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

第251章


"真奇怪。"走出老长一段路后,那个留着灰白色的胡子,年纪较大的犹太商人说:"我觉得自己很饿,但我记得已经吃过了晚餐。”
较为年轻的那个商人拉起衣袖看了看表:"一点也不奇怪,亲爱的叔叔,"他说:"我们在会场里用掉了太多时间了,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
年纪较大的犹太商人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呼喊,但他随即想起自己正身处整个大陆的最北方,这里的七月和八月会出现白夜现象,日照时间最多能够达到二十三个小时,他的侄子提醒过他:"这可真让人不舒服,"他说:"月亮该升起的时候太阳却还挂在天上。”
他的侄儿没说话,在刚到奥尔洛萨的时候,他也很不习惯。犹太人有着与任何一个民族都不相同的习俗与宗教,因为没有国家,他们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少数民族,为了能够保持着自己的传统好好的生存下去--犹太人喜欢那些有着明确法令与制度的地方,哪怕是最为苛刻与严谨的那种也没关系,只要不违反他们的根本,他们就能在那些牢固的框框里寻到一丝生机--也因为如此,他们讨厌所有与法律、定规、常识不同的地方,但就算是他们之中最为虔诚的拉比,也没办法让奥尔洛萨的太阳违背物理与自然的规律,把它的位置让给月亮: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让我们回家吧,叔叔,今天不是安息日,我们回家后可以让我的妻子给我们煮点鸡蛋来吃。”
"再让她热点牛奶吧,"叔叔说:"我从未尝试过在太阳还悬挂在空中的时候睡觉,但我的身体告诉我,我该休息了--”
或许在那么一霎那,上帝是听到了他的话的--伴随着低沉而遥远的轰鸣声,一片浅薄的阴影覆盖住了街道上的两个犹太人,它转瞬即逝,阳光重新照下来的时候,犹太商人的眼睛还没有从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恢复回来呢:"那是什么?"叔叔说。
"一架飞机。"他侄儿说,他的视力要比叔叔好得多。
"是它飞的低还是它真的很大呢?"叔叔说:"它的影子遮住了整条街道。”
"那是架大运输机,"他的侄儿在一家飞机租赁公司有股份,所以他能够辨认得出:"我不记得它的型号,但我记得这种飞机能够运输整列火车车厢。”
***
能够运输整条火车车厢,或是被拆去机翼的中小型飞机的安-124正处于平稳地飞行中。
他们被奥尔洛萨的空中管制中心接管是在四十五分钟之前,两刻钟后,他们将在机场的指挥塔控制人员的引领下安全降落。
安-124的截面是个肥胖的梨子,在梨子上面那段,就是突兀地缩小,看上去像是鼻子或是蒂儿,运输机的机翼上方往后延伸的那一部分是可以容纳七十人左右的客舱--客舱里只有大约三十名左右的客人,他们都是在大陆西南部一个繁忙的大型机场登机的,其中有近三分之二都是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的南方人。
乘务人员给乘客们送上了食物和饮料,装在铝箔保温盒里的是奶油三文鱼通心粉,浇着蘑菇酱,配着小块的蓝纹奶酪,椒盐面包,草莓冰淇淋,小杯的白葡萄酒,能够选择的饮料有滚热的红茶,咖啡和冰冻的鲜榨橙汁,胡柚汁与盒装的桃子汁。
运输机的客舱与一般客机的客舱不同,它没有那么多的窗,舱内的照明完全靠人工,即便外面始终艳阳高照,这样贫乏单调的光线,再加上那四具高旁通比涡扇发动机发出的巨大蜂群般的嗡嗡声,很快就会令人困倦,疲乏与暴躁不安--乘务人员不断地送上吃的和喝的,既是为了给乘客打发时间,也是为了缓解他们紧张与烦闷的情绪。
佩皮在吃他的第八顿,除了乘务员们定时送来的,他还自己叫了三份,整个航程中,他的座椅四周自始至终都缭绕着各色各样食物的气味,不留一点空隙--他身边坐着别西卜,别西卜当然不会嫌弃和反感自己的养父和教父,他在打盹的间隙从佩皮的餐盘里偷取那些最好的部分,最大的虾仁,最嫩的里脊,最焦的那片面包,还喝掉了他套餐里的葡萄酒,那是飞机上唯一提供的含酒精饮料。
另一对真正的父子就坐在他们隔壁,撒沙.霍普金斯不知为何从第二期末的考试后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情绪低落的怪圈,还有点儿萎靡不振,不是熟悉的人看不出来,因为他在课业,社团活动与社区服务上表现的一如既往的好,只有别西卜和贝普才知道他变得很爱睡觉和容易入睡,在此之前根本不可能看到他在露台和图书馆的角落里像只没戒心的野猫那样蜷成一团--别西卜不无困惑与忧虑地跑去问了安东尼.霍普金斯。
