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尽云端

143 142-天雷渡劫


七绝脱手,剑身呈暗红色,笔直的冲撞雷霆之势,于半空中现出刺眼的花火。宛若破碎的琉璃,倒映着每个人的神情。
    滕歌一手按在剑柄上,狠戾的五官似鹰般峥嵘,不知何故,此刻倒显得些许憔悴,紧握着的双手指节鼓胀,泛出苍白色。大有中了疆毒的迹象。
    君尽瞳将静子揽在身后,一身华贵的深紫长袍十分贴合,整个人清俊雅致气度不凡,上扬的丹凤眼里有一双古井无波的清瞳,时而沉思,时而凝视,隐约中,深藏着运筹帷幄君临天下的姿态。表面却无甚破绽,唇上一点白,仿佛是那病危垂死之人。
    其他诸王或是愤怒,或是绝望,只等着天雷击中引雷针,从此魂飞九天,不问世事。
    唯有云桑……
    化成了小红鸟的身子,被牢牢锁在一个镶金紫竹笼里,不知死活。
    明珠哭得泣不成声,怀抱着镶金紫竹笼,粉衣就像无尚宫一池的菡萏,本该出淤泥而不染的颜色,却在磅礴大雨里,失了好看的模样。口中呢喃,“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这样你才不会死……”
    七绝阻断雷击,掉头,回到手中。
    雷云翻涌的厉害,电光火石,上空雷鸣不断,不停的叫嚣。
    “这十二诛神阵是专门为诸王所留,任你有何本事也插翅难逃!更何况,诸王早已服了傩教的万毒水,即便能在诛神阵里侥幸逃脱,也活不过明日的午时三刻!孤就在这好好看着你们!看着你们是如何不敌天命,惨死在天雷之下!”
    四王爷合上王妃的眼皮,站起身,在巨大的痛苦中撕破了伪装,道出十二诸神阵之事。
    我看了看雷云,不时便又会再来一次雷击。看来四王爷是早有准备,像十二诸神阵这等逆天的阵法,怕是不会轻易被人所得。这么说来,此次宫变也是受人指使的,幕后另有主谋。
    只是……那人又是谁?
    自从掉落到倾回大陆后,迷雾一重接着一重,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若我真是处在设定好的‘命运’里,那当初安排我们作戏的上神,又是何方神圣?
    这一切的一切,也该结束了!
    剑劈乌茫,身动雷鸣,迎着雨水拦腰斩向引雷针。七绝忿忿,暗纹丛生,下一刻便留下一道深痕。引雷针受到重击,左摇右晃,像是要轰然倒塌。
    四王爷震怒,“来人啊!还不把她抓住!”
    我笑,“你想当这倾回的霸主,还要看我肯不肯呢。”
    “妖言惑众!”
    “你,回良夜——铲除异己,逼死发妻。丧尽天良,罔顾常伦。哪怕我今个身死在这,也不会认你做倾回的王!”冷笑,决绝,“若我不死,你必亡!”
    “将她即刻处死!处死!”四王爷失了理智,抓着二狗子的衣襟,青筋暴起,怒火滔天。
    二狗子为难,“可她,她是叶参领啊……又是扶摇将军……属下实在,实在不敢呐。”二狗子一向非正非邪,平日装作憨傻之人,也只是在隐藏其真实身份。我同他相处多日,从未见他露出破绽。
    四王爷道:“叶扶又如何?滕叶又如何?孤是倾回的王!想要谁的脑袋,就要谁的脑袋!你敢不从?”
    “叶大人,抱歉了……”
    二狗子走来,脸上再无憨傻的表情,仿佛换了个人,一举一动都产生十足的压迫感。他手里的剑名叫断念。剑无虚发,见血封喉。往常切磋的时候,他刻意落我下风,实则隐藏了六层以上的实力。真要动起手来,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刚要出招,灯华挡在我面前,背影犹如一座庞大的山,遮住我眼帘。
    “滕少,退后。”
    灯华虽沉默寡言,但一言一行都有深意。他既挡在我面前,那便说明我真的不敌二狗子。
    我嘱咐道:“小心。”
    灯华点头,跻身迎上。剑芒初相对,一招,竟落了下风。
    我顾不得看他,只是挥舞手中的七绝剑,一剑又一剑的砍向引雷针。天雷不等人,在下一道雷击前,一定要断了引雷针,免得诸王遭此噩运。
    滕歌道:“叶儿,快走!此事并非你所想的那么简单!”声音焦急,几乎算得上低吼。
    难不成另有隐情?我回道:“不为滕叶,不为叶扶,不为你,我只为我自己。简单也好,复杂也罢,我来都来了,自然不会就这样走了。”
    “回良夜封锁帝都,你从何得知消息?”
    这个问题难倒我了……
    我狐疑,“不是你将瑶花金木放在朔夜的腿肚里给我传的消息么?”
    “糊涂!”滕歌满脸惊愕,“瑶花金木虽然珍贵,但并未入我眼,若是用在传递消息上,直接同朔夜说了就是。朔夜自会写下告诉你。再者,腿肚子是朔夜的厉害之处,伤了那儿,岂不是白白折腾时间?”
