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沧录

10 第十章 黄蜂尾后针·其二


作为一个自认为还比较善良的人,慕清仰其实很不想打击越卿珑这姑娘的自尊心,而越姑娘的思想每每和他不在一个频道,打个比方说,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就赫凛的事和她结成共识对抗即将到来的祸世大乱时,越卿珑已经在描述他们俩结婚后买房的事情了。这让慕清仰很不能理解,从他们认识到现在,越卿珑到底为什么会认为他们俩一定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我解禁后去了趟大梁城,打听到你哥哥找到你了,怎么叶大哥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才刚分道不久……”慕清仰话一出口忽然觉得不对,越卿珑口中这个‘叶大哥’非彼‘叶大哥’,顿时冷下脸道:“不过见了一面,你未免也太关心他了。”
    越卿珑一脸‘我懂’的表情,道:“你兄长日后也是我兄长,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见外。”
    ……某种意义上就这种随地乱开后宫的天赋上你和我亲哥真是绝配。
    慕清仰低头看了一眼适才已经气绝的那几个散修,道:“这几个散修是鬼狱出身,按天宫和鬼狱的紧张局势应当不会有什么后续麻烦。话说回来,你上次出手伤了赫凛麻烦不算小,下三宫的禁足有如此容易说情?”
    “我师尊和那些尸位素餐的长老和不同,真实地位不是那些氏族势力和拱卫三城能想象的,再者我早说以你的灵魂力天赋若是也随我拜入天宫门下,九阙天宫强者无数,自然有慧眼识珠者,难道不也算是捷径一条?”
    麻烦不在于天宫,麻烦在于你在九阙天宫勾搭上的那些后宫,他可不想在还没成长来之前就被卷进你那个爱的漩涡里然后被赐一丈红而死。
    暗自叹了口气,慕清仰又道:“我们兄弟的真实身份不适宜在大宗门中过于招摇,你若有心,这一路助我接触到瀚海渎湮阁,便算我欠你个人情。”
    越卿珑足尖一点落在浮云舟上,托腮看着他道:“瀚海渎湮阁是道宗,虽说修炼资源未必如我儒宗这般海纳天下,但他们人数少而精,对于资质悟性更为挑剔。我看你却不像是要奔着当瀚海渎湮阁弟子的念头去的,别告诉我你真要为了赫凛的怪病浪费一个机会。”
    “你怎么就知道瀚海渎湮阁便一眼能相中我?”
    “我相信你除了面对你那个不通人情的老师外,从不作无意义的行动。”
    慕清仰笑了笑,回头满眼浮云入眼,转而道:“走吧。”
    ……
    “你可看清了,越卿珑是自这个方向走?”
    层云叠嶂间,一个锦衣少年人,冷冷喝问身侧的一个蓝衣少女,那少女生得十分乖巧可人,低眉顺目的模样像是初熟的蜜桃一般,咬着下唇含着泪,看起来楚楚可人,眼底却是闪现一抹妒恨。
    眼前这少年,乃是放眼整个下三宫中也是掌宫座下万众瞩目的天才,在越卿珑那个贱人没来之前,眼光便是一直放在自己身上……而现在,他为了那个分家出身的女人,几次与自己冷脸,日后怕是再难回到青梅竹马时了。
    “卿珑师妹怕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才借口脱离我们,我们这一行人中又哪里有人能阻得住卿珑师妹?师兄便是先前有所误会,也不该这般与涟涟置气。”
    锦衣少年冷笑一声,道:“她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挂心在她那废物情郎身上罢了。吃了一次教训还不够,早晚她会知道恋慕一个蝼蚁凡人,终究会成为她日后修途上的耻辱……自甘堕落!”
    听得锦衣少年这么一说,旁边一个圆脸少女,似乎也是越涟涟同族,忙附和道:“越卿珑那般分家出身,能攀上天宫本就是侥幸,如今与一个凡人浪荡,若不逐出族中,我越氏的脸面还不知道放在哪里!”
    她这么一说,忽然见那锦衣少年冷冷一瞥,顿时噤声。
    锦衣少年面色冷漠,徐徐道:“虽说是分家,但她毕竟也是你越氏族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等先前在执法长老那处说辞颇让人齿冷,一个越卿珑你得罪得起,若是传入孤雁老耳朵里,听闻你们趁他闭关迫害他的弟子,便是你们整个越氏也是要一同陪葬!”
