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困游鱼

7.
    他收回手。
    他已经能应付这样的艾情。没关系，她只是在情绪波动。
    “滑梯他们都是男人，不会有你想得这么脆弱，”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SP是老牌俱乐部，亚洲区的两个老大都在电竞圈浮沉十几年，这种事对他们来说都是小事情，很小的事情。”
    艾情咬住下唇，点点头，鼻音浓重地轻声说：“嗯。”
    可抛却所有的私情和忧心……作为一个受雇于SP的领队，影响选手情绪和俱乐部声誉，这个责任她也无法推卸。这个圈子从各种大型比赛到俱乐部都是商业的。粉丝、赞助商、商业比赛都很重要。
    他们拿了冠军会被说是China win，可养活他们的俱乐部却是私人的。
    就连gun那么任性的人，也知道自己是在做生意，靠生意支持梦想，而不只是在造梦。否则以他的脾气，根本不可能去参加什么赞助商活动。
    一想到这个……
    “小白？”她闷声问他，“韩商言一定会骂死你了，你还要被处分。”
    “嗯，”他倒是毫不怀疑这点，K&K全球多少个分部，多少高层在看着中国大区，“他现在应该在暴跳如雷，在考虑如何处分我给所有人交代，又不影响全国大赛。”
    这句话太一针见血，艾情忍不住，笑了声：“我们怎么这么可怜啊，像躲在一个地方，逃避处分的逃学生。”
    “尤其刚才你一哭，很有种亡命天涯的错觉。”他难得开玩笑。
    她又被逗得，笑了。
    不过，Dt还是判断出怀中人的情绪很低落。
    于是一声不吭，将手绕过她的腋下和腿弯，抱她起来，指尖碰到了她的前胸，他立刻调整手的位置，避了开。艾情猛被抱起，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安静地缩成一团，慢慢靠到他的胸口上。
    绕过门廊，客厅，他直接走进卧室。
    这是他第一次进她的卧室。
    扑鼻而来的，是很淡很淡的香气，窗台上，正燃着熏香。估计是准备睡前安眠的，他猜想。到床边放下她后，他手撑在她身体两侧，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又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于是，漆黑的眼睛就始终如一地看着她。
    甚至不自觉地抿起唇，继续懊恼为什么自己会是这种性格……
    艾情也看他，摸摸他紧蹙的眉头：“我没事，就是……有点怕。”
    “我知道。”
    “我最怕比赛现场有人起哄。”除非有人扔东西斗殴，没人能制止观众席的任何嘘声。“我知道，”他收紧手指，压在床上的两手都已成拳，“对不起。”
    艾情看他这模样就心疼：“说对不起干什么……你又没错，”她故作轻松地弯了嘴角，轻叹口气“要放在十年前，你和我在一起，被骂的一定是你和你的队友……现在被骂得就是我了，因为你正当红，你粉丝觉得我配不上你。”
    我还比你大这么多。
    Dt继续看着她，低声说：“不，永远只有我配不上你。”
    他的神情是认真的。
    又来了。
    艾情摸了摸他的头发，软软的触感，头发柔软的其实都是脾气好的人，她的小白只是不爱说话，细想想脾气真的挺好的：“告诉你个秘密，我吃醋很久了。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微博下那些‘正面上我’这种话。”
    “……”他很尴尬，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说没看到是假话，可也无可奈何，你永远无法阻止别人留言。关掉自己的留言，她们就会跑去几个队友下边留言各种问状况，问他怎么了，为什么要关留言。最后为了避免大家都被间接骚扰，留言还是不得不打开。
    可……也没时间随时去看着清理掉。
    “我关掉过留言一段时间，”他犹豫了会儿才说，“会给队友和俱乐部官博带来很多麻烦，就又打开了。”
    艾情纯粹是故意的，当作没听到，又追加了一条罪名：“还有那些女主播，叫你‘老公’，叫你‘吾皇’，请问你什么想法？”
    “……没想法，看都没看过。”他是真没看过那些视频。
    艾情笑了声，安静下来。
    强打精神和他说了这几句话，心口还是有些闷。
    “小白，我困了。”她轻声说。
    明天的比赛……明天的比赛一定会顺利过去。
    艾情，没关系，相信你的队友。
    “睡吧，我去睡沙发陪你。”他抿起嘴角，给了她一个微笑，然后把她当作一个小女孩似的塞进了被子里，视线从她的刘海一路落到了锁骨，他喜欢这样看她，因为身高的关系，有时候他不太有机会能看到她这么完整的正面。
    所以能看到的时候，一定要尽力补回来。
    补回那没有她的二十二年。
    艾情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小流氓，你还是住我家了，显然预谋已久。”他竟然觉得最后这四个字听起来不错，应了声，还算是承认了……
    这个晚上，她没太睡着。
    大概到凌晨，天还没亮，solo来了一个电话。她当时正有些迷糊，拿起电话，放到耳边，听到solo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过来：“艾情？”
    “嗯，嗯，”艾情坐起来，“我没事。”
    Solo放下心：“没事就好，这件事交给我和韩商言处理。”
    艾情没吭声。
    鼻子有些酸，她用手指关节按了按鼻翼。
    这句话……实在是太久违了。
    只有身为队长的当年他才习惯这么说。
    “还有，”solo声音依旧淡淡的，难得带了些个人情绪，两个字之后似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尽量轻松地笑了声，转为了很简短的几个字，“他人不错。”
