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一大早,徐粲就去了县衙,章梓已经带了那几个杀手和刘大块儿的第二份供纸回郡里,颜峤仍然是这柴阳县衙暂时唯一的主人。
不错,徐粲送来县衙的,并不只有一份供纸,而是两份。其中一份自然是原原本本交代清楚的,而另一份,则是只有半张——到提及东方世家便已截止。颜峤选择了第二份,便是暂时放弃了此事的追查,毕竟东方辉那个老狐狸一切都交予刘大块儿去办,线索留得不甚充分,即使拼着鱼死网破的精神追查到底,两败俱伤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所谓勇敢,更多是愚蠢和无知的产物,若不量力而行,只一味地勇敢,并不能实现最初因为勇敢而做出的承诺,或者在第一次勇敢的时候会出现奇迹,但再往后却是成效平平。所以勇者虽好,却终究不能如心计深沉目光长远者成大事。
颜峤如此选择,也算审时度势,积蓄力量,对于这种陈年痼疾而言是最好的办法。
徐粲并未询问颜峤他的决定,但章梓恍若无事地回了郡里,足以说明一切。来了县衙之后,他对此案未提一句,却是直接拉了颜峤就要去收拾行李。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样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不用停云开口,颜峤已经自个儿挣开了着急忙慌的徐老大。
“进京啊,明天就走。”徐粲理直气壮,古代不是最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嘛(某只小懒O__O:徐老大,您这么说自己合适吗?)
颜峤抚平袖子,淡然道:“你进你的京,本官又没说随你同往,况且县衙不可一日无主,擅离职守乃是大罪。”
徐粲一愣,跳到颜峤对面:“可我进京前途未卜,你不随着同去,难道不担心?”
颜峤稍稍一滞,撇过脸去,兀自强辩道:“本官身为一方父母官,自然担心百姓安危。”
徐老大偷偷一笑,却也叹气,还真是别想从这人嘴里听到一句甜言蜜语。看来上帝果然是公平的,自己平日里什么肉麻的话都是张口就来,所以就收回了桑桑嘴上抹蜜的能力。
不过进京一事还是非同小可,纵然危险,但正因为未知,徐老大才更想与颜峤同行,因为只有共同经历地越多,两人之间的羁绊才更深,将来才会更容易磨合。
“桑桑,别的事我都可以依你,但这次我真的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徐粲往栏杆上一坐,难得语气有些郑重。颜峤转头看着他,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坚定,神色不免软化,沉吟片刻道:“可是我毕竟是朝廷命官,没有朝廷的传召,岂能轻易入京?”
徐粲抬头,心里某个地方暖了又暖,笑着道:“虽然这样问很矫情,但桑桑觉得是你我一起并肩走下去重要一点,还是守在这里做个听凭朝廷调任的县令重要?况且第一种选择并不一定是死局,或许柳暗花明也不一定。”
颜峤靠在柱子上看着湖中游鱼,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却异常坚定:“若是以前,对我而言绝不会有这两种选择,或者更早之前的选择都不会有。”顿了一顿他又看着笑得可恶的徐老大,脸色一板,“明明连典故都讲不好,究竟是怎么让鱼最后心甘情愿上钩的?”说完他转身下了亭子。
“桑桑!”徐粲追上去搭着肩膀,“你还没给我答案呢?”坦诚如徐粲,刚刚颜峤那番半掩半藏的话,还真不怎么听得懂。
颜峤再度质疑他的学问和脑子,一根根掰下来他的手指,咬牙道:“不是明天动身吗?我总要安排一下县衙的事务。”
徐粲揉着自己悲催的手指,笑得贱不兮兮:“嘿嘿,我都忘了这一茬了。”
柴阳县衙里留下的应该都是东方家的好‘伙伴’,把事情暂时交给他们应该是那群人求之不得的事,颜峤这一走,他们只怕拍手称快才好。所以颜峤的交代短暂而虚无,倒是张春冯骥之流,挽留之意殷殷。
正好这几日陶庄的田啬夫几个来城里办事,因为之前一事,便到县衙拜访颜峤,听闻他要走,各个是老泪纵横,盼了一辈子盼来一位为民做主的好官,结果一年都没做到头。想想再过几年又要回到之前的境地,还真是再生忧愁。
他们这次来本就是为了跟颜峤说一声,之前占山为王或者外出讨生活的一些青壮年们,已经又回了村子,准备重新开垦荒地,毕竟田地庄稼才是最让百姓安心之法。
颜峤听闻未免又有些动摇,但想到已经答应了徐粲,他只好尽力劝慰,将这里之事放在心上,等京城一事解决之后再作打算。
徐粲感受到颜峤心中对他日益加深的重视,宽慰欣喜之余也忧他之所忧,半夜又跑到田啬夫和陶里正房间,叽叽呱呱说了半宿,不知在说些什么。
牛郎织女相会了一夜,第二日是风轻云淡的好天气,最适合远游。仁义堂骨干力量和柴阳县令主仆,就此踏上了迢迢进京之路。颜伯年老体弱,徐粲和颜峤商量之后,还是派人将他护送回了颜峤老家,落叶归根,也算是了却老人一愿。
宽阔平坦的官道上,四辆豪华马车正不疾不徐地行进中,只是中间那两辆却是不怎么安宁,摇摇晃晃,看着就危险得紧。偶尔碰上一两个行人,都是紧着避让。
终于,在第二辆马车一阵大的骚动之后,一个雄壮身躯猛地从帘子里冲出来,落在官道上,紧接着数马齐鸣,几辆马车都停了下来。
“二愣子,还能不能好好赶路了,万一马车散架了,我告诉你,你给我地奔着去京城!”一个一身亮白衫子的修长身影从第三辆马车里钻出来,叉腰怒吼。
这种不炫富就会死的阵仗和走到哪里都嚣张若无人的架势,除了仁义堂诸位自然再无其他。
孟副堂主穿着一件单衣孤零零站在路上,嘴角还残留着枣泥糕的渣子,闻言捶胸顿足:“老大,我冤枉啊!我这正吃得好好的就被人踹下来,我还憋屈呢!”
