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沧录

13 第十三章 黄蜂尾后针·其五


地底泥沼上,一个髭须老者神色阴沉地不断以庞大灵力喂养一头水桶大的绿毛母蛛,这头蜘蛛便是那万千冥狱魔蛛的母蛛,狰狞虫口中喷出数条绿幽幽的蛛丝,蛛丝一分八,八分十六,竟然呈现漏斗状几乎笼罩了整个千丈地缝的缺口。
    髭须老者忽然神色一动,面露沉吟之色。
    “孙长老,怎么?”
    “……也许是灵力不济,有一部分子蛛刚刚骚动了一下。”
    旁边另一个老者说:“如今正是少主的血脉被验证的关键之时,这些小辈修为虽低,若是多了却是难缠,便是服些高阶灵丹,也要坚持下来。”
    髭须老者点头称是,一拍储物袋,一只玉盒飞出,玉盒内,一枚通体如碧玉般的丹药躺在其中,散发出如同山间林木般的清香。髭须老者眼中肉疼之色一闪而过,便动作极快地服下,碧玉丹药在体内化作一股清凉灵气散向四肢百脉,髭须老者脸上疲惫之色一散而空。
    髭须老者精神一恢复,一双眼中绽出精光,冷冷觑向数十丈外一个脸色冷漠的负剑少年。
    “荒碑小辈,此地与我龙雀台少主有缘,你如此作为,莫非是想带着一群散修向我龙雀台宣战?便是你家大人,与我龙雀台之主也是平辈论交。今日我等不忌你冒犯之过,速速离去我等不会追究。”
    这少年人一身白衣,眉目清朗,目光环视间,一股锋锐如寒光剑刃一般的气质流露,一人独对四个元婴大能围攻,丝毫不显怯色,反而一扬眉,傲然道:“龙膺那废物便是得到什么机缘也是浪费,你龙雀台对着内界耀武扬威,我太荒剑宗却不吃这一套。”
    “一个没落剑宗,便是如今实力不差,如今香火单薄,也再难现太古威名,你不过刚刚结出元婴,莫非就想陨落在这水玄域内?想清楚,命只有一条,你若陨落,太荒剑宗往后又要濒临绝后之危!”
    那名唤荒碑的少年人眼底寒光闪动,冷冷道:“剑修之道,一往无前,今日我但凡退却一步,便再难称剑修!便让你等见证剑修越级斩杀高阶是否是谣言!”
    ……
    “……难怪现在剑修如此稀少,大概在他们看来,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不算男人,撞穿了才是英雄。”越卿珑隐在一株枯树后屏却了气息,啧啧称奇道。“不过这太荒剑宗的苗子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有了元婴修为,放眼天荒,除了上三宫少尊,也算称得上天之骄子。”
    “……”
    慕清仰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微微眯着眼透过枯枝败叶间的缝隙看向那少年人,在他看来,这少年人眉心隐隐散发出一股死气。
    这种死气他在辛夫人脸上看到过,只不过辛夫人是凡人,那死气也只不过是寿元将尽自然而然的死气。回忆了片刻,最有比较性的,却是叶求狂。
    如果凝聚精神去看,叶求狂眉心那股死气从慕清仰有记忆以来便已经堆积到一眼看进去就仿佛到了十八层地狱似的程度,偏生他修行之路尤其爱玩命,为了女色捋虎须是家常便饭,虎口抢宝更是其热衷之事。不过他敢这么做,仗恃的也是契约在身,若是换了他人如此作为,恐怕是难有活路。
    “这少年人,今日有陨命之危。”
    越卿珑听他这么一说,问道:“出手?”
    “不,剑修之道,唯有不断超越自我,从死亡中挣脱命运才能得到突破,现在出手,可未必会得他好感。”
    越卿珑沉默片刻,想起前世回忆,确实未曾听说过乱世扬名之辈中有过荒碑名号,想来是早早陨落了,无奈道:“你说的对,剑修是孤行之路,刚极易折,在他们眼中,生死从不在考
    量。”
    ……生死不在考量么。
    慕清仰眼中奇异之色一闪而过,看着剑修少年的目光微微犹豫中又带了一丝决断,随后慢慢垂下眼,轻声自语。
    “那便不能浪费了……”
    喃喃言语间,百丈之遥外,四个元婴老者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除却那操纵蛛网结界的老者外,其余三人身形一动,瞬息掠出,三股元婴后期的庞然威压猛然如千钧重锤向剑修少年轰然压下,随后当中一老者,拂掌往前一按,一股浓浓青黑之气蓦然散出,当中竟然传出阴魂咆哮之声。
    “役魂?!”
