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薄命

第100章


一轮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倒是实现了大部分人的宾主尽欢,席间氛围热络不少。正当这时,只见解蓝面带喜色,快步走入厅内:
  “恭喜殿下!有客千里而来,赠予您一份年礼——”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官三民四船五”:真事儿啊,古代时候就这样,不是我编的。
  然后不难看出,湘王又要开始轰轰烈烈演一场了= =
  ☆、95 今宵别梦寒(中)
  
  随着解蓝话音落下,门外走入一个人来。
  这是个身着胡服的中年男子,生得眉目深邃、颧骨高突。众宾客皆是一静,未料到来的会是个胡人。只见那人身后,还跟有随从数名,牵着一匹骏马,马身矫健,毛色黑亮如缎,竟还透着一抹绛紫。即便毫不懂马,也一眼即知这匹良驹,千金难求。
  “拜见湘王殿下!”那为首的胡人几步走上前来,见礼过后,便回首一指,“此马名为紫玉骢。听闻殿下遣使塞外,欲寻宝马,我等特将此马赠与殿下!”
  “哦?”湘王双眼微微眯起,“马倒是好马……解蓝,这是你找来的?”
  解蓝忙答道:“回殿下,是奴才派人去胡商之间求购宝马。这人一听说,便自己上门来,奴才见他带来的果然是良马,欲高价购得。可他执意不肯,只说要亲自到中原来谒见殿下,当面将此马献给您。”
  湘王笑道:“竟还有这样的事?”
  “殿下才具英武,远播四海,在下久仰殿下贤名。今日一见,果然当世英雄也!”那胡商高声道,“在下甘愿将此宝马献与殿下,愿圣主临朝,天下躞和!”
  他这样一说,席间诸人方才慢慢醒过神来——安排了节目你不早说嘛!这人早不送、晚不送,偏要此时当众献马,其意不言自明。一时间纷纷举酒敬祝,争相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
  湘王见好就收,大笑道:“自古汉匈是一家,来人。为匈奴使者添席!”
  立时有仆人过来,紧邻着主位添设一席。那胡商连声称谢,正欲走上前去坐下。下首席间,却有一人腾地站起来:“番邦蛮夷,有何颜面与殿下同居首位?”
  “范融!”他这话问得突兀、且无礼至极,一时众人皆投来诧异的目光,身旁几个人忙去扯他。
  湘王眉心一蹙,亦微微沉了脸色。
  范融却屹立不动,厉声道:“匈奴出尔反尔,屡犯我边境。掠我财物,屠我百姓!我定北军将士旧时在顾将军帐下盟誓,愿此生食其肉、饮其血!断无与蛮夷饮酒同宴之理!”
  他这样一说,在座几位定北军将领被勾起旧事,亦面露不忿。湘王间一时众怒难犯,微微沉吟了片刻,这才一指下首,令人将那胡商的席位挪远一些,是个折衷的办法。
  毕竟他积威甚众,一经让步,范融也不得再说什么,只是自己坐下生气。
  经历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席间气氛稍冷下些许。半晌无人谈笑,唯余悠悠丝竹之声。
  一曲终了,正待人含宫咀徵之时,忽而弦声如震,一阵嘈嘈切切之音,却是乐工转了曲调,应景儿弹起了《胡笳十八拍》。这支曲子又急又快,慷慨激昂,节拍如雨,一时令人心神一醒。谢长庭下意识转头去看,那胡商挪过位置后,正坐在她下首——却见他摇头晃脑,手指不自觉在桌面敲着节拍,也是一副如醉如痴的模样。
  她心中不由一动,忽然开口道:“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想来郎君在胡地,也常听此曲吧?”
  “正是……”那胡商正在高兴处,随口道,“这一曲《胡笳十八拍》,在胡地传唱甚广,妇孺皆知。”
  “原来是这样。”谢长庭对他一笑。
  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这确是《胡笳十八拍》中的句子。但胡笳是胡人的乐器,曲子却不是胡人的曲子。《胡笳十八拍》相传为文姬归汉后所作,出于历史因素、及她自身的一些经历,其中多有对胡人怀恨、痛骂之语。倘若这胡商从未听过倒情有可原,可他不但知道曲名,竟还说胡地流传甚广——
  只怕他根本不是个胡人。
  可湘王找人在宴会上假扮胡商,这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证实他贤名远扬?这仿佛勉强说得通。可今日在座之人,除却一些趋炎附势之辈,又有多少人能为他所用?即便日后成了事,又还有多少人,能在他调转屠刀之后留有命在——湘王并没有打算久居江陵,在此地树威,毫无意义。他必不会做这样多此一举的事。
  他究竟要做什么呢?
  冷酒入喉,化作一阵辛辣的灼热,脑海反倒越发清醒,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盘桓在她脑中,仿若一丝一线、慢慢成型。
  她思索良久,放下了手中酒盅。银盅底敲在木质几案上,发出轻微的“笃”一声。
  湘王不由回眼向她看来。
