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困游鱼

9.
    在solo退役那年，CS界发帖的标题是，最杰出的指挥官退役了。
    虽然他只做了两年的队长，余下的时间都在单打独斗，但人们印象最深的仍旧是他的领导者身份。他从没有在赛场上有过暴力行为和粗口，对媒体也都很尊重，接受采访时最喜欢说得话题都是队友，就连比赛着装都是最严谨的一个。
    国外媒体给过的一个采访，第一句话介绍他的话就是：在大多数人都还是网吧玩家的习惯时，他就是一个始终在用运动员素质要求自己的电竞选手。
    岁月流逝，往往留下的都是这些好的内容。
    而在那个晚上，让所有美好都崩溃的夜晚，只有四个人最清楚这之后的不堪是什么。
    “喂，”艾情两只手插在兜里，弯腰，在solo耳边说，“我马上就初中毕业了，有什么礼物？”
    “想要什么？”solo边说着，摸出钱包，把里边一张张卡都拿出来，放到桌上，连身份证也拿出，摆在她面前，“这个都给你。”
    “给我？”艾情惊讶，“身份证给我干什么？”
    “让你管我啊。”
    他笑，双手交叉在脑后，椅子在地板上向后一荡一荡地晃着，满眼都是面前的她。
    她将所有东西都推回去：“一个人呢，如果眼里只有爱情，不论男女，都不值得爱，”她皱了皱鼻子，小声笑，“我才不要你装什么情圣，给我身份证，给我拿一堆冠军回来吧。”
    两个人在电脑上挑选要看的动画片新番时，门被打开。
    有她房间钥匙的，只有solo和gun，所以不用想，一定是gun。艾情头都没抬：“越来越过分了，韩商言，都不敲门。不是说好了门口贴便签纸时候不许乱闯吗？”没有任何回音。
    Solo仓促起身。
    她奇怪，抬头看看gun，还有他身后的女人。
    不认识。
    再看看solo，大家都很奇怪？
    “怎么了？”艾情小声问solo，“你干嘛，吓我一跳。”
    “这女的是谁？”gun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女人，“她说要找你。”韩商言也不认识？那还带进来……
    艾情更迷茫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苏澄，还是韩商言带进来的。
    这个女人像是最可怕的杀伤性武器，毫不留情就摧毁了一切。
    到现在，这一秒，她都还能清楚记得，solo在慢慢蹲下来，跪在她面前，最后抱住她的腿的样子……也记得，韩商言眼睛通红着，大骂他们两个人，骂完又狠狠摔烂屋子里所有东西，垂着头低着声，生平第一次低头求她不要为了一个小女孩就退出，这里有所有的梦。
    可当她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却真的被爱情问题击溃了。如果她不是只有十五岁，初三的年纪，没经历过风雨，没有过挫败，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10.
    艾情在床上坐了一分钟后，把眼睛揉得通红，穿着睡衣就走下床，轻手轻脚地从卧室走到了客厅。
    客厅里，Dt侧躺着睡在沙发上，眼睛是闭着的。
    因为身高问题，他为了能成功且安全地睡在沙发上，将摆满茶具的实木矮桌搬到了电视机前。还挺有力气？这桌子平时自己连推都推不动……
    她光着脚走过去，掀开他棉被一脚，钻进去，挤到他怀里。她闭了眼，Dt却睁开了眼睛，用棉被裹住她，向自己怀里拉过来。
    “你醒了吗？”她的声音，小小的。
    “嗯。”
    “我们聊天吧。”
    “好。”
    安静。
    艾情嘀咕：“怎么不说话？”
    “……在等你说。”
    于是，她郁闷地用膝盖撞了撞他：“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Dt蹙眉……
    “怎么又不说话了？”艾情奇怪抬头，看到他表情痛苦，意识到好像自己干了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果断畏罪潜逃，从沙发蹦跳着下来，拿了衣服就跑进洗手间。十秒后又紧张兮兮从洗手间探头出来：“你不要进来，我洗澡。”
    Dt仍旧蹙着眉，坐着起来，默默点头。
    ……
    比赛从上午十点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
    艾情一整天都有些没头脑地在房间里乱转，Dt也没有现身比赛现场，一直都在家里陪她。期间只和gun简单打过一个电话交待自己的去向，余下的时间，和她一样，不联系外界，也不刷网络，甚至不看比赛视频。
    似乎在等着什么似的。
    “吴白，”艾情用叉子将他做的意大利搅成一团，吃了口，含糊不清问他，“挪威好玩吗？”
    “还可以，”他吃了口，觉得番茄酱还不够味，先自我检讨地告诉她，“要是不好吃，我再去给你做别的吃。”
    “啊？”艾情继续吃，“很好吃，比我做得好多了……”
    哪有这么挑剔，盒饭都不挑的好吗？
    “我就和我韩商言的阿姨学过一次，没试验过，”他解释，“下次估计会好点。”“韩商言的阿姨？”她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他的后妈？”
    Dt点头，喝着玻璃杯里的苏打水。
    “我一直好奇，”艾情托着下巴看他，“你从小在国外长大，如果赢了比赛，算是哪国的？”
    “在国外就算是俱乐部的，”他对于这点倒是不含糊，“我不参与任何庆祝活动，代表中国K&K出去就算是中国的。韩商言早就准备好国旗了。”
    艾情咬着叉子，看他。
    国旗。
    十年前韩商言也曾准备过，崭新的国旗。
    “是吗……”她嘴角带了些笑意，“那，你会唱国歌吗？”
    面前的男人与她对视：“当然。”
    艾情笑，一双眼睛盯着属于自己的男人：“我们也会。”
    虽然身处两个俱乐部，虽然服务的始终是商业俱乐部，但某个时刻他们的最高利益是相同的，这种感觉，只有身处在这个环境里的人才会明白……艾情继续低头，就着壁灯的光，去吃完盘子里的意大利面。
    墙上的钟表走到十点十分，比赛已经结束了。
    悬着的心却还悬着，落不下去。
    她不敢看结果，也不敢看比赛过程的录像，还有现场报道，各种不敢交错地、一层层压在心里。她放了叉子，轻轻用手指去碰碰他的手：“比赛结束了。”他喝干净最后一口水：“给我五分钟。”
    说完，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嘴角，扔进嘴里一粒口香糖。不自觉就将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起身去了书房。
    很快速的键盘敲打声音。
    她忐忑地在屋子外徘徊，如果现场反应太大，成绩不理想，她一定会引咎辞职，哪怕成绩还不错，她也要给SP和SP粉丝一个说法。
    11.