    这一刻的感觉——
    就像你坐在影院，最后一帧画面在你面前消失。
    白色的字，写着很多名字，很多参与这个故事的人如流水一般在你面前翻过去。
    最后，亮了灯……散场了。
    真的散场了。
    他们的故事。
    8．
    Solo虽然占据了她整个青春岁月的回忆，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
    说是他们的故事，倒不如说是solo战队的故事。
    这个故事，流传在论坛的每一个角落，因为这个战队是梦想的代名词，他们创下过太多的奇迹。
    可如果真得回到那个年代。
    你才会发现，奇迹的发生现场并不辉煌。
    没有十年后的高规格体育场，没有全方位立体的大屏幕转播，没有非常专业的拿着高薪的职业游戏解说，没有电视台、网络直播。
    甚至没有多少观众观看比赛。
    ……
    “相信大家看到的目前这几个ID，大家都非常熟悉了，”十几岁的滑梯有些激动地拿着话筒，咳嗽了一声，“solo战队的我就不用过多地向大家介绍了，这都是大家非常非常熟悉的明星队员，偶像级别的选手。包括solo战队的狗狗，也是我自己非常崇拜的一名选手。”
    场内一大票观战的选手都在哄笑，起哄。
    唯有Buff战队的人嗤之以鼻。
    铁血buff，实在不屑于这种偶像选手的套路。
    但不得不说，solo战队的构成实在太耀眼。
    尤其是主力solo和gun，为数不多的女玩家都是他们的粉丝，唯一女选手appledog更是……哎，不提也罢。
    “好，我们来看看solo战队是如何在火车站，绞杀对手。好，solo战队采用的是212开局，一个中门，两个红梯，两个绿通。gun在绿通，一个人顶在前边，诶！看到一个角，能不能打掉？……”
    话音未落，appledog就在身后，补掉了……
    “漂亮！”
    “solo队员都开始集结在一个点了，全部补上，”滑梯激动地在解说台旁，都不肯坐下来，“看下这个小配合，ok，一个大跳过来，buff还想狙！直接被爆头！appledog，又是狗狗！”
    滑梯解说得太有个人色彩，艾情摘下耳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场比赛十五局，一局一分半钟。
    艾情揉了揉肩膀，对身边solo吐舌头：“喂喂，表扬我。”
    Solo被逗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表扬。”说完，就先起身去主席台签了这组获胜队长的名字。
    艾情蹦起来，伸了个大懒腰，结果就是成功打到了身侧刚要起身的gun的脸……“靠！”Gun捂住鼻子，腿直接伸直，椅子摩擦着地板向后滑了几寸，鼻血顺着他的指缝就流了下来。
    ……
    就在艾情忙不迭满身口袋里找餐巾纸的时候，滑梯从解说台跳下来，走向她，有些激动地伸出手：“你好狗狗，我是滑梯。”
    “你有纸巾吗？”这是她对滑梯说得第一句话。
    滑梯愣住，艾情苦闷地瞥了下gun：“我闯祸了，把gun神打流鼻血了。”滑梯哦哦两声，转身对选手区喊了两句，一包纸巾丢过来。
    艾情忙抽出一张，扯下一截，小心地捅了捅gun的胳膊：“快擦擦，然后用这个堵上吧。”gun黑漆漆的眼睛扫了她三个来回，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于是这场比赛。
    Gun神就在满手都是血的状态下，出线了……
    后来他们真的是一路顺风顺水。
    好像之前所有队员吃得苦，都得到了补偿。
    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越来越多的粉丝，还有她想要的爱情，再完美不过。有时候真的会有女粉丝找到俱乐部住得地方，她最爱看的节目就是，gun如何被一个个女粉丝逼得暴走……
    Solo就会好很多。
    或许因为当solo战队成立时，她就存在了。
    最多在他参加一些小商业活动，受邀参加一些高校比赛的裁判时，她恰好在上课，他就会偶尔被人递上一些小礼物，都会礼貌地回绝。这些都是小米和all告诉她的，他每次归还礼物，都很不温柔，但礼貌还是有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她对solo特别放心。
    因为第一眼看到他，他就是那么阳光干净的一个大男孩，站在网吧的门口，和网吧老板闲聊的时候都那么有礼貌，他对每个人都很有礼貌，和gun完全相反。可其实，gun的成绩和背景要远远优于战队里其它的人。
    那时候，网络上流传的句子都还很受追捧，不像现在被会被反讽为馊了的鸡汤。她还只是初中生，最喜欢摘抄各种各样爱情的句子。
    觉得每一句，都像是在说她和solo。
    她记得那个晚上。
    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刚才结束了训练。他靠在椅子上，戴着耳麦，她能猜到他耳边的音乐一定是Within Temptation的《Jillian》，这是他喜欢的乐队。那天，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她犹豫了很久，才对着电脑屏幕的对话框，敲出了一行字：爱情，需要两个人。
    屏幕的光，依稀映照着solo的脸。
    他起初只是安静地抽烟，过了足足四五分钟，才缓慢地敲打着键盘，按下了回车：所以，solo不适合爱情。
    如此一语双关两句话：
    艾情需要两个人。
    所以，solo不适合艾情。
    当时的他和她都不知道，这句话还有了第三种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