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沧录

31 第三十一章 双界劫火·其一


无幽鬼狱地界总归不同于天祭国,那些大能可以沟通天地灵气全力施为,是以一旦冲突,危险程度只怕要更上几重。
    “小娃娃,借你说两句话,璇瑰不会为难你们。”
    慕清仰想了片刻,留了点意识在冰血王印上,便放任阴皇残魂的力量灌注四肢……实际上这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机缘,阴皇这样的大人物虽然是个残魂,但顶尖强者的意识会留给他不少实力提升上的感悟。
    鬼后静静地望着殿角的阴影,直到淡金色的眼中倒映出一个神色懒散随意的少年身形,眸中的情绪稍起波澜。
    “妾记得君曾言,弱者才会因患得患失而憎恨,如今你可是放下了?”
    阴皇眸光微垂看了看戴着密不透风手套的手,步伐随意得不像是面对杀了自己的道侣,越过鬼后身侧,往王座上一倚,道:“只要有乐子,生也好死也罢,不过是败亡而已,便是日月也终有枯朽之日,本皇无所谓放下放不下。倒是你,好像对自己余下不多的时日并不在意。”
    “妾与君不同……”鬼后伸出手掌接住了一只落在掌心的冥蝶,而后忽然握紧那蝴蝶,再松手时,唯有余烬一般的碎片落下。“生命中所有的悲欢都被剥夺殆尽,然后演了一场索然无味的戏,而那憎恨在割断你的首级后也渐渐远去。”
    阴皇伸出手指虚虚点了点鬼后掌心飘散而落的灰烬,那灰烬中蓦然绽出点点细碎的荧光,荧光汇聚在他指尖,不多时一只新的冥蝶从毁灭中诞生,绕着阴皇的手指飞了两圈,悄然飞出大殿。
    “璇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是你认为的炼狱?”
    “总有人追求如妾一般的不朽容颜,为之倾尽一生,可人……不都是一样?渴望着他人拥有着的东西,对自己的现状怨恨世间?并不是每个人都如你一般洒脱。”鬼后望着高高的华美殿顶,轻声道:“这些年,妾总是回忆起了那一年若没招惹于你,是否就能做一个凡俗的老妇,过完儿孙绕膝的一生,末了平平凡凡地喂了黄土。”
    “世间没有不热爱皮相的女子。”
    “可只剩下皮相,生不生,死不死,无喜无悲,无血无泪,飨足的仅仅是他人的耳目,再美的皮相,也成了憎恨的源头。”
    阴皇支着下颌笑了笑:“你还留恋着儿女情长,真可爱,告诉本皇是谁扰了你的心绪?那个满心魔念的妖僧?”
    鬼后转眸望向阴皇,道:“你为谁而来狱天峰?”
    “本皇自是为你,这小娃娃倒是为了那妖僧。”阴皇见鬼后闭上了眼,一双似是洞彻世情的眼睛看着她道:“和天宫的这一战,你若想赢就别和废物八宗的人一起靠臆测犯傻,幻无相脑子缺根弦,南妃是随时准备倒戈,余下一个枭卿可堪一用,你以为拿下了,其实他爱慕的是本皇,随时准备捅你一刀为本皇报仇——”
    “幽虞。”鬼后出声打断了他,道:“你已经不在人世了,这点残魂遗念也是时日无多,鬼狱无你,便是与中域血战至死,也再无你那个年代的传说。”
    “你是想说我们那一代人都老去了吗?”
    “从你们分裂开始,到这世间芸芸众生再无人为信仰而战……梵音的佛主留下衣钵归寂,瀚海的宗主龟缩海隅,你也陨落,你们的神话时代早早就结束了。所谓‘末法时代’大概就是这样。”
    阴皇眯起了眼,晦涩不明的情绪一一流淌过眼底,才徐徐道:“这就是为何本皇再没有踏足中域的理由,虽说自君临皇宇入三十三天封神境以来,天荒再无人历经九劫飞升真仙那件事……哈~他们还在固执地扛着这摇摇欲坠的天呢。”
    “我将你关押在祖神的战场之底,没让你认识到可怕吗?”
    “应该是所幸本皇生来便无畏惧之心,反而见识到了无尽天荒共同敬仰的那位祖神的狰狞面目……”阴皇忽然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当年三十三天创世战,天道九劫存活的四个中,长汀氏算是最惨的一个,一生不能出九阙天宫,否则走到哪里都有九九天劫如影随形。”
    “是你自己找死,否则怎会给了我杀你的机会。”鬼后将阴皇无所谓的笑容收进眼底,幽幽道:“斋口吧,除非你想这少年人与你一齐消亡在天道雷劫之下,你可不是忍得住性子在第八宫里闭门造了上万年车的儒尊。”
    “无妨,死人就这点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阴皇这么说着,抬眸望向殿外,目光仿佛穿透了狱天峰上笼罩着的乌沉阴云,那阴云深处,一双似真似幻、无限威严的眼睛穿过虚空对上他,如同两头对峙的野兽。
    闷沉的雷声自天际彼方翻滚起来,阴皇眼中悄然浮上一层模糊不定的惊异,低声喃喃:“这个小娃娃莫非是那个……凶星?”