徐老大一脸欲求不满的模样,本想着能和桑桑在一架马车上,亲近的机会也就多了,可这一路上桑桑看书的时间远远超过了看他的时间,正想着找人发泄徐老大唰地一下跳下来,走到孟寒身边,先是白了他一眼,让他把嘴角擦干净,才招手让马夫挑起帘子。
一尘不染的程副堂主也在看书,不过和颜大县令求知精神不同,程副堂主纯粹是因为无聊。
“我说程面瘫,你已经因为满哥太能说气走了他,这次把二愣子踢下来又是为了什么啊?”徐粲一见他这副样子就心中升起深深的无力感,究竟是强大到何种地步的人才能融化这样的冰块。这样一想,沈妖孽也挺有魅力的嘛!能俘虏程面瘫的一颗冰冻了的心。
程远伸出一根手指将面前矮榻上的盘子往前推了推,抬头看一眼徐粲又低下去,淡淡道:“太能吃。”
徐粲哑口无言,身旁的孟寒涨红了脸挠头,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回想,自己不就是吃了午饭之后又吃了三碟牛肉包,两盘枣泥糕和一壶梨花白吗?这应该不算太多吧。
半晌,徐老大一边踹着孟副堂主往第一辆马车前走,一边恶狠狠地指着他后脑勺骂:你说你们几个怎么当兄弟的,明明知道程面瘫对咱们沈妖孽有特殊念头,还非要在他面前惹是生非,让他找借口把你们赶出来,我说你们是不是收了他什么好处,还是打架打不过他啊!”
孟副堂主偶尔回头辩解一句:“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咱是上过学堂的人,更何况我打得过他,也不会收他好处。”
徐粲瞪他:“那你就是真蠢!”
两人说着闹着到沈均他们车前,沈均已经掀了门帘在往外出。
“不用说了,我去后面和停云坐一辆。”身后李满又探出身来,口中还在不住说着些什么。
徐粲摇头叹息,对已经下得车来的沈均深表同情,但还是忍不住多说一句:“听老大一句劝,认命吧,停云不会武功,万一有什么意外我怎么跟桑桑交代?何况那车里还有行李,装不下你。”
沈均堵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甩甩袖子怡怡然朝后面去了,倒像是赴宴一般。
徐粲就欣赏他这种坦然,即便天大的事也就失措那么一会儿,转瞬便又是风流潇洒的沈妖孽。
孟寒看了一眼唾沫星子四溅还意犹未尽的李满,猛地拉住正要回自己马车的徐粲,恳求道:“老大,我去和停云一起坐吧,还能保护他。我不怕没地方,挤挤就行了。”
徐粲顿时跺脚抱头连连叹息,早知道就该在自己车里塞些行李的,这样就可以理直气壮地靠桑桑近一些了,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某只小懒‵′:徐老大,您老脸皮还可以再厚些,谢谢。)
徐粲和程远各回各车,李满哥还在后面伸长了脖子喊:你们都走了谁陪我说话啊!
颜峤见徐粲进来,视线从书上抬起,在他身上落了片刻又落回去,声音带笑道:“看来你徐堂主不止会横行乡里,家里的事处理起来也游刃有余,赶明儿还能封个柴阳第一媒婆。”
徐粲苦笑一声,对他抱拳施礼:“我的好桑桑,你可别挖苦我了。”
昏黄余辉透过缝隙丝丝缕缕落在颜峤笑若斜阳,温柔缱绻。
吱呀吱呀的车辙声不绝于耳,是清风徐徐中动听的乐曲,混杂着青草泥土的气息在其中,而身旁有最想陪伴的人陪伴,就这样一直走到路的尽头,此生从此不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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