    荒碑眼中露出凝重,但却并未有半分退却,任由那三股威压在身上的护体灵光外压出细微裂痕。眼一凝,双手并指成剑,向前一划而下。
    “太荒三诀……逆!”
    剑光的寒,映照在眼中,那天地的风,似是静止了片刻,仿佛虚空中什么危险的东西一掠而过,人的意识一瞬间被切成两半。
    那剑光一划下,阴魂惨嚎之声短促发出,那老者未及反应,只猛然挪移了半个身子,手掌一瞬间鲜血飞溅,竟然被一剑削去了四根指头!
    “你竟然是太荒三诀开灵者!莫非拥有竞争储位的资格?!”
    那少年荒碑毫不废话,连续点下三点剑指,顿时三道无形剑光一闪攻去,那另外两位老者修至元婴也并非易与,当即掐诀,一位老者放出一把赤色刀刃,这刀刃一出便散发出一股灼烧之声,悍然撞击在剑芒上,灵力波动猛然爆炸。赤色刀刃一抖之下,发出一声嗡鸣,灵光略有暗淡,刃尖一转便向荒碑后心袭去。
    “此子虽是攻击惊人,但举凡剑修,皆有同一个弱点!”
    放出赤红刀刃的老者目光一闪,同时一拍地面,无数土黄地刺如同地龙翻滚,无数缠绕着土黄光芒的土箭急急向荒碑漫射而去。
    密集的攻击袭击之下,荒碑周身灵光迅速暗淡下来,但是他的目光并没有半分动摇。
    “小辈!你现在退却我等不与你太荒剑宗计较!你这护身灵甲最多十息便会被攻破,秘境中死亡,便是连你宗门也无由追究!”
    若是常人,在这逼命危机之下早有退却之意,而荒碑却是分毫不动,冷然道:“十息,足够我斩杀你们。”
    话语一落,荒碑眉心发出一道异光,异光中,一口如同冰玉粗糙削制的长剑一掠而出,剑锋一转落在荒碑手中,通透剑身中,隐然有一道如同沉睡的蛇一般的血线。
    “上品元灵剑?!”
    剑修凝魂为剑,剑就是生命,直至元婴才会化作剑形,这,就是剑修最强的剑器!
    被削去四指的役魂老者周身阴魂层层包裹,眼光阴沉传音道:“此子结成的是上品元灵剑,若是给此子成长时间,他日或有一丝修出太荒元神剑的可能,以正法儒尊对太荒剑宗的护短,他日必成大患!不如拼着与太荒剑宗撕破脸,就此绝后患!”
    放出赤色刀刃的老者眼中精光一闪,冷笑道:“却也不必如此……命符只能显示最终杀了他的人的面貌,我等将其打成重伤,放些金丹期的重宝在他身上,孙长老再收了神通,自然有小犬来欺他这虎。”
    “好计策!不愧是宗主看中之人。”
    三个老怪心神一转,那役魂老者似乎抵御不住扑面而来的剑光,体表灵光层层破裂,被一道剑气击中心神,顿时喷出一大口血,元婴一个窜出,惊慌向远处逃窜。
    “哪里跑?!”荒碑眼神一凝,元灵剑出,一斩而下,却瞬间有如劈入泥沼一般,瞬息一散。
    荒碑脸色一变:“假元婴?!”
    “小辈!单打独斗之下老夫还未必是你对手,可惜你争斗太少!”先前那老者萎靡肉身猛然一挺,一掌按中荒碑后背,一股阴寒劲里一吐,顿时阴魂怨气不断灌入,腐蚀荒碑刚刚凝成未两日的脆弱元婴。
    另一老者为防他逃窜已经做好了截击元婴出窍的准备,忽然见荒碑吐血后并非选择逃窜,一股危机感降临心头。
    “糟!他不会是选择此时悟剑以冲破瓶颈吧?!”
