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呻吟

第12章


看到他衣冠不整,头发散乱的样子,心情很复杂。“你过得还好?”刘淑芳问。   “凑合着过吧,无牵无挂的。”翁息元说。   “噢,是啊,你活得倒挺自在。”刘淑芳说。   刘淑芳这么一说,翁息元倒有些心酸起来。“淑芳,不怕你笑话,我惦念着你呀。”   刘淑芳也有些感动,叫了一声:“息元。”   翁息元的泪哗地就把眼睛糊住了,他一下子把刘淑芳拥进怀里,任他的泪水,流进刘淑芳的头发、颈窝里。   刘淑芳在翁息元的怀里静静地坐着,她感到了一刻的放松。   翁息元的手得寸进尺地在她的胸腹间摩挲着。她的胸腹竟又热了起来。她有些耐不住了,不禁呻吟起来。   翁息元的手又住深里摸了摸。   刘淑芳突然止住了呻吟,“三叔,你给咱点儿面子吧!一个女人连面子都没有了,活着还有啥尊严呢?”   那只手停住了。“淑芳,跟咱吧。”手的主人说。   刘淑芳摇摇头,“下辈子吧,下辈子看咱看得上看不上你。”   翁息元感到,刘淑芳与他的心,还是隔得那么远。   ……                   七   翁大元正在村街上看蚂蚁搬家,翁息元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大元,快回家看看吧,你爹你娘吵得厉害,都闹着要离婚。”   “离什么婚?”大元问。   “就是俩人不在一块过了,把你一个人扔下,没人管,快去拦住他们,离什么离!”翁息元表现出不得了的样子。   见大元不动弹,翁息元急了,“还不快去,那是你爹你娘。”   “不去。”竟说。   “为啥?”翁息元问。   “大人的事,咱不管。”翁大元率然地说。   正说着,刘淑芳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把打扫屋子的鸡毛掸子。她正打扫屋子,同翁上元吵翻了,翁上元说咱甭吵,离(尸求)地算了。她并不吃惊,一边掸着桌上的土,一边应承着,离就离,看哪个×人不离。   翁上元在刘淑芳后面跟着,扎煞着手,蔫头耷脑的样子。   翁大元迎住他娘,“娘,离去?”   刘淑芳一愣,她看到了远处的翁息元,便也明白了,“离去。”   “乐意离?”翁大元问。   “不离,这日子过得也没啥喜兴劲儿,不如离。”刘淑芳说。   他爹他娘从他身边走过,离他越来越远。翁息元喊:“大元,真是个孩子,快去追呀!”   “干你的事去吧!”翁大元没好气儿地说。   但他还是尾着爹娘的影子走了一程路,走到村口的大皂荚树下,不动了。   这是一棵古皂荚树,虬曲的枝杈不知经受了多少年风雨。翁大元看到老树上的皂荚已经熟透了,正自己一片一片地往下落。翁大元数着掉下来的皂荚,一片、两片、三片……数到三十六片,那三十七片还没落下来,他就等着那第三十七片落下来。他要数到他的爹与他的娘离婚回来。数到一百,他数不下去了,他还没上学,娘只教他数到一百。他就回头从一开始重新数……数着数着,他发现,掉下来的皂荚上都有东西:或是一只蚂蚁,或是一只青虫,或是一只金龟子……叶子承受不住虫子的重量,就落下来了。虫子小的落得慢,虫子大的落得快,不管快慢,落到地上都摔不死。要是人呢?他突然想。一定摔死了。姥爷跳的崖,其实还没有皂荚树高,竟摔得很破碎。人的命还不如动物大,人其实是很没用的东西。   走到半路上,刘淑芳却不走了。   “咋不走了?”翁上元问。   “饿,走不动了。”刘淑芳说。   “你瞧,你跟了我好几年,连顿饱饭都没吃上,我愧啊!”   “甭愧,你天天气壮,牛得很哩。”   “瞎撑着。”   “那个给咱办结婚证的姓潘的干部还在么?”   “还在。”   “那我就不走了,你去找头驴来。”   “做啥?”   “你娶咱时是骑驴去,如今咱蔫头茸脑地走着去,丢人。”   “有啥心气儿骑驴呢?”   “有心气儿,咱风风光光地结,咱就也风风光光地离。”   翁大元捡起一只皂荚,放到手上搓,挂出一些白色的汁液;用舌头舔一舔有些涩味,便噗噗地吐出来。他想到了翁七妹。七姑总是用皂荚洗衣服,洗腿、脚和脖子脸。七始上工回来,腿杆子又黑又粘,用皂荚在上边搓一搓,用水一冲,那腿杆子霎地就白了,白得光光地,直发亮。他忍不住去摸七始的腿,滑得很。七始就磕他的脑门儿,这小子,刚这么大个岁数,就爱摸女人的腿。想到这儿,他感到这皂荚有意思,呵呵地笑起来。一抬头,看到了拿着鸡毛掸子的娘。   “离了?”   “没,没到政府去。”   “为啥?”   “懒得走路。”   “怎么不骑驴去?”   “你爹他不给找。”   “他可真没意思!”   “……”   翁上元走近了,翁大元转过身去,悻悻地走远了。   “这小子跟没事人似的,这么大事他竟不在乎。”翁上元说。   “他人小,受的可不少:刚会爬,就被捆在屋里数蚂蚁,刚懂事,就陪着他姥爷跳崖,这日子,再嫩的心也会被折腾疲了;人一疲了,还在乎什么呢!”   “那么,你的心也疲了么?”翁上元问。   “疲了。跟你往回走时我想,其实离不离婚都没啥意思。翁上元,你要是有良心,就多给我们娘儿俩弄几顿有饭有肉的饱饭,咱吃饱了,你爱干啥干啥,爱找哪个婆娘找哪个婆娘。”   翁上元眼圈发热,背过身去,挤下了两滴眼泪。  
