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薄命

第98章


只是玩味一笑:“哦?他伤得重吗?”
  范融低头道:“当时情势紧急,末将未及细看。只是满地的血,料想符将军的伤只怕……”
  湘王便挥了挥手,蔼然道:“今夜劳烦范将军,你且回去休息。”待范融施礼退下后,他又在屋中独坐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兀自发笑出声。
  “解蓝啊,你说……”他下意识一转头,才记起此时夜静更深,解蓝早已不在旁随侍。
  这不免让湘王有些意兴阑珊,又静坐了片刻,索性取了金棕色寿字鹤氅披上,起身出门。
  而另一边谢长庭自然也早得了消息——江陵城就这么大,城外采取什么军事行动,城内不多时便能听见风声。半夜辗转无眠,忽听廊下窸窸窣窣,转过一串脚步声。
  她不免心神一凝,拥被坐起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太累了没有更,很抱歉_(:з」∠)_
  然后就是这章,可能感觉和前面有点不挨着……因为后面要讲明堂案,所以这里是预先铺垫一下。这个星图还挺重要的,卓偐当初就死在这张星图上,如果大家还记得这个人的话。
  
  ☆、93 爱过
  
  一阵寒风随着房门的开合卷入,湘王袖手跨过门槛。
  鹤氅沾了夜露稍有些潮湿,他解下来,随手搭在屏风上。他的动作非常自然,像是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无礼一般。回头看见谢长庭端坐在那里,眉头微皱,面上殊无一点睡意。
  他随口笑道:“你算准了我今晚会来吗?”
  谢长庭抬头看了看他,隔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哑声道:“怎么样了。”
  她问的自然是今夜袭营的事。湘王此刻来,的确也是正要和她说这事,但难得见她有点急切的模样,便勾唇笑道:“我说他死了,你信吗?”说着,又慢条斯理拿起桌上茶壶,倒了半杯冷茶。谢长庭以为他又要卖一阵关子,心中厌烦,面上不由带出几分不耐。却不想他几步走过来,将茶杯放在了她床头上。
  她嗓音天生就有一些沙哑,深夜睡起,更是干涩难听。当下也是怔了一会儿,才默默捧起那只茶杯,低头喝了。
  “挨了一刀而已,他可还舍不得死……”湘王坐下来,陆续说了些范融回报来的情况。见她皱着眉一言不发,又笑着问她,“心疼吗?”
  谢长庭没有理他,而是反问道:“经此一试,殿下既认为符止并非真心归降,您打算怎样处置他呢?”
  “不试我也知他并非真心归降……”湘王微微一笑,“说起来,我对他算是仁至义尽。给足了他机会,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失望。到如今,我皇兄的江山一片风雨飘摇,他仍不肯弃暗投明。”对于谁是暗、谁是明的问题,湘王的认识显然与一般人不太一样。顿了一顿,方又道,“既然他执意要做忠臣,我可也没法横加干涉。索性成全他们一段君臣之义罢了。”
  这是打算要符止的命?谢长庭心中略摇摆了下,又觉得不像。湘王并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倘若打定了主意要杀符止,此刻便已应人头落地了。
  方犹疑之时,却听他又凉声道:“与其担心符止,夫人倒不如先担心你自己。”
  谢长庭遂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唯听天由命,妾身担心又何益?”
  “夫人倒是读过不少书啊……”湘王不由失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就是这么想的?这半年我待你怎样,你自己说,可不算薄吧。就这,也不足消了你的戒心吗?”
  他说着忽伸手过来,轻轻一捋她鬓边的碎发,“我的皇后,嗯?”
  这个动作显然太过亲昵了,谢长庭皱眉偏过头:“殿下来难道就是为同妾身说这些的?”
  这下湘王反被问得一怔。
  当然不是为了说这些……可今夜究竟为什么来寻她,似乎又是个谜。他想着,也莫名有些恹恹然,心绪飘忽不定。
  于是随口调戏她:“不然。这却是因本王辗转无寐,特来寻夫人共度良宵……”
  谢长庭并不知他片刻间已转过多少心思,只是见他也没了什么正经话可说,便不再理睬:“殿下请回吧。”说着放下罗帷,顾自转身面壁躺下。湘王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还从没有人敢给他如此冷遇,训斥她道:“谢长庭,你不想活了。”半晌不得回话,罗帐中她的背影隐隐绰绰,不动如山,倒似是真的睡了。湘王不自觉亦噤了声,他竟还偏有些吃她这一套。
  良久,他才吹熄案上烛火,披衣悄然走出去了。
