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薄命

第109章


就这么将身子拖到门边,好歹清醒了几分。方恢复了一点知觉,便听见身后的黑暗之中,轻轻传来的一声叹息。
  “谁!”他厉声喝道,出口的却只有蚊蚋般的嗡哝。他拼命动了动唇,发觉并不受控制,只得借扶着门框的力,一点点转过身去。
  此时明堂的窗户开了一扇,明月入照,隐约笼出那窗下矮榻上一个人形。
  那人像是睡着了,头枕在臂弯上,不时随着呼吸,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沈佩之见了先是一怔然后一怒,心道这回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搞鬼,慢慢挪到了窗下,却见那人肩背单薄,腰肢不盈一握,竟是个女子。沿着起伏的胸口、纤细的脖颈向上,直到看清她的面容……沈佩之心头大震,手脚并用扑上前去,“长庭!”
  他这唤声并不大,可对方恰也是将醒未醒之时,只见那小扇子似的一对睫毛,在月光下微微抖了一抖。她睁开了双眼。
  “你……”她也是一片茫然。良久适应了这黑暗,举目四顾,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
  二哥呢?她想起昏迷前的一幕,顿时心忧如焚,只疑心是二哥害死了孩子。下意识一抚小腹,又觉得不痒不痛,好好的没有丝毫异样,不免又疑心是在梦里了。
  她正在踯躅,忽一抬头,却见迎面的陌生男子双眼血丝密布,直勾勾盯着自己。她心中一阵骇然,倘若只是黄粱一梦,那么这场梦也实在太噩。
  见她惶然欲逃,沈佩之猛然一把捉住了她手腕:“你要去哪儿?”
  她惊叫了一声,急急要将他甩开,却不想沈佩之此刻全身不听使唤,偏偏手上握得极紧,便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抵死不放。要换在平时,沈佩之其实也不敢这么对谢长庭的,他对谢长庭的感情很复杂,夫妻之间始终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但是眼下全不重要了,他心头莫名滚热,只想紧紧拥抱眼前这个人。
  “你明明是我的……”他喃喃道,“我才是你的夫君……来不及了,你不能后悔……你现在是我的了……”
  触手的肌肤温热,他伸臂一揽,终于吃力地将她拥入怀里。
  “放手!——你、你是谁?”她又急又怒,几次三番伸手去推,却被他抱得更紧。纠缠之间,忽听窗外嗤嗤几声,有火光亮起来,摇摇映在窗纸上。紧跟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是突然来了许多人,明火执仗,片刻间将太常寺照得一片通明,亮如白昼。
  “——执金吾巡夜!闲人退散!”
  这些金吾卫几乎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令人连片刻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灯影一晃,屋内两人尚被刺得睁不开眼,便已有一队金吾卫冲到了门前。看见屋内情形,纷纷惊呼起来。
  “什么人在那儿?!”为首的一个金吾卫最先反应过来,冷喝一声,提灯上前。却没想走了几步,待看清了,那人忽地双膝一软,惊呼道,“公主殿下!”
  这四个字终于是将沈佩之喊醒了,此刻堂内门窗大敞,屋角的香渐渐淡去,他这才觉得头一阵剧痛,就好像有一只手将神智一点一点塞回他脑中一般,胸中一阵恶腻,回起想方才种种举动,竟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待低头瞧了一眼怀中的女子,他头脑又是轰然一乱——
  谢长庭是他的结发妻子,又怎么会错认。眼前这女子虽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可细看之下却分明千差万别。到此刻沈佩之若再不知这是有人设计陷害自己那也太迟钝了,心念电转之间,他咬牙恨恨吐出两个字:“卓偐!”
  他以为是卓偐。
  但卓偐身为一个小小的太常掌故,究竟要怎么运作这样庞大的一个局、甚至将一朝公主都设计进来,却不是他一时能想通的。
  而另一边,金吾卫也不曾给他时间去想,听他口中喃喃,那为首的金吾卫皱了皱眉头,快速地反应了一下“卓偐”是个什么玩意儿。实在是闻所未闻,便也不再执着,一挥手喝到:“此人行迹鬼祟,夜入太常寺、对公主殿下举止轻薄,图谋不轨!速速拿住他!”
  话音只一落,便听一阵铿锵抽刀之声,数名金吾卫冲上前来。沈佩之见面前寒光闪烁,心中一凛,一面拔足向外狂奔,一面高声道:“都别过来!你们可知我是湘……”他本想说出自己是湘王幕下臣僚,以震住这些人。却不想刚说出一个“湘”字,背后嗖地一支冷箭飞来,正射中了他右腿膝盖。
  沈佩之只觉一阵剧痛,那未说完的话便被堵在了口中。他右腿屈于地,身子却犹自前冲,伤处在地上擦出一条血迹,蜿蜿蜒蜒,惨不忍视。
  那为首的金吾卫已追上来,抓住他衣领,另一手狠狠抽了他一耳光:“我管你是谁?你夜闯明堂、冒犯公主,哼,早晚是个死人罢了!”
  “我夜闯明堂?”沈佩之怒极反笑,“好、好……你同卓偐是一伙的?好啊,你们不仁,也别怪我不义!早晚有一天殿下救我出来,到时还不知死的是谁!”
  金吾卫的首领方才明白过来“卓偐”是个人名,他眼珠一转,忽而笑了:“没想到竟叫你猜出来。不错,我正是同卓偐一伙的。”沈佩之闻言不由急火攻心,忽见那金吾卫一弯腰,握住沈佩之膝上的箭尾,陡一用力,竟将那支箭生生自肉中拽了下来!
  沈佩之只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顿时眼前一花,冷汗滚滚而下。
  “早晚有天……我绝不放过你……”他死死咬着牙关,嘶声道,“你有种……告诉我……你是谁?!”
  “不见棺材不掉泪,”那金吾卫轻嗤了一声,抬脚踏住沈佩之血肉抹灰的膝盖,用力一碾,冷笑道,“行啊,就告诉你,老子是执金都搬令符俊臣。乖儿子,你记住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大明湖畔的符俊臣吗?如果忘了可以看一眼第一章_(:з」∠)_
  ☆、104 凤凰台上忆吹箫(七)
  