    圆脸少女脸色一白,难堪地低头。她旁边适才那叫越涟涟的少女低眉顺目打圆场道:“霞妹妹性子急了些,只是先前赫凛之事让族长难堪这才冲撞了,并没有什么坏心的。如今木域传承已开,师兄不妨先带我们进入感悟传承?”
    锦衣少年皱眉想了想,一挥手道:“既然已经带了你们来此,也再无妖兽侵扰之虞,李氏二兄弟也是乐意再护你们进入木域,我便去把越卿珑捉回来再汇合。”
    说完不待一众人反应,锦衣少年足下一动,瞬息化作一道赤芒远远追去。
    圆脸少女见得越涟涟脸色惨白,身形更是摇摇欲坠,忙扶住她道:“越卿珑再使用狐媚手段勾引也没用,萧翊师兄与你的婚约可是掌宫亲口指定,便是她能翻起什么浪,倒时候有掌宫做主,必然不会放过她。”
    越涟涟闭上眼,把骤然泛起的狠色尽数掩藏,冷静片刻后轻声道:“你说的对,父亲不会容忍一个分家之女威胁我的地位……但连孤雁老都称赞她的天赋,以她性子,他日必然会动摇宗家根基,我越氏在天宫的地位,只有寻机会除去她才能得到稳固。”
    “不如……给族长发信让他派遣亲信混入秘境将之除去?”
    越涟涟用丝帕轻轻拭了拭眼角,红唇微掀:“让一个男人彻底忘记一个女人,将之杀死可未必是最好的办法,反而会让男人记她一生一世。唯有一步步让女人丑恶、老去,便是男人有情,也不会对一个老丑之人有什么心思了……走吧,待我取了传承,我的宝贝子母蛊也该成熟了,那时,便会让她知道,九阙天宫的水……从来不浅!”
    ……
    天色渐暮,辽阔的海面跳跃着无数夕阳金痕,与其余四域不同,水域的中央主殿群并没有出现在眼前,只在一片零星岛屿中,如同黑洞一般空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这漩涡无声无息,由边缘至中央,不断卷进夕照的碎金倒影,仿佛一个冷漠的巨人,吞噬着一切。
    “这便是水域,也就是古早前‘水玄宗’主殿位置。”环视了一眼,果然还是有不少修士零零散散地聚集在这漩涡四周,他们中大多数都是在看到中央并没有主殿时脸色不善,也有些许人思考过后就在空中打坐调息,等待着什么。
    越卿珑见慕清仰面色并没有半分焦虑,一脸兴致勃勃道:“你好像比那些人都沉得住气。”
    慕清仰低头看着漩涡,徐徐道:“试着换一种思考模式,空间上解释不通的问题,就只有从时间上寻找答案,你会觉得很多事情都能解决。”
    越卿珑一挑眉道:“自从走出了饮沧楼,你也是锋芒初露了,看来还是那里安逸的环境压抑了你的智慧多年。”
    “智慧这种事情不过是一种自我赞美,实质不过是在向别人炫耀阅历从而想用聪明与愚昧来界定人的阶级。”手指敲了敲太阳穴的位置,慕清仰道:“如果你能静下心来进饮沧楼死记硬背十年的书,就等于有了无数他人的阅历,某种意义上有助于你幼稚程度的改善。”
    越卿珑柳眉倒竖,冷声道:“你那老师读的书不会比你少,我看个性也没成熟到哪去,我每次去饮沧楼都是有提着礼物的,但是他从来不让我从正门进!为了见你我翻了三年的墙了,到现在还没见过他是人是鬼!”