  而另一边符止则开始了他的养伤生涯。湘王当然没有杀他,不仅不能杀,还要比之以往,越发显出对他的信任与厚待——因从表面上看,符止在这一次的夜袭中确已证实了他对湘王的忠心。尽管最终不尽人意的结果,不得不令人对他的能力产生一点怀疑。
  但在编制上,他此时已被接纳为湘军之中的一员了。
  范融做了他的上峰,养伤的日子里,也曾来瞧过他两回,一面是交代一些军中的事务——因湘王将符止编到自己麾下,范融不觉其中有异,便只与诸多部将一视同仁,并不区别对待;另一面,也是耳提面命,谆谆告诫符止,以后再不可擅自行动云云。叫符止啼笑皆非同时,也发觉此人心机不深,便常与他谈些边塞一带风物,以从他口中套出些定北军旧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值岁末,江宁城内,也渐渐有了年关的喜气。
  符止的伤已好了十之七、八——他自己给自己一刀,下手总不会太狠。当时虽是割肉见血,但伤不在要害,到如今,早已略无妨碍。只不过,这一阵湘王以“侍疾”为由在他的居所加派了一批人,日夜轮换不怠。符止也知被盯得紧了,不必要去扰湘王的疑心,便依旧是称病不出。
  之前半年战事频繁、辗转无定,如此乍一闲下来,过了阵风平浪静的日子,倒好似是回到了长安的生活。读书写字、侍弄一下院中的花草,便又是一天过去。
  只是再不必黄昏留一扇门,等着谁回家了。
  在遇见谢长庭之前,他平静地生活了二十余年;在她被带走后那几日,他也觉得还可接受,都不觉特别缺少什么。而今才知有许多东西是慢性的,就像罂粟,浅尝是药,陷进去却是毒。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他记起清早搬到窗台的一盆含苞的山茶,支起身拂开床帐,一看之下,却是猛然一怔。
  只见谢长庭侧身坐在窗下,雪白的脸映着火红盛放的山茶,竟恍似梦中。
  听到动静,她转头来瞧了他一眼,便起身走到床边。还未说话却被符止一下捉住了手,合在掌心里摩挲了一阵,似是方才确定这是真的。时隔这么久,她终于真真实实站在自己眼前了。
  “你怎么来了?”
  随之而来的又是无数个问题。此刻屋中只有他们两人,平日那些寸步不离的侍从,此刻竟都不见了踪影。而谢长庭则只是一笑,她如今说话倒还有些分量,那些侍从只道她在湘王跟前受宠,因她吩咐过,不得不退到门外。
  “这话倒该我问你,你怎么会来?”这问的却是他诈降的用意。
  因知这片刻的清静弥足珍贵,符止便简短告诉她:“上月朝廷捕获长安城湘王旧邸眼线一人,密报两年前湘王府系假传皇帝手谕、逼死定北军主帅顾将军一案主谋。倘若证实为真,可借此策反定北军,脱离湘王麾下……”说这些也不知道她懂不懂,“总之此事干系重大,又恐过早走漏风声,我便亲自来看看他虚实。左右还有江帆,即便我死在城中……”
  他说到此处陡然一停,静静看了她片刻,似有千头万绪,亦不知从何说起。
  却听她慢慢笑了一声:“这太让人伤心了,将军来……难道不是为接妾身走吗?”
  听她这么说,他心中不免微微一空,方要开口说什么,忽听门外一串脚步声切近过来。原是个小内侍端了清水、纱布等物,木着脸站在门前,提醒到了换药的时辰。
  谢长庭将托盘接在手里:“我来吧。”
  那内侍面色有些不虞,无奈不敢有违与谢长庭的意思,却更不敢有违湘王的意思,一步一蹭着退到门外。
  谢长庭回到床前,拆了纱布,又旋开那伤药的瓶塞,轻轻嗅了下,替符止包扎伤口。他肩上的刀伤已经结出新痂,虽浅却长的一道,显得有些狰狞。而谢长庭固然早已熟悉这样伤痕累累的身体,甚至习惯到有些麻木,即便看到这半年来他添的许多新伤,也只是轻轻叹息了声。
  “疼吗?”
  符止摇了摇头,感觉到她的指尖冰凉,像蛇慢慢爬过他的肩、他的颈……又倏尔一下溜走了,却是她整个人贴了上来,伸臂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要什么。”她在他耳边说道,“回去,你待在这里弊大于利。”
  符止愕然看着她,方要开口,却被她伸指在唇边一比,示意隔墙有耳。继而她埋首在他肩窝,低低地道,“你要的东西我有,去找雪赐,她会给你。湘王或可能对你动了杀心,我不知道他会怎样做,你自己当心。”
  “那你呢?”
  “我自己能走。”她静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我会站在你这边。”
  能说出这种话对她而言并不常见,她的态度往往是模模糊糊。但符止知道,在大事上她很少糊涂,甚至可以说对局势的判断极为精明。她说自己能走,他其实是相信的,但这并不能抹平他心中那种万般无奈的颓然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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