  内城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不多时,便有消息漏夜传进宫里。
  皇后闻讯过后吃惊非同小可,不敢擅专,一面叫人带信儿给仪和宫,一面忙令开了宫门,万事只等迎琼音公主回来再说。夜间宫门下千两,非十万火急不得开,今夜破了这个了不得的例,便是皇后不说,阖宫上下转眼也都被闹起来。这一夜,倒不知令多少人无眠了。
  宫灯轻掌,照得仪和宫内一片通明。虽是半夜三更,但三位长辈却已经到齐。太后面沉似水坐在当中;萧太妃目带忧色,不时向门外盯一眼;而何太妃却是眼色流转,左顾右盼,唇角却还微微含着幸灾乐祸的一抹笑意。
  简王与皇后列次陪坐在下首,此刻都是低头不语。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最终,还是太后先开了这个口。
  “昨日琼音出宫游玩,下午的时候晋良那边来人,说是琼音要在他府上住几日……”三位长辈皆是点头,知道他们兄妹感情甚笃,琼音几日不归,也是偶有之事。只是说到此处,皇后语调一顿,却渐渐显出几分难堪,“只是方才执金吾巡夜,在太常寺发现了她……”
  毕竟母女连心,萧太妃忍不住诧道:“她到那里去做什么?”
  皇后颤声道:“说是与一个叫沈佩之的长史私会……”忽见萧太妃身子一震,面色陡然惨白,几乎不忍再说下去。幸而太后连忙出言拦阻:“好了好了,眼下什么事儿还都不清楚,还是等人平平安安送回来,咱们再打听不迟。”
  又问皇后,“可知会过晋良了?哀家倒要问问他,人在他府上小住,怎么就住到太常寺去了?”
  皇后道:“已派人去叫了。”
  太后面上方才露出一丝宽慰,但难掩疲倦,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等待十分沉默难熬,殿内几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或许是过了很久,也或许只是短短的一个片刻,终于有宫人来报:“公主殿下回来了。”紧跟着一串凌乱的脚步,琼音踉跄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原来人吃惊的时候动作竟是不受控制的,殿内几人一时皆下意识站了起来。
  简王站得最近,伸手扶了她一把。琼音抬头看了看他:“三哥……”她此时虽看得出经历了些波折,但也还算钗齐鬓整,衣衫熨帖。但简王在对上她双眼的一瞬间,竟忽她已狼狈到了极点的错觉,心中不由微微一惊。
  踯躅间琼音已推开了他的手,上前向三位长辈下拜。太后原是想申斥她两句,此刻见她神色惨然,一时也说不出口,最终只是温声问她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跑到太常寺去了呢?那个什么姓沈的长史,你可真有……”担心琼音尴尬,太后没说出“私会”二字。
  却不想琼音一脸茫然:“谁?”
  ——她只记得在太常寺见到一个奇怪且骇人的男子,后来那人逃了出去,许多人去抓他。当时一片忙乱,她一不知他是谁、二不知他被抓到没有,便直接被几个冷冰冰的金吾卫送回了宫里。到此时方知他是“姓沈的长史”,先是一阵茫然。但自这日傍晚细细想了一回,又想起湘王这两日的态度,神情不免越来越难看,直至血色褪尽,面如死灰。
  一旁几人见她神情变幻,始终不说一字,皆是不明所以。萧太妃心急如焚:“你倒是说话?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
  话音未落,却忽听门外有人道:“琼音少不更事,太妃娘娘万勿逼她过甚!”
  只一听这声音,琼音浑身一个激灵,陡然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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