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沧录

36 第三十六章 瓮中蝉·其二


虽是早有预感,但在儒尊就这么直接点破凶星身份的瞬间,慕清仰还是面露错愕。
    他的周围仿佛一瞬间抽成了真空,在人们不自觉地远离的同时,他脚下的影子无限拉长,最终从影子中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模糊虚影,隐约见得权杖在握。
    “万年未见,竟憔悴如斯啊,长汀霜宴。”
    儒尊微微点了点头,淡淡道:“不及你死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等尚能苟延些时日。”
    阴皇则是全然不为自己死在女人手上为意,那虚影浮动间,幻无相以及身后鬼狱之修已然单膝跪地,不敢漏泄一声。
    阴皇看了一眼星斗之上的凶星,道:“十数年前本皇听罢你方传讯凶星之事便已花下长眠,怎知你们后来竟然真把其当做头等大事重视至今。”
    “卦祖长窥天道,从无妄言。”
    “你待如何?”
    儒尊道:“凶星关乎天下大势,自是有来无回。”
    “这也是君临皇宇的意思?”
    “是本尊的意思,也将会是他和你的意思。”
    阴皇笑了两声,道:“本皇不在乎你儒尊就此除掉此子,只是谁告诉你凶星必然祸世?凭据何在,卦祖吗?”
    “卦祖从不尽言,至于是谁取信了本尊,本尊不能妄言。”
    阴皇转了转权杖,道:“儒尊既然谨遵君子风,那还是让君临皇宇出来说话吧。”
    儒尊又端起了手边的茶盏,道:“本尊一如前言,你若能唤得动第九宫,本尊绝不插手。”
    “有客自远方来,主人却如此惫怠,好一个待客之道。”
    阴皇刺了儒尊一句,回头见慕清仰陷入沉思,先是愣了一下,方道:“你这小子,本皇千万年不曾为人说话,你不说诚惶诚恐,至少也做出些紧张样子。”
    慕清仰心中存疑,此时却冷静下来,越过阴皇向儒尊问道:“敢问儒尊是以何为据判定我是所谓凶星?”
    ……这稚子!怎么敢直接与儒尊对话!
    在场之人无不是有着傲于常人的修为才敢在此,他们看得清楚,此子分明不再受阴皇影响,还敢直接插言,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儒尊也并不在乎这些教条,沉默片刻,才慢慢说道:“颂雪在本尊面前提过你,也知道是她助你取得了储位的暂时认可,但即便如此,你可知本尊也可以对你只问生杀,不问缘由?”
    “当权者强,无话可说。”
    “生死当前而从容以对,这份气度,值得本尊给你一个理由。”儒尊回忆了片刻,道:“先前有一个人,与本尊做赌,言他的语言比卦祖做得精准,本尊不信,他便赌本尊这第八宫今日拢共有一千又四十三人,本尊起初看这一千又四十四人世时,本以为是自己赢了,没想到……孩子,你并不是个活人。”
    “世上有七种天生凶煞之子,出则遍地血河,而最为凶煞者不过黄泉鬼胎。虽说修界之中机缘往往需得以血肉为飨方得证就,只是你出现才多久,从储位至双王印,若你的杀仅仅是杀,本尊或许也不会在乎,而是你动辄影响天下大势,如此屠杀,天祭国的亡魂无数,以及身上的血屠之气,你说本尊是在你未成大祸之前先行扼杀,还是留待日后后患无穷?”
    儒尊的眼睛如同倒映昏沉世局,冷眼坐观间,不由得让人开始回顾自己所行所为、所思所想,究竟是如何地与初心相较而面目全非。
    慕清仰并不是没有想过他如今变化殊异咎由何故,只不过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从接触了聆苍转开始,或者更早一些,从遇到苍桑,作为本该不存于世的鬼物,他的生命就变调了。只不过再怎么变,不过是毫无理智杀人的恶鬼与逐渐变成一个会用手段杀人的恶鬼的区别,平静了十六年,心底的人性渐渐冻住,唯有纠缠着一点爱慕的情感兀自取暖。
    沉吟间,忽而见那龙雀台宗主不甘心第九宫毫无反应,怒道:“阴皇阁下,可还记得天宫与鬼狱正当交战?若非长汀氏默许天宫鬼狱双界本可相安无事,在场之中唯有你阴皇能有资格唤出天宫主尊,莫中了长汀氏拖延之计!”
    对龙雀台而言,凶星之论过于缥缈,与他们利益瓜葛不打,而他们主要对付的仍旧是儒尊阵营,多拖一刻便是多一分风险,他们的人还在天宫外围严阵以待,只待儒尊伏诛便会立即杀入上三宫翦除长汀氏党羽。
    “哦?”
    相对于龙雀台和平三宫的焦急,阴皇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此时已然是唯他的意思是从的鬼狱群修,问了一声:“若鬼狱亡了,你们当如何?”
    “自当竞毕生之能,在天宫治下再大闹一场,此谓为魔猖狂。”
    儒尊听着这话,摇摇头道:“相斗了数万载,无幽鬼狱仍是这般会给我中域大业找麻烦……不过四境之中,也确然唯有鬼狱保留着创世至今最后的风貌。”
    “所以本皇无所谓鬼狱未来如何,是血沃疆土,或是苟且偷生,皆是人心自选。你或能夺了他人的意志,来时却未必不会是你路上祸患,否则怎会有眼前一幕?”见儒尊不甚苟同,阴皇也是无所谓地笑笑,随后便抬头朝第九宫道:“便是看戏,也合该看得够了,该入戏了,君临皇宇。”
    第九宫方向蓦然散出一圈诡秘的波动,如同虚空中奏出一阕来自荒古的吟哦,同时在上千修士蓦然爆出精光的眼中,整个第八宫星宿天幕陡然一阵模糊,从墨兰过度到深黑,整片星宿天空唯独剩下一点凶星闪耀。第九宫的轰然下沉声中,依稀只见得浓酽的黑色中一座庞大莲台缓缓压下,当中宫阙几无一丝华美,殿前如墓志一般铺满了锈迹的的碑上,狰狞的古兽攀附其中,凶瞳咆天,隐有一股不屈之意。
    平三宫以及龙雀台之人纷纷激动起来,平三宫之人更是俯首道:“破云宫烈无道率丛云、碎云等平三宫恭迎主尊出关!主尊一声令下,我等必扫平长汀氏叛逆,还大权于主尊!”
