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朝那些事儿

第100章


  到了1664年春,整个的夔东十三家,仅剩下了兴县的李来亨。
  李来亨,李过(曾被改名李赤心)之子,李自成之堂孙,是在大顺军营中成长起来的“童子军”。
  在十三家非死即降的情况下,他将粮草全部集中到兴县境内的茅麓山上,准备做最后的抗争!
  初来乍到的“正宗满军”,不知深浅,很想露几手给汉兵显摆显摆,率先发动了进攻。
  结果,被凭险据守的明军迎头痛击,“正宗满军”们不是中箭身亡,就是坠崖落涧,主帅穆里玛的三儿子都被打死。
  伤心透顶的穆里玛,立刻改让汉兵们在前头冲锋陷阵,满兵们在后面“监督指导”。
  汉兵们自然也不犯傻,打仗只挥刀,上阵仅呐喊,出工不出力,仗打了半月,毫无进展。
  李国英、穆里玛这些决策者见此,决定采用一个最笨,但也是最有效的办法——长期围困,来解决茅麓山的攻取问题。
  于是,清军上下,加上“支前”的民夫,统统改行,进行大规模的工程建设,拉动大清GDP增长。
  他们依山就势,修建木城,把个周长150多里的茅麓山,如木桶般地箍了起来。
  木城的修建,共分三道工序。第一道:打桩,树起了间距不到20厘米的梅花桩;第二道:挖壕,在桩后挖宽深各近3米的壕沟;第三道:修城,把壕里挖出来的土,加上山上炸出来的石头,修成高5米、宽1.5米的长墙,墙后筑成一座座小城。城中驻军,昼夜巡视,进行24小时的严防死守。
  也就是说,明军要攻破这些大大小小的木城,就必须一气呵成地完成三道工序——破桩、填壕、攻城,难度并不亚于当年攻打荆州城。
  该木城工程历时数月,耗工百万。建成后,让围在里面的明军,粮草有耗无补、求战有应无答。
  李来亨剩下的唯一的求生途径,就是突围。
  他亲自带着明军,在六月份发起过两次大规模突围,但都是无功而回。
  8月4日,得知明军己经断粮后,清军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眼见早就被饥饿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手下,不断被士腾马饱的清军残杀。李来亨知道,最后了断的时刻,已经来临!
  他带着全家老小,举着一面大明龙旗,平静地走上了一座早就堆满干柴的烽火台上。
  在清军疯狂的叫嚣中,他从容地点着了脚下的干柴。
  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他、全家及这面大明龙旗化为灰烬!
  这是大陆最后飘扬的一面大明龙旗,270多年前,这面旗帜从准河两岸升起,代表了一个民族坚强不屈、反抗外侮的心声。
  今天,这面旗帜,又在湖北的大山中降下,代表的,依然是一个民族同样的心声。
  伴随着这面旗帜的降下,明军在大陆地区有组织的抗清战争,全部完结。
  但反抗的种子不会永远枯萎,只会暂时埋于地下,等待破土而出的阳光。
  在围剿中少数幸存下来的明军,与当地的山民,融为一体,自耕自食、生生息息。
  在这种平凡无奇的岁月中,他们将自已心中的英雄故事,从陕北起兵到江准纵横,再到夔东抗争,编成评书,口口相诵、代代相传。
  132年后,在这块土地上,他们英勇的子孙,终于用“白莲教”这一独特的形式,再一次揭开了汉民族大规模反清斗争的序曲。
  反抗与认同
  1662年11月,听到45岁的鲁监国因“中痰(哮喘)”离世的消息,在浙江临门的张煌言,彻底失望。
  当他在长江之役失败,跋涉千里,历时半载,辗转返回浙东沿海时,他没有失望。
  因为没失望,他一面重整军队,一面写下了《北征得失纪略》,总结经验教训。
  在郑成功执意要收复台湾时,他写信反对,指出台湾距下陆较远,复台之后,政权必偏居一隅,让大陆人民寒心!