第五章
        老天很帮翁上元的忙,尽管他的感情生活让他感到不甚如意,但他上任的第二年,连绵的旱灾终于结束了。老天开始好脾气儿地下雨了。   这一年,有了一个连长辈人都没有经过的好收成。在沟、坡、梁、脊,只要有土能把种子埋住,就能给你结出几穗沉甸甸的果实来;后岭人瘪得太久的粮袋子终于个个都饱满了,那空有旷日的米柜,也终于结结实实地地道道地成了米柜。   小老鼠夜里在米柜底下怯怯生生地啃米仓的板,它们也闻到了久违的粮食芳香。人们披衣下床,抱一捧穗大籽实的整玉米扔到柜底,“啃什么啃,有你吃的。”人心里默叨一句:饿汉子的屋中物,个个可怜。   老鼠的肚子装满了玉米粒子,便钻进地穴里忙乎去了。   人的肚子装满了也香也甜的干货,便在床上忙活起来了。   翁上元与刘淑芳自然也在床上忙活。   翁上元虽然心里隔应着刘淑芳的失节,但酒足饭饱能蹬上劲的日子,不在婆娘身上蹬几蹬,感到好日子也没啥意思,便蹬一蹬,横竖是自己的婆娘不蹬白不蹬。刘淑芳虽然也隔膜着翁上元对她的伤害,但好日子的清爽也使她的心房突然间旷达了许多:他倒底是个山里的汉子,山里的汉子又有几个真懂女人的心呢?便面子上推拒着,心眼里默许着,只要是翁上元把她掀翻在炕上了,也就由他蹬去。   但蹬来蹬去,她也没有找到翁息元蹬出来的感觉;她心里暗暗失望,觉得没滋没味。她不敢说,更不敢抱怨;虽厌烦之,亦逢迎之——自己是什么,不过是人家娶来摆弄的玩艺儿而已,况且又有愧于人家,不声不响地过日子才是最大的本份啊。   在翁上元兀自的忙活中,翁二元出生了。   娘又有崽生出来,翁大元极纳罕,他跑到褪褓前用劲儿地捏他弟弟的胳膊腿儿,但翁二元也不哭泣,紧紧地闭着双眼,像个死孩子。翁二元生下来就嗜睡,整日里昏睡不醒,让刘淑芳很诧异。翁大元捏他的弟弟,他的弟弟却不哭,让他感到不够意思。等到翁二元醒着的时候,他特意下力气捏一捏,翁二元终于哇啦啦地哭起来,翁大元仰头笑得很响亮,盖过了他弟弟的哭声:他觉得弟弟这才认可了他这个哥哥,他也承认了他这个弟弟。   “大元,不兴你使劲儿捏你弟弟,你当是捏蚂蚁呢!”刘淑芳说。她想到了翁大元幼时与蚂蚁们的把戏。   “他可比不得蚂蚁,蚂蚁不会哭。”翁大元说。   娘这么一说,翁大元真感到了捏弟弟与捏蚂蚁差不多是一个感觉:快乐而兴奋。   后来,当翁二元满周岁之后,翁大元竟主动要求哄弟弟,让刘淑芳腾出身子去上工。刘淑芳极高兴,翁大元小小的年纪就能给大人当个助手,她觉得这是她的造化。她不理解孩子的心理,翁大元从小就过被冷落、被孤寂的生活,感到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弟弟的出生,使他有了“群”和“类”的感觉,大人的生活之外,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动物与婴儿,天然是儿童的伙伴,翁大元找到了自己的伙伴。   翁大元总是捏翁二元的胳膊腿。起初,翁二元被捏时报之以哭;后来,则报之以笑;再后来,为了招引翁大元对他的关注,会扯着噪子喊:“哥,你在哪儿,捏捏。”   翁二元是被他的哥哥翁大元“捏”大的。   哥俩儿长大后,各奔他乡,待久别重逢时,他们不是拥抱,也不是握手,而是互相捏捏对方的肩膀或手腕。外人感到怪异,因为他们不了解他们生活的源头。   翁二元的出生,风调雨顺的年景,使翁上元心情爽快。他叫大家不要整天门头过日子,也要关心关心队里的前景。他采取了一个半强制性的措施,叫大伙儿吃晚饭时都到村口大皂荚树下去吃,至少是当家的爷们儿,要端饭到那里去。翁上元管这叫“饭场”,饭场的功能是边吃饭边聊天,串串心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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