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沧录

44 第四十四章 杀伐·其一


数千里之外,大片乌压压的遁光中,云舟战车载着大批修士靠近北疆。他们大多面色不善地盯着那一片血云。
    “……凭什么儒尊说我等划归一个陌生人,我们便要尊其为储君?”
    “阴错阳差当上储君之辈,实力如何且不论,若是个蠢货,误了北疆战事,可如何是好。”
    “儒尊此举未免太欠考量,待他至此,我等不必事事听其指挥,一切当以战事为重。”
    天宫与太荒剑宗的关系如今已融为一体,太荒剑宗如今也只是名义上保有其宗门之名,其宗门上下所有长老主事皆是天宫势力,且并无宗主,实际上是直属于儒尊的一线战斗力量。而在儒尊将整个太荒剑宗的十万剑修转移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储君手下时,这些剑修递交的抗议却不能得到任何有说服力的回复,好像儒尊是刻意放任他们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北疆灭魔大战中的不安定……
    九阙天宫内部有一个共识,即儒尊的每个决定都必有其深意。
    “何必多虑?此人若不能胜任储君之位,待我去给他个下马威,也好在让儒尊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才真正担得起储君之位!”
    说话的是个神色傲然的蓝袍修士,此人背后负着一口寒冰霜剑,周身三尺之内自成剑域,却是一位已入剑之道境的剑修。此人来自太荒剑宗,乃是近二百年中崛起的天骄。
    他此言一出,周遭有人便道:“岁寒师兄不可冲动,第九储底细不清,且在第八宫闭关百年,这待遇除了少尊外还未有其余人有过。你此番若开罪于他,在这战场上只怕讨不了好处。”
    那劝阻荒岁寒的人话里外的意思也是诛心,都知道剑修之道宁折不弯,这么一说,便是荒岁寒本无意挑战,也须得有所动作。
    果不其然,剑修大多受不得激。荒岁寒脸色一沉,道:“我倒要看看此人究竟有什么值得儒尊激赏之处,第九储位本就是太荒剑宗之物,若非前主陨落,怎容得他捡漏——”
    言罢他一身二劫修为蓦然爆发,剑影遁光如幻魅一般向天裂战场掠去。
    方才那出言激荒岁寒身侧的人叹道:“你又何必激他?”
    “儒尊亲自将其囚于第八宫,又不废其储位。无实力无势力无阅历,此等储君前所未见,儒尊又讳莫如深,不就是放任我等夺储吗?荒岁寒二劫修为不上不下,却能爆发三劫之力,便是正面对上第五第六储君也不一定会落于下风,就让这一代的剑修天骄为我等夺储试水吧,太荒剑修……向来是一把好枪。”
    且不论这边以十万太荒剑修、三十万天宫从修组成的灭魔大军人心如何浮动,千里之外,刚刚自天外妖魔手中死里逃生的越卿珑却是真正惊出一身冷汗。
    她怎会无知无觉地就被妖魔摄去了神智?!一身四劫修为难道竟毫无抵挡之力吗?那天裂中的妖魔是什么……
    待越卿珑很快看清楚周围是一片魔修、散修,虽然数量只有二三百的样子,但他们当中无一修为在入劫以下,个个散发着身经百战的悍然之意,若有血魔道修士在此,看到他们身上的血屠之气必要疯狂。
    越卿珑眸子一转,终于看到了这帮悍匪似的人的头领,不由得靠近了些:“叶家哥哥,你动作未免也太慢了。”
    “能把你从妖魔爪子下面捞出来就不错了,里面的妖魔少说也要九劫往上,你们家天宫双尊就不能靠谱点挪个窝来帮一把手吗?”
    “连敌将未曾探清楚长了几只眼睛,王怎能轻出?”越卿珑叹了口气,双尊不能出九阙天宫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这边只能他们自己来想办法。她抬头望向那裂缝,那几个漆黑勾爪是不再动,但裂缝中越发密集的骚动声却昭示当中妖魔活动越发频繁,钻出的妖魔数量越来越多,马上就要在这片上千里见方的之辽阔荒原上形成正面交战的规模。
    这时候叶求狂终于挪开盯着天裂处的视线,扫了一眼战场另外一端,道:“你青梅竹马那小子又在瞪我,有完没完,虽然挺能理解他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心态的。”
    “这完全是你这边的后穹太过凶神恶煞的缘故,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不占着无数个锅就不舒服的心态的,别忘了你刚打了破云三军的脸,虽说我们这边和秋逐琊是敌对,但毕竟都是九阙天宫阵营,萧翊觉得脸疼是当然的。”
    叶求狂按着脑袋就倒在他一边人的肩头:“哎哎不行我刚刚消耗过度,赶紧给我介绍两个妹子压压惊……”
    “我不是记得以前有个子萤是这里的人吗?重建北疆时没回来?”越卿珑无心一问,周围一阵沉默,左右的后穹军都转开了视线,她便知道自己好像问了不该问的,讪讪看向叶求狂时,后者表情却没有什么异样。
    “子萤在这。”叶求狂从领口处拿出一只用线绳系在脖子上的水晶小瓶,内中一截小心束起的花白银发,越卿珑一眼看出这截银发是属于老妪的。
    “六十四年前去得晚,只来得及和她走了一半回天祭国的路,路上就找了个风景好的地方看了最后一次落日。”
    越卿珑很佩服叶求狂的洒脱,他是个能在女人风华正茂时相遇,到女人垂垂暮色时还依然珍惜的人。
    压抑住微微咽住的感觉,越卿珑轻声道:“修途漫漫,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相互陪伴到底。”
    “没有大团圆结局,所有的王子公主的终会归于死亡。”见越卿珑双目一滞,叶求狂解释道:“这话是苍桑说的,他就是这么个不会说好话的人,你们若是想杀他,记得先堵上他那张嘴。”
    “我记下了。”短暂的感伤后,越卿珑站起来望向天穹上蓦然裂开的一片裂缝,道:“你看,裂缝又打开了一分……嗯?!那是什么?”