    然而此时阻止役魂老者已经来不及,之间那老者本满面狰狞地准备一盖荒碑天灵,近身后蓦然无数虚无剑气如狂暴的风一般从荒碑体内窜出,脸色煞白中,连同元婴一起被斩灭殆尽。
    另一老者瞬间暴退数十丈,面色骇然。
    “疯子!剑修都是疯子!”
    荒碑一身白衣劲装如同血染,嘴角更是溢出黑血,闭着眼时,胸前什么金色的东西一闪,飞出一道金光没入眉心,同时体内剑魂在阴魂怨气腐蚀中发出不甘的铮鸣,身上的气息也是节节攀升,一路逼近元婴中期。然而在他即将要把怨气压下反杀老者之时,远方一道虚空裂缝中传出一声冷哼。
    “剑宗小辈,狂妄!”
    这一声冷哼带着如同十万大山加身一般的威压,陡然降临,荒碑顿时从顿悟的剑境中喷出一大口血,彻底昏死过去。连同精神力外放的慕清仰也猛然睁眼。
    “犹在化神之上的不可说境界之威压……定然不是亲身降临,否则精神力定然会崩溃殆尽。”
    越卿珑也同受这威压影响,不过她修为在身,又被精神力笼罩,脸色仅仅是白了白便缓过来了,回头看着皱眉不语的慕清仰,道:“龙雀台宗主向来宠爱龙膺,多半是降神于子。不过,那剑修领悟被打断,怕是再无活路了。”
    慕清仰凝神望去,那老者向虚空中的存在稽首,神色惶恐,随后犹豫地看了看地上双目紧闭,气息渐渐消失的荒碑,便与那放出蛛网的老者一同进入了那裂缝当中。
    失去操控者,空中黑雾结界慢慢消散,慕清仰看了看天空,一步踏出,精神力笼罩下屏蔽了上方破开蛛网冲出的修士神识,只近前瞧了荒碑两眼,忽然荒碑的身体一阵模糊,化作了一快拳头大的金色的云霓纹章,有别于九阙天宫的徽印,而是暗淡的金色中隐约散发出一股暗沉之气,一条微弱的光带缠绕在印上,阳刻着四个字——九君储印。
    “储位印……”越卿珑眼神一呆,堪堪要伸出去的手蓦然收了回来,眼里有些兴奋道:“这小子是怎样的糊涂,拥有储位印竟然未认主!快拿上!有了储位印,就等同多了一条命!”
    “看来是有几分用处。”点了点眉心,慕清仰回头一看,空中血色飘洒,间或有一些血肉或是法宝碎片落下,眼中映出那些空中目光犹带煞气的几百修士,他们一离开黑暗便是一眼看见远处裂缝,神色纷纷大喜,遁光一掠纷纷入了裂缝之中。
    “走吧,主菜要上桌了。”
    ……
    这是一片灰蒙蒙的雾霭之海,仿佛在一处黑夜云层之上的奇异空间,这里漂浮着大大小小的残破建筑,细一看却似乎是一些古老的祭台。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够?!”龙膺神色狰狞,他的手臂上蔓延出两道拇指粗的血线,慢慢在虚空中一处最大的祭坛上残门勾勒出诡异图纹,但那血色似乎十分稀薄,勾勒出的图纹总是十分模糊,似乎风一吹便会消散殆尽。
    “戒骄戒躁。”龙膺背后出现了一圈青金色的虚影,隐约能看出一个沉稳身影,抬头看了看血纹图案,沉吟片刻道:“膺儿你虽身负你母亲的血脉,但毕竟古之天神血脉至今已流失太多,你当结婴后稳固修为再来谋取神渊古印,把握会更大。”
    这声音一出,周围护法的几个元婴长老纷纷敛眉低首,但看了看少主脸上狰狞神色不减,心头也是一颤,生怕招惹了宗主不喜。
    龙膺损失大量精血,早已是面白如雪,如今听闻父亲这么一说,眼中闪过一抹凶光,一拍储物袋,一枚蜡丸飞出,蜡衣剥落,露出一枚血色丹药,龙膺不待父亲阻止,一口吞服后,脸色好转了许多。
    “父亲,如果此次天宫夺储之争我连萧翊都不敢一战,又何尝谈及百年后挑战少尊。萧翊、少尊和儿子也曾在幼时并称天才之名号,如今他们一个自锁修为有继承辅尊的可能,另一个为儒尊弟子,更是天宫第一储位!儿子怎能甘心?!”