    对啊!我怎么忘了朔夜通人性,师姐曾多次教它用马蹄写字,在我被逐出师门之际,已略有小成。既然如此,又为何用伤害朔夜的方法,让我得知帝都事变的消息?
    怪不得!
    我猛地看向朔夜,朔夜不解,仰着鼻息,回望过来。
    “朔夜也不知道实情。有人故意这么做的,故意打伤了朔夜,故意把消息传到我耳里,为的就是让我在今日赶回来?”这未免太可怕了!这事变、这天雷、这一切……都是事先设下的陷阱!
    滕歌攥住我,七绝排斥陌生人,暗红的纹络闪耀,一股强压似要将他碾碎。
    滕歌抵抗不住,傩台在他脚下碎了飞屑,顷刻间就要摇摇欲坠。傩台围绕着十二根神将柱,形成了诸神的阵势。即便斩断引雷针,也无法除去诸神阵。长此以往,别说是踏出阵外一步,就是靠近半步,皮肉都会有溶化之感。
    我见滕歌脚下起了热气,慌忙以内力压制七绝剑,让它收回威压,“师兄,没事吧?”
    滕歌道:“叶儿,这不是诛神阵!是有人要诛你!”
    “诛我……?”我生怕自己听错了,身子晃晃悠悠,连七绝都差点掉落在地上,“……为什么?”
    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世人憎我、惧我、逐我、陷害我,到最后,还有人要致我于死地!我以为,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我不再是傩鬼,不再是勾阵,不再饱受厌弃遭遇陷害!我成了滕叶,成了叶扶,成了干干净净的‘人’。不是傩鬼!
    可如今,还是逃不了命运……
    我道:“师兄啊,我不想逃了。太累。”
    滕歌沉声,“你想怎样?”
    “呵呵,就算我今个死了,那也是大英雄!”七绝横劈,引雷针应声而断,惊雷闪,落地一片焦土。我看着雷纹加身的十二诸神阵,目光平静,“我爱的,我给不了。爱我的,我也给不了。此生挫折磨难重重皆是,怕是注定我魂消于此了。也罢。那便遂了天意,又如何?”
    剑柄朝天,剑刃朝地。
    直刺。
    破阵。
    千百道雷纹齐齐入身,疼痛注进灵魂,一霎那,我仿佛听到远古的兽吼,还有入目的枫叶林,怀中啼哭的婴孩声……
    “我若像青龙白虎等投天帝所好,也依旧会是顶顶神将之称。只是……我不愿。”
    我是谁?
    “如卿所愿。勾阵,伏诛吧。”
    他是谁?
    七绝热烈回应。连同灯华的一声闷哼。
    镶金紫竹笼现出红蓝交接的光,一时是凤凰的青羽,一时是红鸟的赤羽,吓得明珠失手摔在地上。过了不久,似有蛋壳碎裂的声音,散发出甘露的清香气。天雷更加狰狞,不依不饶的逼来,狠狠劈在镶金紫竹笼上,燃起青幽诡异之火。
    “云桑!”血从七窍流出,湿了满面。
    他要死了么?
    “云桑!”
    我想起来了。
    云桑……那只小小的雀儿,山阴地里一睡万年。彼时,我和澜依寻到他,以为是个普通的禽鸟蛋,差点将其拿火烤着吃了。他从睡梦中惊醒,好好的青羽成了赤羽,再也不能穿喜欢的青衣。从而对我记恨起来。
    青凤做不成,只得做红鸟。
    他日日夜夜在夜照宫前聒噪扰民,连渡劫都搬到了我眼皮子底下,恨不得一把火烧尽夜照宫,烧尽我。我只当,这是恨。他恨我烧了他的青羽,恨我毁了他万年的修行,恨我差点将他烤了吃了,所以才处处针对我。
    夜照宫殁之时,他来寻,我道:“等我回来,便换你一个劫数。”
    他是如此相信我。
    我却骗了他。
    云舒夜尽绯衣凉,醉抚流光现晚桑。
    一等,就是万年。
    再也不肯渡劫。
    “云桑!”这次天雷,不是别的,正是他万年大限。再不渡劫,六界不容,世上再无云桑。
    九天玄雷火烧个不停,小小的镶金紫竹笼不辨形状。十二诸神阵已破,诸王从阵中走出,开始调兵遣将。四王爷见大局将去,仍不死心,一把夺过苏子默腰间的傩令,面容狰狞扭曲。
    “傩令在此,谁敢不从!”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叶儿……”
    九天玄雷火化成一道人形。修长的手起先伸了出来,接着是如火如荼的绯衣,最后是风华绝艳的面容。九天玄雷火被尽数吞没,挑眉,嘴角勾出一丝笑意,“这渡劫渡的好是‘轻松’,要本君该怎么‘谢’你啊?”