    叶求狂一抬头,放目所见,一滴粘稠的紫黑色泥水一样的液体忽然从天裂处滴落,紧接着如同泄洪的泥石一般,轰鸣声中,那天裂处如同悬挂了一条紫黑色的瀑布流,那紫黑色泥液落在荒原上,迅速腐蚀出一条黑河,散发着类似于腐朽的枯骨一样的味道。
    同时北疆据地飞出大片驻守修士,见了这诡异情景,困惑中一时束手无策。但那边也很快做出应对,走出二三十个擅长土系术法的化神修士,他们结成有序的阵法,同时发力,土系灵力纠结成束,如同铺满大地的树根一样向黑水探去,并且在黑水所及四周瞬息结成高高的土墙,将黑水限制在当中。
    就在那二三十个土系化神修士见限住黑水四溢有效时,忽然脸色一青,那黑水中冒出的黑气竟然顺着延伸过去的灵力束快速侵蚀回来,他们当机立断切断灵力输出,但有一半人反应不及时,直接被黑气裹着拖进黑水中,只在黑水上翻起几个泡沫,就没了气息。
    其余众修士纷纷头皮发麻,尽量向人多的地方靠拢过去。然而更令他们骇然的一幕出现了,黑水蓦然翻腾起来,刚才那十几个被拖进黑水的修士如同水鬼一样直立着浮了起来,衣衫破烂间,人们可以看到他们的背后、头颅上长出了发黑的骨刺,他们如同死尸般沉寂了片刻,蓦然抬起头,一张腐蚀得不能算是人的脸上长出了破碎的鳞片,发出一声属于妖魔的啸声。
    ……瞬间魔化?!
    所有人刹那间产生了后退的冲动……这怎么打?若是战死得光荣还好,这样尸身被拖入黑水中,还会变成魔化之态反杀自己人!
    与此同时更多的妖魔从天裂处爬出,它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向修士们扑去,而是就此扑进了黑水中浸了一圈后,浑身带着黑水出来再次扑向修士大军。
    “这不行!若是沾上分毫,便如刚才那修士一般!”天宫修士顿时阵脚大乱,只堪堪用远程手段阻击妖魔,后方数万人都在后退。
    然而远程手段也挡不住第一波数百妖魔冲阵而来,巨大的身形与难以攻破的坚韧皮甲,所过之处,有重创修士沾上了黑水,一时间不断有修士被黑雾裹挟着拖入黑水之中。
    “他们是有组织的!这是有脑子的生灵才能用出的战术!”意识到这个事实的越卿珑急急道:“要找出指挥它们的人!”
    “不急。”越是危机状况下,叶求狂就越是冷静,他的目光顺着天裂这头逡巡到那头,忽然盯死了一个地方,那是一小片不起眼的妖魔群,正不远不近地缀在黑水瀑布之后,当中有一个仅仅有巴掌大的,类似于长角的蝙蝠一般的紫色飞兽。
    “弓。”
    后穹当中除了原本无幽鬼狱的一系,剩下这一系对叶求狂是类似于无条件崇拜的感情,当即就有个身材瘦小的三劫修士取下背上的重弓,这重弓不知是由什么兽类的骨头打造而成,通体如同裹着血丝的白玉一样。
    叶求狂拨了一下弓弦,向越卿珑问道:“你那有佛修的物件吗?有个入劫等级的就成。”
    越卿珑心疼了一下,还是翻袖化出一个一看就很精贵的玉匣:“省着点用,这是我渡劫时破心魔用的。”
    叶求狂一看,好家伙,不知越卿珑是从哪弄来的半匣子高僧的舍利子。顿时笑嘻嘻地拿了一个捏碎抹在一支箭矢上道:“不就是个心魔劫,完事儿后哥给你找更好的。”
    “那我可记下了,你得让我看到成果。”
    “放心吧,除非这小牲口渡过五劫,否则别想躲过去。”叶求狂张弓搭箭,一瞄准那头紫蝙蝠,只闻一声崩弦响,越卿珑毫无防备地感到一阵仿佛要割裂皮肤的暴风从叶求狂周身卷起,那箭矢仿佛不是箭矢一般,一路挡在它前方的所有妖魔肉身崩溃炸裂,拖出一条长长血雾,连续崩溃了数个妖魔群,直指那紫蝙蝠。
    紫蝙蝠也瞬间感到了逼命之危,尖叫着拍打着翅膀向后飞去,然而却直接撞上一个如鬼魅般出现在它身后的人。
    紫蝙蝠惊慌地想要逃脱,却一把被那人抓在手中,同时叶求狂的箭矢也裹挟着尅魔的佛光向这个人冲来。
    岂料就在箭尖离此人半尺有余时,他周身蓦然窜出的血红雷光绞住箭头,一阵剧烈闪烁后,佛光暗淡,那人在箭侧屈指一敲,箭头蓦然改了方向,在此人身侧射中了一头正要一口吞噬下来的巨大妖魔,登时将其肉身崩溃。
    血雨纷纷中,一身黑衣落拓的人松开了手中的紫蝙蝠,那蝙蝠的兽眼已经变为血红色,竟然就这么乖顺地跟在黑衣之人身后。
    “你不是说五劫以下绝不可能被截住吗……”越卿珑脸皮僵硬地看着那突然现身的人。
    叶求狂此时也是一愣,失声道:“清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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