去,一切与离开时并未有太大的区别,似乎时光永久的在此处停留着,等着我回来将故事续上。房顶上倾泻下来的爬山虎像一道绿色的帘子悬挂在阳台上,遮住了想从外面进来纳凉的强烈的阳光。
墙上仍旧贴着野桐那时喜欢的明星的海报,可是那些边角都已脱胶翘起,纸面也微微泛黄了,使他们的笑容都旧了些。床边桌子上透明的玻璃花瓶中插着刚摘的修剪精致的花,伙同着阳台上那些不知何时开放的花朵,将淡淡的香味均匀地散播在空气里,蔓延进鼻孔中。仿佛时光回流到当初我们窝在房间里耳鬓厮磨的场景,回流到我们当初相拥入睡时的安恬模样。
长安挣开我的手跑了进去,而在我追进去时看见一个女子正端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块白色的丝帕,不停地擦拭着床头柜上摆放的相框,如果没有记错,相框里的相片应该是我、安阳还有野桐三个人的合影。
她许是听见门口风铃的响声,便转过身来,看见站立在门口的我时,身体瞬间像石化了一般,保持着那个姿态一动不动,手中的相框掉落在地板上。一阵爆裂的声响过后,长安却突然回身来躲在我的身后哇的哭了起来,他或许是想起了大伯和婶婶吵架时摔碗的情景了。
孩子的哭声打破了这被时间定格住的重逢,野桐看着我,还未开口说话,眼泪却已掉了下来,那时我都极少看见她落泪,因此这突如其来的泪令我胸口忽的疼起来。
她不可置信地上前来抱住我,双手环扣着,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随后又猛地起身,扶着我的肩膀,脸就贴在我的眼帘前,死死地盯着我。似乎这一切让她觉得并不真实,她松开我,用力地在自己的手上捏了一把,然后疼得呲牙咧嘴。
我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笑着说,“你哭起来还是这么难看,都这么多年了也不能改改。”她吸了吸鼻子,又扑上来抱住我,却哽咽着说不出半句话来,而我贴在她的耳边接着说道,“我回来了,有没有想我。”
她松开我,拉着我在床边坐下,摆出一副要审问我的阵仗来,其间一直握着我的手,好像生怕一松开我又会不告而别一般。“你还知道回来啊。”因为心情尚未完全地平复下来,因此她说话时声音都还在略微颤抖着。她做出一副责怪的表情,可却让我打从心底觉得温暖。“没想到一别就是这么多年,期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野桐的眉头皱着,轻轻叹了口气,说,“是不是过了太久,久到让你都不记得我们以前说过的话了。”她顿了顿,然后郑重其事地接着说道,“我们说好的,不跟彼此互道对不起和谢谢。”
对此,我满心的愧疚,因为她。我并未忘记我们之间所有的事,在一起生活过的所有细节,我又怎么能忘记,这些都是无数次在我梦中出现过的东西啊。我拍了拍自己的嘴,没有再接下去,因为我自私地想将所有的话留下来以后慢慢说给她听,这个一直住在我心里的女子。
她侧过脸去看见躲在我身后的长安,露出一脸的惊讶,说,“其实你也挺没良心的,你看你孩子都这么大了,才记得带回娘家来。”她伸出手去想揉揉长安的头发,可长安却躲开了。他扯着我的衣角,躲在我的身后只露出半边脸来看着这个哭得跟泪人似的野桐,一脸的恐惧,可能是对刚才摔坏的那个相框还耿耿于怀。
我转过身去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我的腿上,低下头去对他说,“没事的。”因为我的安慰,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竟对野桐浅浅地笑了笑,似在对自己刚才的不礼貌表示歉意。
野桐从床上拿了一个毛绒玩具塞进他的怀里,说,“送给你。”她也对他笑了笑,然后又再次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
“当初我是带着父亲的骨灰回了安溪。”如今我已可以倘然地面对父亲自杀的这个事实了。我顿了顿,慢慢地梳理着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然后用最简短的方式说出,“后来就直接去另一座城市上大学了。”
我回过头去看正坐在床上拿着野桐送给他的小毛绒玩具的长安,此时他所有的精力都专注在手中那个玩具上,唯有这种‘新鲜’的东西才可以让他暂时安静下来。
“他是我念完大学之后去青海支教时收养的一个孤儿,他的父母都是当地的药民,由于绳索断裂而掉落山谷而往生了,当时他才只有四岁。”我接着说道。长安似乎知道我在说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最后只是笑了笑,似乎已不再因为往事而伤心了。
叁.
傍晚的时候有车在楼下鸣笛,野桐跑到阳台上冲着楼下挥手,很快又跑进来拉着我,说,“带你见个人。”然后还没等我回答就拉着我和长安下楼去了。
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窗边靠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她看见我们下来便朝着我们招手并走了过来。野桐拉着我小跑过去,在他面前停下,然后指着他向我介绍,“我老公,远舟。”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泛着红晕,身上似乎还洋溢着永不衰败的少女情结。
我本打算开口自我介绍的,可是野桐却过来挽着我的手,抢先说道,“我女朋友,小希。”这句话使我愣在了原地,因为多年之前她也曾这般向别人介绍过我。
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虽然西装笔挺,但却全然不像当初我在酒吧所见的客人那样,他的笑和举止给人一种亲切感。我也伸出手去礼貌性地同他握手,脑中想着那个名字似乎在那里见过。
其实我走后不久野桐便也搬离了基地,可她却每周都会抽时间回来打扫,即使再忙或是之后结了婚都仍是如此,从未间断过,房间里的陈设也为此一直保留着我走时的模样。
生活让她变得同以前的我一样不切实际,因为她也开始学着去照顾阳台上那些我留下来的花草,即使知道终有一天它会不顾一切的凋谢。她给它们松土浇水修剪枝叶,也许在弯下腰去闻那刚刚盛开的花时,她脑中会浮现出我当初企盼着它们早日开花时的模样。
她如此频繁的来往并非因为基地真的需要经常清理,只是在她的内心里也在期待着有天推开门可以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钥匙就一直放在门口那块掀起的瓷砖下面,未曾变过位置,或许她怕我某天回来了没门可进,又或者每次回来弯下腰去取钥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这个习惯让她不想改也改不了了。
他是特地来接野桐回家吃饭的,每次她到这里来,他便会在下班之后过来接她。如今的她似乎已经找到了我信中所提的幸福,只是给她幸福的并非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野桐绕到他的身后去,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辛苦你了,不过今天我可不打算回去。”
他转过身去,开玩笑地说“知道啦,你这有了旧爱忘了新欢的家伙。”说完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一副宠溺的模样。走了两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什么时候想我了就打给我。”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放在耳边做了个电话的手势。
他走到车旁时,一个健硕的男人由驾驶座下来为他开车门,而那个人却是我见过的。他似乎发现了我在盯着他,在替远舟关上车门之后,朝我点了点头。
野桐看着我一脸惊讶的模样,开口说,“小胖,我爸老司机的儿子,现在是远舟的司机。”说话间,车已开出了很远。而野桐口中的这个小胖便是当年拿着刀在车站砍伤她的胖子,只是我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再次见到他,而且他与野桐本就熟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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