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沧录

51 第五十一章 日月崩·其四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留下你吗?”
    “鬼能制神,神能灭人,而人又能驱鬼。”
    ……
    儒尊想起了那日他与苍桑的对弈,处处充斥着玄机,一场棋局里,最为强大是非是‘王’,而是能够伺机驰援制衡的‘后’。
    而现在的情况,明显是慕清仰终于卡死了苍桑的布局,就苍桑这样令时间静止的能为……他恐怕,如卦祖刚刚传音所言,这并不是个简单角色。
    长汀霜宴试着联系了一下卦祖方面,稍后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他宁愿这是个操控空间的真神,而非本身就是时间的幼神。
    他感觉得到,这一片天地的时间停滞了是一种彻底的停滞,绝对静止。而他能动,非是他修为足够,而是苍桑放过了他。至于苍桑为什么不动慕清仰,儒尊不想深究,他的目的只在于如何在这种局面下认清自己所处的位置。
    无论如何,这个幼神,无论用什么手段,决不能留下。
    他的轮椅慢慢推进,隐约把保持着射出冷箭动作的,陆辞风挡在身后的姿态,保持了作为上位者一贯的风度。
    “你非是寻常神明,只问一句话,你可愿与我等共抗祖神?”
    “凡人总是喜欢用利益来诠释一切。”一贯的轻嘲后,苍桑捏着手中箭尾,摇晃着箭支敲了敲慕清仰的肩头,道:“你看,虚与委蛇和真心诚意间的切换自如,人类的天赋。”
    “若你不是准备听吾虚与委蛇,又何必在这种情状下偏偏放我自由?操纵时间,便是祖神也做不到。”
    “我不建议你拿我来作种族类比,你不会找到任何可供参考的对象。”
    跟不上苍桑的思路,儒尊皱眉,看向面无表情但目光却时不时追逐着苍桑的慕清仰。
    后者淡淡道:“在你高贵的种族里,你这样恶劣的幼稚脾气也是神的通病?”
    “是又怎么样。清仰,你最好别在占了上风的余韵里轻松太久,敌王还未曾离席,焉知不是在布更大的局。”
    慕清仰微微扬起下巴道:“给我一个你在深谋熟虑的理由,刚刚你的下风不就说明了你便是在安排我的命运时,也是处处漏洞?”
    苍桑顿了顿,忽然道:“好吧,那算你赢了,你要怎么把我从这位兄台面前带走?”
    “……”
    慕清仰狐疑地看着苍桑,但后者表情寡淡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另有后路的样子,他才转向儒尊道:“有祖神的无尽天荒是圈养的肉,没有祖神的无尽天荒……看那些堕神的意思,想必就是放养的肉。”
    “正是如此,所以篡天之路势在必行,一旦无尽天荒有新的神主代替祖神,便能在群狼环饲中保下此界。”
    “君临皇宇?”
    “不作二想。”
    慕清仰清楚儒尊当然有这个自信,作为无尽天荒实际上的掌权者,儒尊的判断不会有错,而君临皇宇,是一个如叶求狂一样,只要给他时间,他就有无限增长可能的人,说不定能真正篡得神位。
    “如何?纵使归途是避居世外,但你也不反对保全无尽天荒是第一位吧。”儒尊还是想如果拿捏得住慕清仰的想法自然是最好,至于苍桑,这是个无法捉摸的存在,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就最好和能制住他的刀同步调。
    慕清仰摇头道:“不可能,你说的太过笼统,保全无尽天荒的过程中无数变数,我不能保证你不把我们扔出去作盾。”
    儒尊抬头望了望天,不知在想什么,双手交叠在膝上,道:“何以见得?”
    “凭你不顾陆辞风尊严逼他冷箭伤人,都是看现实的人,何必将自己摘得冠冕堂皇?”
    儒尊闭目算了算时间,忽然道:“吾只能承诺将牺牲放在最后考虑的选择,你应该知道这是最大的妥协……因着这时间停滞的状况,吾才能说这么久的话,若是寻常状况,出九阙天宫一个时辰内必会天降九重天劫临身。”
    苍桑封锁了至少方圆七千里的风吹草动,只是并没有驾临于九天之上。
    所以当那层层阴云上雷动声在封锁的黑白世界外滚动时,慕清仰微微错愕便反应过来,眸光一暗道:“到底是儒尊,想拖延时间引祖神发现此方异象?”