    还在对着墙壁默默念叨的艾情，被Dt突然拽了进去。
    网页打开着，是今天每场比赛的成绩。
    他抱了抱她：“慢慢看，我先回俱乐部受罚。”
    “哦……”她点点头，“你到俱乐部给我发个微信。”
    Dt答应了一句，拎起自己的外套，又去厨房把两袋垃圾都拿走了。
    大门落了锁。
    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虽然……她还是很想要他陪着自己看完这些比赛成绩，却知道，作为K&K战队的队长，Dt不止是她一个人的，也是K&K的，是比赛的，是整个圈子的。
    她走到电脑前，拉开座椅，坐下。
    沉默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比赛成绩，一行一行扫过去，一场场小比赛的积分扫过去，渐渐地有些眼眶发酸。
    太好的成绩了。
    Dt留在电脑屏幕上的，还有今天比赛的现场文字直播，赛场气氛很糟糕，还有视频，点开就能到很从嘈杂的吵闹声。他了解艾情，知道她一定会去搜索，索性就都给她准备好，让她充分了解今天SP所面对的一切。
    作为国内最顶级的俱乐部，SP从来都面对的是欢呼和掌声，很少有质疑，他们都是英雄，是受粉丝追捧的，是受业内选手和媒体推崇的……突然面对如此落差，从英雄到被攻击对象，天堂到地狱，有几个能坦然？
    ……
    她的队友可以。
    五次加分局，积分遥遥领先第二名出线。
    没什么值得质疑的，这就是SP的实力，不受任何因素影响，不管谁会质疑。她的队长，曾几进几出电竞圈，她的队员们，都曾拿过各种冠军。
    赛场暴力，裁判黑幕，金钱诱惑的假赛，什么没见过。
    流言蜚语算什么。
    艾情托着腮，看着电脑屏幕，甚至能想象到他们结束最后一场比赛，扔掉鼠标，对着观众席上喝倒彩的人挥拳头的样子。
    突然，就笑出来。
    低头看桌上的手机，有很多未读微信。
    因为静音，之前都没有去看。
    All:废话少说，给爷庆功。
    Inin：嘤嘤嘤嘤，我能求和偶像吃顿晚饭吗？
    Following：小兔崽子们被我们震慑哭了。
    Bug：领队，明天见。
    滑梯：solo拜托的第一件事没搞砸，幸好。我并不希望十年前发生过的事再重演，狗狗，你天生就属于这里，别怀疑，继续下去，兄弟们都在给你撑着。
    有很多额外的，都是曾经的圈内好友。
    这其中，还有两条是陌生电话号码发过来的短信。
    第一条：领队大人，这么点风浪就不敢露头了？太瞧不起兄弟们了。
    第二条：安静给我呆着，万事有我和solo。
    鼻子有些酸。
    天，这就是又哭又笑的现场版吗？
    艾情放下手机，两只手捂住脸，使劲搓了搓，长出口气。
    她再次拿起手机，打开了从昨晚到今天早已在狂风暴雨下被攻击几乎已经二十四个小时的微博。留言点开，退出，不必看，免得影响心情。
    @也全忽略。
    所有操作完毕，只剩下两条@，都是来自好友的。
    她不太敢看Dt的，先点开了solo的@，是长微博。
    Solo：
    作为SP的亚太区负责人，对从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任何事，不管是我，还是SP官方都不会有任何回应。无人违反SP的队规，也无人影响比赛成绩，此事到此为止。
    同时，请让我卸下这个身份一分钟：
    对当初solo战队解散，我曾经解释过，完全因为我自己想参与个人项目，这是唯一答案，请不要再以任何名义伤害我曾经的所有朋友。感谢我曾经的队员：gun，appledog，小米，all，开开，小yo，090，壹仟。在我这里，我们不曾分离过。
    一个人如果眼里只有爱情，不论男女，都不值得爱。
    这句话让我走到了今天，也将继续走下去。
    好，一分钟结束。
    SP还是那个SP，请继续等待我们的辉煌。
    艾情垂眼，沉默着关掉图片。
    还有Dt的。
    她不敢点开，猜不到，吴白会如何回应这件事……她忽然发现，他根本就是故意离开，把自己独自留下来看他发的微博。
    艾情拿着手机，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特别想给他个微信，问他到底发了什么。明明很简单，可就是不敢点开看……
    过了十分钟，她泄气地踢掉拖鞋，坐到客厅沙发上，抱着膝盖。
    点开了那条微博。
    他转发了一条微博，留下了一段话。
    Dt：十二岁开始，我就在为“能拥有资格站在她身边”而努力，是她，让我从一个对电竞毫无概念的人成为今天的Dt。赛场上，Dt属于战队，无关私人感情；赛场下，我属于她，无关任何人。@appledog
    转发内容是K&K官博发布的简短公告：
    因违反俱乐部规定，K&K密室战队队长Dt被免去队长一职，由副队grunt接任。即日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