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沧录

27 第二十七章 梵蝶前尘·其二


压抑了很多年的仇恨一朝泄洪似的燃烧过后,往往会陷入一种茫然。
    叶求狂不比慕清仰,他是那段不堪的历史中铭刻得最深的人,亲人一个一个没有尊严地死在眼前,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表面上虽然并不会表达出什么,但内心深处总是带着一种隐隐的患得患失。
    喜欢女人,很多女人,他喜欢看着女人在他眼前那种鲜活的状态,这让他有一种宁愿为之搏命的安全感。
    “求狂哥哥,你在看什么?”
    一口辛辣的酒入喉,叶求狂看着客栈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摸了摸身后子萤的头:“昨晚你说,你想在这定居?”
    “嗯……”子萤小小的脑袋在他掌心蹭了蹭,很依恋地看着他:“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我倒是想,但我也不得不说跟着我,你会很危险。”
    子萤只犹豫了片刻,垂下眼道:“天祭国的女人,本也没有什么想不想的权力,若是这城中有人要我,我便跟了他。”
    叶求狂不得不叹了口气,他明白子萤的想法,和几乎所有生在天祭国的女人一样,没有什么家的概念,只要有人要,有人不打骂她们,就已经很满足了。连她自己都还没能把自己真正从物品的范畴分辨出来,这种流毒不可能在短期间根除,即使天祭国已经不在。
    不过叶求狂也并不是什么强求女人为他守一辈子的人,毕竟他自己就很花心,听了子萤的想法,想了许久才道:“陆生说这风城里有的是女修的小型宗门驻扎,一般不参与什么斗争,生活很平静,能自给自足,不会有人奴役你,你想嫁什么人,只要对你好的都可以,你愿意去吗。”
    子萤知道天祭国外的女人与她们不同,听得很入神,恍惚了一下问道:“嫁人……就是王后与王的那样?”
    “王除了王后可以有很多女人,但你嫁人后,你的夫君只会有你一个人,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
    子萤低着头不说话,不知是对未来感到迷茫还是什么的。叶求狂复又叹了口气,道:“你放心,陆生说天祭国残余的人已经被接手的天宫的人善待,你往后若想回去王陵也可以。”
    “我不想回去……”子萤嗫嚅道:“和求狂哥哥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就像做梦一样,可我再也不想醒了,我不想当招魂灵女,我想……活得像人。”
    叶求狂终于露出了个微笑,揉了揉子萤的头:“那就这么活,若是谁敢再不把你当人看,哥就去撕了他!”
    “但是求狂哥哥……你说的那个不把你当人看的人,在被男人搭话……”
    叶求狂顺着子萤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客栈不远处一个拐角处,一个过路的中年修士痴痴地看着苍桑的背影,上前搭了两句话,眼里露出几分委琐的色彩,只见苍桑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挑眉说了什么,那中年修士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出现了欲杀之而后快又不忍心对着那张脸下手的纠结神情。
    对于这位兄台的心态十分理解的叶求狂内心默默地给中年修士攒劲……扛住大兄弟,别被外貌因素干扰!这种人撸袖子就是揍!
    而那中年修士似乎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他的怨念,伸出手正要去抓苍桑的时候,忽然斜刺里的窗户瞬间飞出来,然后脸色苍白的慕清仰便猛地从他们身边掠过,而后又忽然刹住,一双眼睛余光一扫,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往那修士面前一横挡住了苍桑。
    ……我弟这都是什么毛病!说好了同仇敌忾对付苍老师呢!
    诚然叶弟控再怎么心塞也还是得行动,心里虽然这么万驼奔腾着,依然是瞬间翻下栏杆,根本不待那中年修士反应,就把他一巴掌按进地里。
    ……他这人没什么特色,就是力道像远古魔猿一样,同境界之人打谁谁跪,不跪就打到跪,跪下来喊爹为止。
    叶求狂收拾完那路人修士,转过头正准备慰问一下慕清仰伤势如何,就见他弟正抓着苍桑盘问和那修士是什么关系云云。
    叶求狂心情有点复杂,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
    反倒是苍桑很是从容地任慕清仰揪着衣服盘问过后,用手比了比他的身高,以自己高了两寸的高度嘲讽道:“十七岁的未成年矮子,闭嘴,烦死了。”
    慕清仰心里素质特别好,全然不为所动:“理论上我这个年纪的人还有五年的成长时间,而你只是脸年轻而已,只有我不嫌弃你。”
    苍桑面无表情地转向叶求狂:“都怪你,自从你弟融合了你的记忆,看这脸皮厚的,我都不好意思说是我教出来的五讲四美三热爱的优秀少年。”
    叶求狂怒道:“你还有脸喷我?!我弟的妞呢!你是怎么把她藏起来的!我告诉你,如果我弟因为这事儿受到感情伤害,我才不管什么救命恩情直接打死你!”
    苍桑白了他一眼:“那书生看不出来也就罢了,告诉我你的智商是糊了几层封印才这么迟钝,嗯?”