    “长汀氏幽禁主尊,请主尊出手诛戮以正天宫大统!”
    “下三宫投靠长汀氏多年,狼狈为奸,请主尊废其族谱!逐出天宫!”
    此起彼伏的诉声中,慕清仰看到儒尊却仍旧平静如昔,心中一松又一紧,松的是苍桑本就想要九阙天宫整合力量,如今长汀氏安然自是遂了苍桑的意思,紧的是若是双尊目的一致,那今天无论如何被咬定是凶星的自己是难逃一劫了。
    果然下一刻,第九宫的大门不断震颤中不断落下灰迹,随着一声如同老人暗哑的转动声,从第九宫中走出一个灰色衣袍的男人,这人满首凌乱的长发,抬起头的瞬间,右半张脸满是如同雷殛一般纵横交错的伤痕。他似乎是很久没有动过了,灰色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仿佛不能适应外界的光明一样,眯着眼睛一一将第八宫的景象收在眼底。
    “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话很慢,一顿一顿,而刚刚人声鼎沸的平三宫之人却纷纷如哑了火一般,他们感到了浑身上下无可遁形的感觉,一如儒尊适才现身之时,甚至更为强烈。
    天宫主尊,自号君临皇天之宇,帝天之下第一人。
    无人应答,便是连儒尊也闭着眼睛令小童再去添一盏茶。
    “幽虞,龙雀台……”他的思想似乎比常人缓一些,一一数着,灰色的眼睛扫过慕清仰时停留了一下,道:“鬼胎。”
    龙雀台之主没能忍得住,上前一步道:“长汀氏自主尊闭关千年以来擅权自专,不顾太古四盟之约对我龙雀八宗不断削弱,当年与我宗缔结约定的乃是主尊而非长汀氏。我等怀疑主尊已被长汀氏蒙蔽视听,敢问主尊以为如今的天宫难道不需要认清楚谁才是天宫之主吗?!”
    而那天宫的主尊,微微侧过头思索片刻,一步迈出,下一刻现身在第八宫之前,低头对儒尊问道:“霜宴,你想要天宫?”
    儒尊略显烦躁地闭上眼道:“别给我找麻烦。”
    在龙雀台以及平三宫之人剧变的神色中,君临皇宇缓缓开口道:“莫说九阙天宫,便是这天下,本就是吾兄弟用血肉堆砌起来的,若是吾兄弟想要,吾君临皇宇便是称臣又如何?”
    ……
    鬼狱阎山战场。
    “炎兽王印只听从天祭一脉的号令,你们系出同脉血亲,此时我等都要依靠你的炎兽王印攻破鬼后座下的地虬。”
    叶求狂已经没有时间纠结他遗失的那一段记忆了,听到慕清仰被鬼狱的人带去九阙天宫时,表情异常可怕。
    若是被鬼狱的人带走的同时还被九阙天宫的人以为他勾结鬼狱,那简直就是两面仇恨。
    叶求狂不得不握紧了袖中的骨风铃,喃喃让母亲保佑清仰平安,在越卿珑的催促下道:“弟媳妇你说怎么做,干谁?”
    听到弟媳妇这个称呼,越卿珑愣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你也是清仰的哥哥?”
    “对呀怎么?”不对什么叫……也?
    越卿珑立马抱住叶求狂的胳膊道:“哥哥你还有多余的弟弟吗?请务必都介绍给我。”
    但是未等到叶求狂反应过来,越卿珑余光就瞄见萧翊隔着十里的距离以一瞬十丈的速度往这里赶,顿时松开叶求狂正色道:“既然都是一家人,我就不废话了。地虬之下有传送阵直通九阙天宫,此时鬼狱正面虽然在与破云三军角力,但实际上精兵已经通过传送阵送往九阙天宫,地虬乃古兽,而平三宫未必愿意全力出手,我们只能依靠你手上的三首炎牯杀掉此地虬冲杀进去。待萧翊率领的下三宫之人随我们回援九阙天宫后,在那处与天宫留守势力夹击入侵者,这样清仰凭借其储君身份也可以平安了。”
    叶求狂捋清了这个关系,终于抓住重点,目光落在地虬上的鬼后身上,指了指鬼后道:“所以说干蛇还是干鬼后?”
    越卿珑不得不按下他的手指指向鬼后脚下的地虬道:“干蛇,那女人会蛊惑人,碰不得。”
    叶求狂略显失望拍拍手,以指作刀,自手腕到肘部划开一条长长的血痕,那血迹竟未落在地上,而是顺着手臂灌注进炎兽王印之中。
    越卿珑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她周围一下子昏暗下来,神识外放再一看,她与叶求狂竟然都身处于一个虚幻三首巨兽的腹中,而这巨兽还在不断凝实,狰狞的三只头颅,几乎瞬间吸引了整个战场的目光。
    “到底是不如上古动辄踏平一国的规模,不过踩死条蛇却是轻巧得很。大家伙,干蛇就行,别伤女人,哥从来不打女人,蛇蝎女人也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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