    我抽了抽嘴角,艰难的道:“不必了。”
    “那可不行。”云桑闲庭信步的走了过来,无视周遭的气氛,红到入眼的袖口擦拭我脸上的血污,口中仿佛对刚才发生的事浑然未觉,“救命之恩,本君是断断不会忘了。本君时刻提醒着自己,万不能做你这般负心人。”
    “嗯,提醒的好……”不就是骗了你么!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凭什么这辈子还不放过我!
    云桑略加思索,“要不把本君赔给你吧。”
    “不了……”如此善妒吃醋爱记恨的鸟儿,我可养不起。
    他又道:“那,把本君的子孙后代赔给你?”
    我倒吸口凉气,片刻,喜上眉梢,“你都有娃啦!那敢情好啊,再过万年,必定又是一只靓丽的鸟……”
    他打断,“这得你生。”
    “……”但凡跨越种族的爱情,原谅我真的做不到。
    你一言,我一语。分明没了正题。宫变成笑话,我甚至忘了刚才的惨烈。就连身上的血水,也被大雨冲刷干净。仿佛……从未发生过。
    云桑渡劫成功,天雷自然消去。
    灰蒙蒙的天笼罩帝都数月,随着四王爷的兵败而落下帷幕。云荒深处开了一个洞,一缕阳光透过千万重迷雾,迎面洒在地上。一举扩散,将阴霾吹得无影无踪,就此了结。
    风和万里,雨后破晓。
    四王爷的旧部被悉数擒拿,分别绑在十二根神将柱下。傩教的云上宫也出现在帝都的上空,两大副殿、四大堂主、八大域主纷纷来齐,黑衣红裳盛满天际,一眼望去,犹如片片火烧云,燎了半边天。
    突然,众人跪拜,呼道:“主上英明,属下钦佩!”
    就连灯华也半跪下来,声音低沉,让人听不清,“主上恕罪。”眼中隐忍,不像我所认识的灯华。
    而这所有的跪拜,竟是对二狗子!
    “无聊——”
    他伸了个懒腰,身骨陡然拔高几分,面容也在顷刻变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姿高挑面容精致的男子。即便穿着粗笨的御林军服,也遮不住堪比女子的容貌。
    “皆说世事常乐,我看也不过如此。无聊的很。”
    右殿左殿下了云上宫,赔笑道:“主上有何不满,尽管吩咐老奴。”
    “有啊。”他像不谙世事的孩童,指着回良夜,道:“这人蠢的很。扫了我的兴致。你们看,怎么办?”
    “依主上的意思。”
    还未等回良夜反应过来,数道法印压身,顷刻间灰飞烟灭,连尸骨都不剩下半分。
    场面惨烈,仅在一瞬间。
    他笑了,带有一丝少年的秀气,又指向苏子默,“这人也杀了吧。盗取傩令,本就该死。且无甚好玩之处,扫我兴致。”
    “依主上的意思。”
    有了回良夜的前车之鉴,苏子默拔腿就跑。左殿不悦,双手呈鹰钩状,掌心正对苏子默。苏子默本跑了百米开外,却诡异的渐渐后退,任他如何挣扎也阻挡不了趋势,不知不觉中被左殿扣了脑门。
    呼吸间,化成一具白骨。
    接着,先后又有几人遇害,且手段层出不穷,仿佛是阴界来的勾魂冥使,特来寻人性命。
    “她嘛——”手指朝向我。
    左殿素来与我有仇,一见这情景,立马对我出了手。好在七绝仍在我手中,因深受重伤,只能勉强挡住。待左殿再施一计,这边,云桑挥手拂去,刚渡劫后阳气不足,赤羽落了几根。那边,灯华刚想开口,又止住了。
    “滚蛋。”那声音冷了半寸。不是对云桑,是对左殿。
    一听此言,左殿立马从抱着他的少年身上滚下,求饶哀嚎,透露出莫大的恐惧,“老奴糊涂,唐突了主上。还请主上饶恕老奴这一次。”
    “此女好玩。留下。”
    “但凭主上吩咐。”摸了把冷汗。
    “你,废去一条手臂。”
    “老奴遵命。”血光四溅,一条手臂飞出几米外,正好掉在我面前。
    太可怕了!
    这情形太可怕了!
    生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对他而言,生或死,都全凭一句——“好不好玩。”
    判定完众人的生死,他打了个哈欠,一副猫系少年的慵懒派头,伸伸懒腰,眼角还盛着泪花。完全没有刚才夺人生命的狠绝。仿佛眼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男子,除了容貌好看些,处处是人畜无害的表情。
    正是这样,才可怕!
    “你们看着办吧。”他揉了揉眼睛,不耐烦的道。
    右殿会意,宣道;“回良夜大逆不道,傩主圣明,已将乱臣贼子处死。今,回王之位,传与君临。八荒遵从,不得抗命。”
    云上宫和大回宫的傩钟响彻倾回。一声,君心稳固,流芳百世。二声,开荒后土,八州臣服。三声,天道相合,举天同庆。这三声在我耳中,如同忘川的勾魂铃,一声比一声可怕,一声比一声骇人。
    君尽瞳成了倾回的王?
    我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我会亲手把那个清俊雅致竹骨风韵的男子,送上了世间最可怕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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