安东尼.霍普金斯自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这两个小混蛋之前的担心一点儿也没错,他和切加勒.比桑地都不想看到一个圣母心肠的继承人,不管是为了"马索耶"还是他们自己,但他们也不想用什么粗暴的方式把他们直接吓跑,他们对敌人和食物都能提起十二分的耐心,没道理对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就会突然变成被挖空了脑子的大猩猩。
切加勒.比桑地和他采取的手段不同,别西卜.比桑地没有撒沙.霍普金斯那样纤细而敏感的神经,对他来说,把事儿掰开了,揉碎了,详详细细地说个清楚要比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好--在这里切加勒倒要感激不知名的所在灌在他儿子脑袋里的那点儿慈悲心,只要让他明白自己的老爸爸正处在一个怎样危险的境地,他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弃之不管的。
他不需要别西卜突然变得冷酷无情,暴力嗜血,这对他和"马索耶"都不算是好事,就连"马索耶"的铁榔头他也只希望他能杀掉该死的人而不是像个电影里的疯狗那样见人就咬,那在屏幕上看起来挺美,但现实中,它只会招来恐慌与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他只要他的儿子在下一次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变得"理智"一点就好。他对这点有信心,别西卜是他的儿子,他相信他那点多余的仁慈--也许是因为自打梅亚雷之后,海神岛就太过平静的关系--很快就会在残忍的现实中被消磨殆尽。
至于撒沙.霍普金斯--安东尼.霍普金斯不需要多费口舌,撒沙的亲生母亲与姨妈,连同他自己的异能都是与人类的情感有关的,即便撒沙不能够像凯瑟琳那样经由触摸别人触摸过的物体来品味当事人的情感和记忆,他仍然能够感受到那些过于强烈的,外露的情感--那群溃兵,那群野兽与被他们吃掉的孩子留在屋子里的痕迹已经超过了快半个世纪,但又能有什么样的情感能比它们更深刻呢?
何况还有安东尼.霍普金斯,他把那个地方,他曾经的家买下来后只去过两次,头一回他去寻找溃兵尸体里属于妹妹撒沙的那部分,他没有找到,所以他在那块地上种了土豆,等土豆收获后,他把它们装进纸箱里带回去吃掉了,第二回就是这次。
他把时隔多年,翻出来之后还是那么新鲜,浓烈,血淋淋的感情与记忆放在银盘子里,端给自己的儿子看,闻,听和嗅,让他啜饮,品尝那份巨大而深沉的痛苦与绝望。
它对撒沙.霍普金斯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但安东尼.霍普金斯并不因此而感到后悔,和切加勒.比桑地一样,或者更甚,他爱自己的儿子,却不会因此心慈手软。
撒沙.霍普金斯在运输机轰隆隆地跳向空中的时候就放下座椅,拉上毛毯睡着了,途中安东尼.霍普金斯叫醒他一次,吃些东西,喝点水。
其余的时间,他一直断断续续地低声哼着一首歌儿。
"你能听见那位先生在哼哼些什么吗?”
乘务员之一问她的同事,她们很少看见这样有魅力与举止优雅的男性,虽然他的头发已经和雪山的山麓那样灰白一片,但他有双能让人心迷神醉,小腹火热的灰蓝色眼睛。
"好像是首童谣,"她同事回答道,"旁边睡着的是他的儿子。”
"那可真是……有些可爱,"乘务员说:"你觉得呢?”
"你尽可以给他留个电话号码,"她同事说,带着暧昧的笑容:"他们似乎要在这儿逗留好一阵子呢。”
安东尼.霍普金斯按照自己的习惯,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的一只手在毛毯下握着儿子的手,男孩的手很暖和,但没有发热。
"蛋在悬崖上孵着 ……"他的声音不比佩皮咀嚼的声音更大些:"孵着孵着,掉了下来……”
---就算聚集了国王所有的马 ,
---就算聚集了国王所有的臣子 ,
---蛋也不能再恢复原来的样子 。
Dragon(龙) 第两百五十四章 奥尔洛萨(1)
安-124的一小部分乘客们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是和什么样的货物度过了这段漫长无聊的时间,他们在飞机停稳后就被迅速地接走了,在接驳车上,一个调皮的男孩踩着他父亲的腿爬到窗户上面去,他看到安-124的头部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上扬,露出了灯光闪烁的货仓。
"哇哦。"他喊道,他疲惫的父亲不耐烦地把他拉下来,按在怀里,威胁他如果不再安分点他就没收他的电脑和游戏机。
男孩被迫坐下了,他的脑袋不安分地转来转去,他看到一辆,又是一辆蓝白相间的,有着蜈蚣腿那么多的轮胎的大"卡车"与接驳车擦肩而过,他想要叫嚷,但考虑到之前的事情,他不甘愿地闭上了嘴,但他已经记下了这件能让他在小伙伴里炫耀好久的小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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