    儒尊转而对微微露出意外之色的苍桑道:“吾自建立下界规则法度使七成人族废去对祖神信仰,便是惹怒了祖神,其降罚于吾,令吾一旦步出九阙天宫便受雷殛直至神魂尽灭,此阵便是吾无法应对幼神,也可引祖神出手——”
    纵然黑白色一瞬间笼罩上儒尊的身形也晚了,这就是所谓的黄雀在后,儒尊引下的雷劫已经开始凝聚。
    苍桑依然淡淡地没有什么表情,闭上眼略一思索间,那顶上狂雷落在时间凝固的云层上,瞬间就没了声息,同时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压力骤然降临,似要将这一片黑白捏碎。
    苍桑的眼睫微动——这种力度,至少是一个正位神九成力量出手的结果。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你遇到不能应对的事情的表情,够没趣的。”慕清仰抓着苍桑的手一步步走到叶求狂身边,道:“我赢了一阵,接下来你要听我的。”
    “……时间封锁马上要断了,你有命处置我?”
    “祖神要抓的是你,这些人不过是被你殃及了。”
    黑白的天地在雷殛之下不断缩小,慕清仰背对苍桑说:“时间不多,你听我说几句话。”
    苍桑无视了他的话语,执拗地问道:“这前后的变化是你早有准备的还是临时起意?”
    “我想过上万种和你对垒的变局,只不过包含过当下的情形罢了……也算是我设想过的最好的结局。”不算解释的解释,慕清仰并没有多说,深吸一口气转而道:“我愿意因你作乱,同样也愿意收拾残局……儒尊敢引祖神来说明君临皇宇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么是逼迫你和君临皇宇联手,要么是等到祖神和你两败俱伤时他们再渔翁得利。我想得很清楚,你可以看作是我未脱稚气,这一次就放任我代替你去与君临皇宇合作一次。”
    “……”
    苍桑眼中倒映着的是慕清仰身形一阵模糊,再现时已经是一身霜白,与苍桑如同镜像对立,外貌、气息、乃至……命格。
    “天下若有人能完美复制你,那大概就是作为鬼胎,没有命格的我。你保护好我哥,我替你会会祖神。”
    ……嫉妒、贪婪、欺骗、重欲、易怒,这种种特质糅合下,他竟然还想过牺牲?
    他难道不知道,以他的力量,无论如何也不是神族的对手?
    苍桑冷冷道:“这是最没脑子的人都要反复斟酌的决定,你这么毅然赴死有点令我意外。现在十死无生的人变成你了,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慕清仰抬头看着上空黑白色调渐渐如同被不断捶打的琉璃一般,随时会碎裂开来,忽然扬起了几分笑意。
    “就像你说的,人来到这个世上,出身没有选择,我对你的怨怼大多来自于此,求而不得,越是索求,越是远离。”
    “我不能理解。”
    “先喜欢上的人总是吃些亏,好在你不懂。”
    那点年少的恋慕恍如春三月的梨花零落成泥,苍桑无心地走过,不曾垂眸驻足,他早该习惯的。这习惯日积月累形成的执念,如同一头蛰伏的恶兽,只要不斩杀,凶性总会越积越多。
    苍桑不解,他所能理解的,仅仅是规则与真理,而非这种毫无规律可寻的感情。但此时他却罕见地判断引用着他惯用的真理与规则是多么不合时宜。
    “棋局还未完,活着回来。”
    “当然,慕清仰这一生有两种死法,为你而死,或是与你同归于尽。”
    ……
    君临皇宇感应到与长汀霜宴的联系切断已经是一刻以前的事,然而他并没有冲动地去往北疆的战场察看。
    他们已经为这天准备了太久太久,即便是毫无预兆的变动,他深深明白什么时候是篡天的最合适时机。
    深谋熟虑是谋士需要思考的,王者只需要决断。
    右半张面孔上纵横的伤痕昭示他在这条路上失败了多久……
    太古创世一战,垂死之伤,养伤一万六千载;
    七万年前,重创,养伤万载;
    五万三千年前,中伤脱逃,养伤一千年;
    三百年前,全身而退。
    他相信夏古感受到了危机,所以妥协了,饲界和幼神只要其一,但同样地他不能保证,吞噬了幼神的夏古会不会回过头来再吞噬饲界。
    在夏古眼中,无尽天荒本就是他养了许久的牲畜,他腹中饥饿才对牲畜妥协,一旦有了力气……
    连最好的指望都没有,从来只有一条你死我活的路。
    “主尊……”
    君临皇宇走出第九宫时,看到的是静静伫立在第八宫的长汀颂雪,后者察觉到他,回过头来,淡淡说道——
    “听兄长说,如果看到你出关,那就说明是最后一战。”
    “若我此去无回,你记得代我向霜宴说……”君临皇宇顿了顿,道:“说若有来世,我们还是兄弟。”
    长汀颂雪眸中一一倒映出每一寸这上三宫孤凉的景象,轻声道:“你们若不回来,我会晚一步再去找你们……黄泉枯燥,我想多看看这九阙天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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