  但反对无效,郑成功依然率主力扬帆出海,他失望了。
  接着在1662年的春夏之际,他陆续听到了永历父子、郑成功、李定国一个个伤逝而去,他失望了。
  后来,他曾联络东南沿海一些忠于明室的“海上诸臣”,上书郑经,请他尊在金门做“寓公”的朱以海为帝,以继明脉。
  但另有所想的郑经,做的只是继续延续永历的年号,而立更年轻、更听话的宁靖王朱术桂为监国,他再次失望了。
  一次次的失望,让他醍醐灌顶,转而更全面地观察,更深刻地反思。
  他发现“古往今来,何代无废兴”,改朝换代也是一种客观的存在。
  在旧朝崩塌的废墟上,新朝将可以吸取旧朝的教训,利用旧朝的资源,再建一个强盛的新朝。
  而现实上,现在的新朝也这样做了。
  旧朝中,朱元璋的那些称王作公的子孙们,曾霸占了全国10%的耕地,如今,这些子孙不是被杀,就是逃亡,他们霸占的土地,实际到了以往耕种的小佃农手中。
  新朝“顺应民意”,宣布这些耕地,全部“更名”为这些小佃农所有。
  在内战中,生灵涂炭,百不余一的四川,曾空下了大量的耕地。
  现在,新朝正从湖广、两广等人多地少的省份,组织人力,移民屯垦。
  “有恒产必有恒心”,有了土地的幸存之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生息繁衍。
  更往远看,原来的困扰旧朝百年的北部边疆的问题,随着满蒙汉的“合三为一”,消于无形。
  阻敌入侵的万里长城,成了一道摆在那里让人凭吊的“风景名胜”。
  这是崇祯朝做不到的,这是弘光朝做不到的,这也是永历朝做不到的。
  这也许是民众在经过反反复复、挣挣扎扎、踉踉跄跄的抉择,最后认可了新朝的原因呢!
  看透了这一点,他开始变得大度而坦然!
  他给朋友写信,表示如果“新朝能礼遇旧朝的君臣,照顾旧朝的宗室,则能让天下的忠义之士,抚慰故国的悲思,感激新朝的恩德”。
  诚如此,则一个“四海讴歌,群雄归命”的太平景象,将在神州大地上出现。
  他这样说,是在承认新朝的胜利,但并不表示自己,将向这个新朝“摇尾乞降”,尽管新朝中已多次对其开出优厚归降条件。
  可他也不想一直这样“反抗”下去,他认为多年的反抗斗争,已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这种反抗,就是“反方向”地促使新朝认可了旧朝中的积极的因素,并一一吸纳。
  这种反抗,也使新朝认识了基层民众的力量,从而在制定新政策时,考虑民众的愿望和感受。
  如果不是这种反抗,那么这个新朝,将永远把旧朝的子民,看做一个个奴隶。
  就是在这种反向转变中,一个庞大、新兴的王朝,横空出世!
  尽管他满身污浊,遍体血腥,但民众除了他,别无选择。
  这就是二十多年来,明清大变局中的最终轨迹,每一个人在这个大变局中,如一粒粒尘埃,浮起、飘荡、落定……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江山依旧,风景依然,需要变得,是自己下一步的人生之路。
  放弃反抗,但不能投降,他选择的,将是第三条道路——隐居。
  他解散了余部,仅带了几名亲随,来到了悬岙岛(今浙江象山南),隐居起来。
  他想在这日升日落、潮涨潮息的海外孤岛上,研究学问,了此一生。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对张煌言这个曾在“反清战线”上作出重大“贡献”的领军人物,清廷是绝对不会放任不管的。一个追捕的秘密大网,在浙江水师提督张杰的亲自布置下,悄然撒开。
  不久,张杰通过对张煌言购粮队伍的跟踪,发现了他隐居的小岛。
  1664年7月17日,张杰派出特别捕快,在午夜潜入悬岙岛,从后山背偷偷攀到岛上,将睡梦中的张煌言一举擒获。
  如获至宝的张杰,马上命人将张煌言先押到宁波,再押往杭州,交给浙江总督赵廷臣。
  押解路上,无论在宁波,还是在杭州,张煌言都受到民众“明星”般的欢迎。这让清廷上下,好不汗颜。
  对清廷来说,这样的人物,要么收降,要么消灭,别无他途。
  负责先行劝降的任务,落到赵廷臣的身上。
  赵在府中举办盛宴,款待这位头戴明朝方巾,身穿葛布汉装,神情坚毅平和的“抵抗人士”。
  宴中,赵大谈了新王朝的巍巍盛德、赫赫武功,希望张煌言留有用之身,为国效力,并保证清廷将按张煌言现任职务(永历朝兵部尚书)起用。
  但张煌言断然拒绝了,他虽然承认了新朝的成功,但他将仍坚守自己的信念。
  每个人在生存的时代中,都有自己的责任,张煌言认为他这辈子的责任,就是用清白之身,为自己的民族,再留一股浩然之气。
  1664年9月7日,他被清廷公开杀害于西湖凤凰山下。
  “是日,骤雨昼晦,杭人知不知,皆恸哭”。(邵廷采《东南纪事》)
  张煌言生前有诗云:“国破家亡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从这首诗中,杭人读懂了他的心声。在他被害后。将其埋葬于西子湖畔,与岳飞、于谦二墓为邻,并把他们三人合称为“西湖三杰”。
  张煌言的精彩诗文,因为清廷的严厉禁止,从未曾公开刊印,但却被广大民众手抄笔录,争相传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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