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禽记

第60章


八个日本兵排成一排,站在对面瞄准。白玉珀哈哈大笑,撑着断腿站了起来,仰天长啸:“窃国屠城,天地诛杀!”
  井藤卫六郎双手拄着指挥刀的刀柄沉默。军帽和皮靴在黑暗中形成一个阴恻恻的剪影。日本兵们把头破血流的张老爷子塞进麻袋,扎上口,浇满汽油开始焚烧,大约是不喜欢听那恐怖的嚎叫,他们用刺刀推着像皮球一样乱跳的麻袋,把它弄到江里去,然后退远来看,后来索性对着在江心浮沉的麻袋掷出一颗手榴弹。当爆炸发出的强光刺透冬夜时,岸上的日本兵们发出看焰火一般欢欣的喝彩。
  这幕情景没有引起井藤卫六郎的兴趣,他有些厌烦士兵们的吵闹,抬手示意肃静。对羽飞说:“我并不想打死你师父。你们既不是无知的愚民,也不是懦弱的中国军人,我们为什么不能互相尊重呢?士兵们已经没有新鲜的游戏了,我相信只有你们才会让大家都得到最好的放松。京剧很美妙,我非常神往。而且,我听说你们这群人在整个大中华地区都是赫赫有名的,看上去给我的感觉也很好。”井藤打量着羽飞的脸,“你的长相很讨人喜欢,应该是个温顺的少年,所以,千万不要因为任性害死你的师父啊,在中国,这是很大的罪过吧?”
  羽飞被日本兵们捆在汽油桶上,衣服不知被谁撕开了,露出半个肩膀。他转过头看着江岸边逆风而立的师父,嘴唇有些发抖。
  井藤说:“好吧。我有第二个建议。你师娘是个美人,我的士兵们已经安慰过她了。但一点效果也没有,看样子她不高兴得很,她一定很宠你吧?你这样的少年,女人们都会宠着的。你该报答报答她了,在我们日本,美丽的妇人和娇嫩的少年经常发生浪漫的故事。我也很想看到这一幕发生在你和你师娘身上,去吧,多诱人的交换!”
  日本兵们揪住洪品霞的头发,把赤身裸体的她拖过来。洪品霞的腿是分开的,看样子无法并拢。井藤有些奇怪她的姿势,俯下身查看,原来是私处被捅进一根粗壮的树枝,外面只露出一小截末梢。井藤伸手把树枝拔出来,丢到一边,然后吩咐人把羽飞身上的麻绳解开。
  羽飞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指尖也麻痹了,没有任何感觉,他就这样抬起颤抖的手,一颗一颗艰难的解开了衣扣。井藤充满期待的看着这个中国少年,表情专注。他没有想到羽飞把衣服脱下来不是放在地上,而是盖在洪品霞的身上。少年的表情惶惑茫然,泪水像雨丝般纵横在清秀的小脸上,跪在洪品霞身边,终于抽泣起来:“师娘,师娘……..”哭声方起,只听“啪”的一声爆响,洪品霞对着徒弟的脸狠狠甩去一记耳光,怒喝:“没出息的东西!七尺男儿,膝不点地,泪不轻弹!死便死,看它鼠辈猖狂,若痴若傻,气数将尽!你何来悲伤!若再哭哭啼啼做态,我和你师父便从没有过你这不肖的徒弟!任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恩断义绝,永不相认!”
  井藤发作,咬牙道:“该死的支那女人!”拔出手枪对准羽飞:“再不照我的吩咐去做,你就陪这两个老混蛋上路吧!”
  羽飞低头擦掉脸上的泪水,脸色依然惨白,却渐趋平静,说道:“师娘的教训,徒弟记住了。不会给师父师娘丢脸。”
  那边厢枪声乱响,白玉珀身中数弹,倒在地上,羽飞五内俱焚,狂喊一声“师父!”扑到近前,白玉珀撑着最后一口气,蘸着自己身上的血,在那江石上写下两行字:
  “山河一日有血色,三辉一日无管弦。”
  又郑重看着羽飞道:“孩子,你须记住了!”言毕气绝。
  井藤扣动扳机,羽飞身体一晃,栽在地上,腰部顿时流出血来,只觉得气息短促,当下就咳嗽不止。
  洪品霞躺在原地未动,甚是安详,开口说:“飞儿,你尚年少,来日方长。万万不可寻死,好好照顾你的师弟师妹们,不要让他们受委屈,师娘随你师父去了。”撞向乱石而死。
  羽飞想要靠近,却动弹不得,肺里灼痛,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勉强举身爬出几步,眼前忽然发黑,昏了过去。
  