    这声音落下的同时,遥遥地传来此起彼伏的号角声,整个狱天峰终年飞舞的冥蝶都齐齐顿了顿,随后蓦然飞散,向狱天峰外四面八方飞散而去。
    鬼后单薄的影子此时被薄淡的月光烙印在地面上,呢喃如呓语:“双界……开战了。”
    ……
    沉闷的雷声在阴云中炸响,却迟迟未落,而是淅淅沥沥地渐渐落起雨来,从天空一路落在无幽鬼狱的常年染血的泥土中,落在半噙着一抹凶横笑意的青年面上。
    “你是什么势力的人?!你若动老夫,龙雀台不会放过你!”
    叶求狂一路踩过地上碎裂得分不明是哪个部位的尸块,走至那已濒死的龙雀台之人面前,抓起他的脑袋提至眼前,道:“那你就瞧清楚这张脸,是这张脸杀的人,到了九幽黄泉,也给我记得死死的。”
    那修士到死都没能想明白为何他们数十假化神的修士是怎么被一个同阶的修士屠杀的。
    叶求狂把那修士的尸首甩到一侧,一手掐住那脱窍妄图遁逃的元婴,待到在搜魂所得的记忆中看到他们谋夺过神渊古印,还派人通缉过越卿珑,眉梢一挑掐灭那元婴。
    “叫你们欺负我弟和我弟媳。”
    叶求狂想了想,没有对那残余尸体毁尸灭迹,而是来回走了走,看中了旁侧一株还没怎么损坏的大树,微微攒起灵力在那树上一按,那树上便多出了一道扭曲的破坏痕迹,远远看起来颇似一片云霓扫过的模糊痕迹。
    做完这些,叶求狂便隐了气息,往狱天峰寻慕清仰去了。
    一个时辰后,那适才与鬼后殿中谈判的龙雀台一行三人面色难看地看着满地残尸。
    “谁敢!莫非是鬼后——”
    “不,鬼狱本就是在这场战争中首当其冲,她没有理由拒绝八宗联合。”
    那白须老者在残尸间转了一圈,沉吟片刻:“无一全尸,如此残忍确然是魔修手法,他们元婴无一遁逃,储物袋都已经搜刮殆尽。”
    白须老者眼中存疑,扫视一圈后,目光蓦然转向一棵大树,那树上模糊不清地印着一道云霓纹印。
    老者瞬间闪身上前,目光一凝,整个化神巅峰假渡劫的气息爆发:“是九阙天宫的人做的!伪装成魔修手段,怕是八宗筹谋已经被其所知。告知八宗布散于无幽鬼狱的所有二劫之下的驻守大能,一旦遇到九阙天宫之人,不惜任何代价,格杀勿论!”
    ……
    慕清仰醒来时阴皇的意识已经处于了沉眠状态,其作为残魂的力量在慢慢自然分解消退,不过看起来要完全消亡还要相当一段时间。
    他顿时坐起身警觉地四周看了看,空荡荡的一个大殿,再没有鬼后的身影,想必是指挥战争去了,这传说中的后宫中就只有一个……
    一个长头发的秃驴。
    此时那阔别已久的妖僧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见他醒来,一脸我佛慈悲地说道:“多日不见,小友还是单身呀。”
    ……出家人的基本慈悲呢?不过是长了头发的秃驴而已,你在炫耀什么?
    慕清仰瞪着他:“苍桑在哪?”
    容央笑意稍敛,静静地看了他片刻,仿佛打了禅机一样答道:“往生于过去与未来的夹缝之间。”
    慕清仰眸光微垂,道:“你在暗示我你知道的关于他的,我所不知道的东西吗?”
    “因为人死了很无趣,总想在能影响到活人的时候给人添点麻烦。”容央的笑意温和如旧,道:“苍桑的身份很有趣,并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存在。”
    “你面前非常人,说吧。”
    容央的眼中划过一道向往的异彩,道:“你当庆幸你生对了时代,这将是开天辟地以来最为雄奇的一场局。而你有幸目睹,对于枭雄之辈而言,这是远超生命所能带来的意义。”
    在慕清仰疑惑的目光下,容央徐徐取下颈上佛珠,放在地上,各捻住当中离得最远的两枚佛珠。
    “这两枚菩提子,一个代表现在的苍桑,一个代表未来的苍桑。”
    “现在的苍桑脾气古怪,半人血统,故有人性,静察世事。”
    “未来的苍桑对人间完全失望,厌恶人类,相信毁灭中才能诞生圣洁。”
    “就好比人不会察觉未来的事,也就不会和未来的自己发生冲突。而苍桑相反,他拥有他的一生中从开始到终结……不,到永恒的所有记忆。而当他和未来某一个阶段的自己意见相左——”
    容央发力一扯,整条佛珠链蓦然散开,佛珠四溅出一片乱声,四下滚落。
    “他们在未来某个时间中会爆发争斗,未来的苍桑只会比现在的苍桑强大,而现在的苍桑开始动手选择棋盘与棋子,他们彼此相互猜测演绎自己的想法,而我们作为死后根本不可能影响世间的人,成为了未来的苍桑所看不到的棋子。”
    慕清仰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呆怔中,待到冷静下来,他才徐徐问道:“苍桑如果失败,他会死吗?”
    “不会死,但现在的他也回不来了,他再也没有人类的感情,没有对你若有若无的感情。”容央望着慕清仰倏然缩起的瞳仁,淡淡道:“那个未来的苍桑,我们叫他……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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