  “殿下今日喜得良马,正可见以德服人者,四海归心。”谢长庭说道,“妾身无以为贺,唯有一歌可献予殿下。且为殿下与诸位助兴而已。”
  她这话出口,席间众宾客一愣过后,根据方才的经验皆是作出赞叹之色,什么“夫人过谦了,我等如听仙乐耳暂明”都说出来。湘王则不免又看了她一眼,虽不曾管她,目光中也带了些许疑惑。
  “你……”你那个破嗓子也能唱歌?
  谢长庭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到乐工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
  那乐工点了点头,挑弦又重起了个头,依旧是《胡笳十八拍》的曲调。这一次却弹得比方才更急、更快,拨弦转轴之间,音似裂帛,似有千军万马奔腾其间。又而兵戈一收,琴音陡然定止,唯余尾音震颤,似泣似诉。
  “戎羯占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谢长庭轻轻启了唇唱道。
  那歌声极为沙哑,每每令人几欲担忧她会破音之时,忽又峰回路转,别有种苍凉悲壮在其间,竟令闻者心伤。符止远远望着她,心中一时也是百味杂陈。这支歌,他听谢长庭唱过很多次,却没有任何一次像此刻这般。古人说“意夺神骇,心折骨惊”,大约该当如此。
  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
  谢长庭始终是满面平静,乌沉沉的一双眼,似是万种悲欢尽是旁人的事,她看不见,“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我非贪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
  “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
  直到此刻,她才抬起头来,似有似无地瞥了符止一眼。方又继续唱道,“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垒,牛羊满野兮聚如蜂蚁……”
  却不想,这一句却与琴声完全不是一个调子。那乐工一阵手忙脚乱,合了半天,始终合不上她的歌声,只得停了下来。
  谢长庭转头皱眉看着他:“你怎么回事?”
  席上鸦雀无声,众人不明所以,上百道目光齐齐投诸于乐工身上。那乐工心中慌乱,自觉没有弹错,有心怀疑是谢长庭唱错了,却又不敢说。嗫嚅了半晌,只得跪下道:“小人技艺不精,请、请夫人恕罪……”
  众人便多少有些扫兴——听过弹唱的人都知道,弹者于歌者只要错一个,另一个即便是对着,也不堪入耳了。至于错在哪一个,他们却不太能分辨得清。见那乐工主动认错,便信以为真。
  湘王也叹了口气:“可惜了,没想到你唱的还挺不错的。”
  谢长庭道:“既然如此,妾身的夫君极擅此曲,殿下可否准他来为妾身弹奏?”
  湘王略一怔,继而目光微闪,冷冷盯了她一会儿。就知道她不可能安分太久,此刻,却不知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谢长庭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湘王亦知夺妻掠美一事深为人不齿,虽无人敢当面指责,背后诟病却不会少。当下面色微沉,许久才吐出一字:“准。”
  符止亦不知她想做什么。
  只不过他二人当初一曲定情,这支《胡笳十八拍》弹过无数次,早已烂熟于心。当下琴歌相合,可称神仙眷侣,天衣无缝。待又唱道“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这句,他却留了个心眼——方才分明就是她唱错了,这本是极罕有的情况——除非她是故意的。
  想着,他心思微动,指上一滑也转了调子。谢长庭看都没看他一眼,歌声却果然跟了上来,“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垒,牛羊满野兮聚如蜂蚁……”
  中间漏了一句“原野萧条兮烽戍万里”,她却没有唱。
  这是为了什么?
  原野萧条兮烽戍万里——符止心中暗自忖度,手上却不曾停。虽唱漏了一句,却因琴声接得自然,倒并不太容易令人察觉得出。转眼一曲终了,谢长庭起身归坐,亦不再有什么表示。符止略沉吟了一下,也将瑶琴搁回原处,转身欲回席上坐下。却恰逢湘王叫住了他,赐下一杯酒来:“……若非今日托尊夫人之福,还不知符将军琴艺如此精湛。”
  符止只得站住,与他对饮了,“殿下谬赞。”
  湘王不再多言,只微微一笑。
  “殿下心有偏向……我等不远千里而来,还不值得殿下赐一杯酒吗?”这时候,那胡商却倏尔站了起来。
  湘王好似吃了一惊,半晌,才忙令人赐酒:“自然值得,是本王怠慢了贵客。”那胡商接过酒盅,几步上前,与湘王相对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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