    叶求狂始终用一种谴责的目光看着他:“陆书生眼睁睁地看着你不知道用什么术法操纵了这妹子,你不要狡辩,再怎么阻止我弟也到了该找姑娘的年纪,你挡不住的,早死早超生,别留恋了。”
    苍桑眼见这对兄弟一个图他的命一个图他的心,顿时生出一种腹背受敌的惆怅之感,道:“好吧既然不受待见,我也不是非要抓着这女人不放,接好了,我回去养老好了。”
    “等会儿——”
    慕清仰深知苍桑是个说得出就做得到的,刚要出言阻拦,就见苍桑当真就眼一闭往后仰倒下去,手伸到一半便见他那身影骤然模糊了一阵,现出越卿珑的女身……于是慕清仰的手反射性地就避了开去。
    所幸越卿珑是个姑娘,叶求狂也是反射性地扶了一下,最终其后脑没有惨遭地面亲吻,随着苍桑的气息消失,越卿珑的脸色瞬间笼上一层淡淡的病色,眉头也深深地皱起,徐徐睁开眼睛的同时,眼中满布血丝。
    越卿珑猛地挣开他,眼神混乱地对着虚空尖叫道:“你想怎么引我入你堕梵魔道都没用!谁挡我求生,我就杀了谁!”
    “……诶?”
    ……
    时间拨回到数月之前,容央尚在饮沧楼,准备作别了主人出去云游,一方面是为了讲经布道危害无知群众,另一方面……其实也是主要方面,自打慕清仰离家出走,这家的主人脾气就不大好,书也不看了,每日里搬着一桌黑白象棋自己精神分裂着对弈。
    容央没见过这种黑白方格车马俱全的棋子,看了半日摸清了玩法,试着和苍桑对弈上一局,茶未凉就不到就败阵,被嫌弃得无颜以对。直到某日,苍桑皱着眉自己败给了自己,就这么对着满盘黑子沉默了一整日,便闭上眼睡得如同死去一般。
    再醒来时,人还是那个人,魂却再也不是那个魂。
    那个附身而来的魂灵是个容央似曾相识的姑娘,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接触过的人的音容笑貌,若是细细回忆自然是一清二楚……这姑娘,也是个能进饮沧楼的人,只怕也不是个活人。
    容央不知苍桑这么做是出于什么想法,等了些时日,越卿珑按捺不住走出饮沧楼时,容央为防苍桑回来之前真身有损就跟了上去,然后他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越卿珑非常非常地惜命,是那种就算把她关进狼群,她也能用尽手段活到最后的人。
    果然能进饮沧楼的皆非良善之辈。
    怀着这样愉快的想法,容央很想和她聊聊……
    然而越卿珑一开始就对他的每一句话有所防备,似乎是早就知道他的言语便与扰乱人心的魔经无二,察觉到容央想法的同时就开始逃亡。可苍桑的体质如同凡人,这是越卿珑始料未及的事,想甩开容央已是难上加难,于是越卿珑就一路把他引向百里外的无幽鬼狱边境,凭借记忆优势,成功把容央绕进了几个魔修的地盘。
    但魔修也未能干掉容央这‘入道’境界的妖僧,儒道佛魔四家修道,佛修入道最为漫长枯燥,一旦入道便如尅魔利器,是以每代有‘入道’资质的佛修便会在梵音佛土被供奉为佛子,地位崇高。古往今来,从未有佛修入道,是以堕佛之罪入道,如此成就的容央,却是佛魔皆不惧。
    “……我只来得及见得到本是要杀他的魔修就这样失了神一样,意境崩溃,本是作恶一生的魔,转眼间坐化为枯骨。”
    越卿珑抱紧双臂,瞳仁颤抖,竟也未曾对自己忽然便回到了自己的身子里表现得太过讶异,浑身紧绷出一个戒备的状态。
    “难为你坚持了这般久。”了解了情况后,慕清仰又仔仔细细问道:“那你最后也是与容央一道?是在鬼狱的什么位置?”
    越卿珑定了定神,察觉了自己身体的异常,脸色不善道:“他与容央本就关系熟稔,在鬼狱当中自是无碍,说起来,我与你兄长易魂而处之时躯体怎会如此衰弱?”
    叶求狂:“……清仰她刚刚说的什么意思?关我什么事?”
    慕清仰没有理会他哥低弱的分辨能力,继续对越卿珑说道:“你中了蛊毒,若是你自身魂魄在你躯体之内,这蛊毒怕是会立时要了你的性命。是他用了异术让蛊毒凝滞体内,我才得以慢慢疏导,你现在的残毒留上一段时日反倒利于你的经脉淬炼。”
    越卿珑半信半疑地检视自己的内息了片刻,见得体内那被十六根金针锁住的蛊毒,眉梢一松,顿时思想发散起来:“这怕是我的好姐妹的手笔,能为我扛下此劫,看来他也不是落花无意。”
    “你想太多了,快告诉我最后你看到的地方是在哪。”
    “这么急?”
    “你好歹会规避危险,他自己的话,不挑事儿已是极佳,长得又这般扎眼,我怕……”
    越卿珑已是活动了一下手臂,左右打量了一下环境,打断他道:“这里是风城的话,离我最后见到容央的地方仅仅隔着一道西北线战场遗址,离阴皇座下三鬼将中的幻无相领地最近。你与那妖僧熟稔你就去,我要留下来等着联系一下九阙天宫的人。我那同族的妹子既然做得出下毒的事,想必是寂寞了,我也不想让她太无聊。”
    ……女人的战争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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