    是谁当时见到谎称身份的正主时引以为男神挂念多年……
    慕清仰目光有点飘远:“这一点上关于他的事我承认我以前对你抱怨得过多,不过拉开了距离,反而会让人慢慢懂得欣赏消化,并且从中获益。”
    越卿珑:“难怪你现在学得和他一样毒舌。”
    “过奖。”
    说话间,声音稍稍大了些,便引来了旁侧一些修士的注意,其中有个神色骄矜的年轻人,正想唤随行侍从去教训一下那无视众人聊得起劲的二人,不经意抬头一瞥,只见浮云舟上的少女眉眼明艳,虽说故意作小女儿娇嗔,眉眼间却有一种不符合少女的神情韵味,顿时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了好一阵。
    “此女容色虽不能说倾国倾城,但别有一种韵味。”旁侧随侍的人看了一眼,有意讨好年轻人,道:“此女不过金丹中期,公子若喜欢,收她做个侍妾,日后提携一些,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年轻人一晃神,又看到她相谈甚欢的,却是个毫无修为波动的凡人,冷冷道:“对那姑娘客气些,我今日心情不差,凡人倒可以放了。”
    随侍的是个黑衣人,见公子点头,顿时心头一喜,以为这次殷勤献得好,顿时身形顺挪,闪现在浮云舟前,一开口,暗含压迫力的声音直逼慕清仰耳目。
    “我家公子想与姑娘一叙,请姑娘允个面子。”
    越卿珑一怔,意识到来者不善,随即恼然一拂袖,震开已至慕清仰身前的灵波冲击,冷笑道:“你们家饲主请人规矩够奇特,派了条畜生咬人便算是打招呼么。”
    黑衣人脸色一沉,森寒之色乍然而现,金丹后期的威压毫不保留地压迫而来,缓缓道:“少年人,要知道在这秘境之中,莽撞总会付出代价。”
    慕清仰用目光询问了一下越卿珑,后者点点头,便不再理会,专心看着海面漩涡计算着时间。
    越卿珑拂袖起身,腰间云纹环佩轻声作响,同时一股异常冰冷的灵力波动自其体内席卷而开,这种冰冷不是寒冷,是一种仿佛被无形无质的尖刀按在脖子上的感觉。
    “原句奉还,得罪我朋友的代价,你同样付不起。”
    那黑衣大汉脸色微变,随即看了看慕清仰,冷笑道:“原来不过是一个多情的女修豢养的男宠,难怪动了你的心肝便这么炸刺。”
    黑衣大汉话一说,越卿珑骤然看向慕清仰,她不禁想起那个离开饮沧楼的夜晚,慕清仰看她的目光……也是让她在平静表面下一直芥蒂的那个目光。
    是在很久以前,她作为众生白骨的一员,与那高高在上的灭世者偶然对视,他那种看万物如死寂的眼神。因为这个,她与慕清仰的交谈只是堪堪停在一个玩笑性质的边缘,从不敢轻易说任何得罪他的话语。
    “我收回前言。”慕清仰闭上眼定了定神,淡漠如故地看向:“用智慧和愚昧来划分人群,还是有一定意义的,至少能分辨出人群中,哪些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四周陡然一静,许多围在周围的修士纷纷一愣……区区凡人,毫无修为波动,竟胆敢挑衅一个金丹后期的修士……但凡凡人之流,见到修士仙家手段无不顶礼膜拜,这人是有何凭仗?
    黑衣大汉再不多言,怒上心头,抬手一把绿幽幽的锥子闪现而出,狠狠对着慕清仰眉心打去。
    叮!
    黑衣大汉出手同时越卿珑已然袖口一动,雪白长练甩出,雪练一头三枚银刃依次扇状打开,狠狠抽击在锥子上,顿时锥子上灵光暗淡,那三枚银刃一转便向黑衣大汉抽杀而去。
    黑衣大汉掌中凝起火焰本想以赤练妖火将雪白长练烧断,忽然后心处一阵破风声,脸色刹那苍白,一低头,胸口处一截银色的剑尖冒出来。
    “公子你……”
    话未尽,黑衣大汉便从空中坠落,只在海面上溅起一点水花,便淹没在茫茫大海中了。
    越卿珑看着那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慢慢收回雪绡练,神色略有疑惑……这年轻人应当就是刚刚那黑衣大汉的主人了。
    下一刻她就有了答案。
    只见那年轻人神色一阵茫然,身形晃了晃,低头一看手中持剑,顿时脸色铁青,目光越过越
    卿珑身侧看向她身后面色平静的少年人,此时少年人的眼睛不复黑沉,而是泛着一丝血的色泽,乍然看去仿佛空洞得没有任何倒影。
    仿佛在催眠着什么。
    年轻人勃然作色:“蝼蚁之辈,得罪龙雀台,你要知道后果!”
    慕清仰敛起目光,微微扬起下巴,轻声道:“鳞蝶翅上粉,黄蜂尾后针,修为高深的仙师,被蝼蚁迷了眼,可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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