    那虚影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看着满眼嫉恨的儿子,道:“你太过在心于一时胜负……若是按为父筹谋,至多三百年,这世上便无你不可要之物。”
    “父亲不必拿那些安慰儿子,珍宝美人,怎及得上力量给人的美妙滋味!”
    “……也许你无错,年轻人总是有着让人羡慕的冲劲。”那虚影摇摇头,慢慢淡去了些,沉默地看着龙膺再次刺臂,汩汩鲜血中带着一丝丝金色的柔光,隐约给人一种莫名的神圣感。
    那丝丝缕缕的金芒注入空门图纹中,那祭台上的残门陡然震颤,龙膺眼中露出狂热。
    “我之母族乃神裔,传承自父神膝下三大座神之虬羽,如今天荒古神血脉稀薄至此,世上除我以外谁有资格与我争夺神渊古印?!给我开!”
    残门缓缓打开同时,内中溢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荒古气息,仿佛有一头蛮荒凶兽缓缓苏醒。
    与此同时,龙膺耳中遥遥传来远处不断飞近的声音,想来是那大片散修也感受到了这股蛮荒气息,正纷纷到来想要一搏机缘。
    “……一群乌合之众。”他冷哼一声,周围拱卫的几个元婴长老闻声点头,纷纷散开,属于元婴的强大威压陡然降临。
    “百步之外可保性命!小辈,掂量自己的性命!”
    那些因天地元气暴动而赶来的散修们还未收起自己脸上的贪婪之色,就为眼前这一幕所惊。
    众所周知星花海内不可容纳元婴以上的存在进入,除非是以金丹大圆满修为进入后再结婴,而这龙雀台少主竟然有这么多元婴老者拱卫,想必是拼着境界掉落的代价强行压缩修为才混了进来……不过如此一来,更说明他们所图非小。
    散修惜命,但散修比之宗门弟子更有一种搏命凶性,对机缘的渴望几乎与性命等值。
    龙膺正在打开封印的关键时刻,一瞥百步之外数百散修犹豫不去,眼光闪烁,觑觎之意不言自明,顿时暴怒,冷喝道:“诸位长老,这些散修皆是亡命之辈,断不会因威胁而退,现下不杀鸡儆猴更待何时?!”
    那些元婴长老正欲动作,忽然龙膺背后那道虚影伸手作了个禁止的姿势,转过头环视一圈,目光所及,那些散修纷纷目光骇然,显然是感受到了虚影那不可说的修为。
    “适才见你们与那剑宗小辈交手,那股隐藏起来的迷魂之力有些意思,想来也该跟过来了。膺儿你独力打开封印有些辛苦,这些散修精血,虽是卑贱,但是取来与你做些辅佐,也能让你省力些。”
    言罢,虚影散出一圈诡异的波动,这波动瞬息扩大,无声无息,却引得离百步之遥最近的人脸色煞白。
    那是一个紫衣散修,见那波动袭来,一拍额头,一片龟甲状法器飘出,堪堪结成一层厚实防御光束,便被那波动一扫而过,龟甲一阵颤抖后破裂,那散修眼神一空,仿佛体内鲜血被抽出,皮肤干瘪,只是瞬息便瘦成了皮包骨头,仿若活尸,而他头顶上方一团饱含灵力的鲜血凝聚而成,飞快向龙膺面前的残门飘去,与那血色图纹融为一体。
    同样的一幕在那波纹扫过之处同样上演,只在数息之间,已有一二百活尸样的修士神色萎靡,灵力吸干而从半空落往下方无尽的雾海。
    那道波纹并未有追杀殆尽,而是散开数百丈,堪堪接触到百丈外一个灰色斗篷的少年身影瞬间,便倒卷而回,只稍稍划破了少年脸颊,便卷着一滴颜色稍暗的血滴辐合而回。
    “父亲太也多虑,这些散修不过是些低贱血脉,这封印之门只对高贵的古神血脉有所感应,又怎能……”龙膺摇摇头正欲否决父亲这等无聊做法,忽然一滴暗红之血冲入封印,还未反应过来,封印残门之上红芒大盛,轰然洞开,内中一道符文化作红芒向远方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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