  南方的冬天只能用死寂来形容,看不到一丝生命的动感。天地间唯存单一的灰蒙。这种萧条的氛围充斥了万物,一点一点的抽走了它们生命的活力。
  昏暗的香樟树静止着,球形的树冠在天空中画出优美的曲线。像是苏东坡的书法,圆润连绵、俊秀飘逸,却又中规中矩。看去是那么柔和,呈现出模糊的轮廓,它们受了跳跃的月光的魔力,都活了起来。羽飞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真有淘伴似的,千百万只白蛾或精灵飘浮了进来,停留在昏暗的天空和更加昏暗的地面之间,就在跟他的眼睛相平的空间开合着翅膀。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景色美丽极了,若不是承鹤告诉他已将师父师母的遗骸收埋妥当,几乎要以为江边的记忆是噩梦一场。其他的人都还好,俱都平安。承鹤说,是因为关东军来了一个陆军大将,井藤没空理会一班唱戏的孩子。羽飞惦记点莺的下落,承鹤安慰道,弟妹本就未在城中,也许逃了一命,捱到脱离樊笼的时候,再去寻找吧。又过了数日,井藤下令把戏班的孩子们都驱走,独留下羽飞。
  承鹤不肯离去,念着师弟身受重伤,又没有医治,这一留下,凶多吉少。羽飞说:“大师哥放心的去。祸福由天。还是尽早带师弟妹们离开是非之地,免得他们忽然变了主意。班子里的兄弟姐妹,就拜托大师哥了。”
  承鹤想着自此别后,恐怕无日再见,眼眶湿润,横下心往外走,一面走,忍不住回头又看看师弟。不禁泫然泪下。
  
  
峥嵘铁蹄无间狱
  关东军来的陆军大将正是植田谦吉。植田由江淮战区观摩回来,路过南京,小憩数日,本来即刻要赶回旅顺,却偶然听说抓了个中国第一流的戏班子,忽然想到北平的旧事,难道是三辉班的人?再一打听,果然不错。急忙叫来井藤,要他把羽飞交给自己带走。
  南京虽然沦陷,北方的局势还不明晰。开战以来,关东军被陆续抽调前往中国战场,满洲国国境防务日益空虚。石立峰这个狡诈的军阀掐准时机兴风作浪,安东省;奉天省;吉林省;热河省;黑河省这些重要的区域都被他搅得极不安稳。他还兼任鄂豫皖三省“剿总”副司令,声东击西,搞得植田想找他谈判都没借口。
  石立峰很精明,表示和关东军“唇齿相依”,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实际举动。植田酝酿要颁布的《国兵法》,规定满洲国20至23岁的男性都有服兵役三年的义务。每年春季征集20万人,予以军事训练,主要是充当工兵,修筑军事堡垒,或者协助警察维持地方治安。不适合服兵役者要参加为时三年的勤劳奉公队,从事土木工程建设。这个法规必须借助石立峰的力量才能完整实施。以支那人治支那人,是繁荣大东亚共荣圈的必定选择。
  是人都有弱点,石立峰也不例外。他的弱点就是他那个出身皇家的郡主夫人。对这位夫人向来言听计从。植田早就想在这个夫人身上花些心思,结果情报机构提供来的信息,让他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七十万关东军兴师动众久攻不下的难关,软肋竟在一个中国美少年身上。这也难怪,按中国人的说法,叫做“自古嫦娥爱少年”。石立峰虽然是个人物,可惜女人们从来对政治军事不感兴趣,只喜欢漂亮的小白脸。尤其是有闲的贵族太太和小姐。饱暖而思淫欲,男女皆同。
  关东军的本部远在旅顺口,然而石立峰的司令部却在沈阳。植田谦吉为了早日把这个滑头的中国军阀套牢,也只好赶来沈阳附近的长春临时驻扎。一路将羽飞押在身边。植田发现这个少年的面庞上总有细密的汗珠,偶尔还会发出压抑的低咳。远不似一年前北平初见的风神如玉。
  植田记得初遇时,这少年行止从容,未语先笑。如今守在身边,反倒成天不发一言,除了刚开始植田列出条件的时候,他说过几句存心呛人的话,几乎就没再开过口。植田谦吉有自己的计划和步骤。即使这个少年的态度令他非常不满,也不曾对他怠慢过。植田可不想日后和石立峰谈判的时候,落下个野蛮无礼的口实。他拟定的期限是两周。两周后如果继续冥顽不化,那就不得不先礼后兵了。
  在这等待的两周时间内,植田要提防的是少年趁机逃跑。毕竟这是个自幼习武的功夫小子,不是等闲之辈。除了安排宪兵们日夜看守之外,还在他的屋子外架上高压电网。可是植田却发现,羽飞并没有要逃跑的迹象,甚至连逃跑的意愿都没有,也许继亲眼目睹师父师母悲惨身亡之后,他真的相信了关东军已经抓住他妻子的谎言。
  如果不尽快把梅点莺找到,就再没有可以控制这个少年的筹码。植田有些忧心忡忡。根据敏锐的直觉,他知道这个少年很难对付。
  随着最终期限的临近,植田有些烦躁。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盼望在限期到来之前,听到羽飞妥协的消息好,还是发生什么奇迹,让石立峰主动找自己谈判更好。中国战区的形势瞬息万变,“九一八”之后,关东军和中国东北军的关系一直很微妙。站在关东军的利益角度,中国版图在心眼狭小、追名逐利的中国人之间来回飘摇,无非是场滑稽的闹剧。植田关心的是开矿、设厂、移民和在葫芦岛筑港,关心勤劳刻苦的大和民族如何扬威东亚、傲视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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