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呻吟

第11章


         二更的二点月影儿明,     寻夫佳人泪珠儿盈;     身靠寒衣当被褥,     一阵阵北风儿吹哇(哎咳哎咳哟哟哟……),     天气冷似冰,天气冷似冰。
         三更的三点月影儿残,     寻夫佳人泪道儿涟;     乡路黑斜身儿软,     孤苦一人远狗吠哇(哎咳哎咳哟哟哟……),     身境儿可怜,     身境儿可怜。
       唱着唱着,想到老大不小了连个心上人还没找到,便酸水浸了心肝,涕泪便汹涌如潮,一板二叹三咳咳,把个寻夫的寡女唱真切了。
    台下吃地萝卜吃得心里发酸的老少便也鸣哇哭成一片。
       戏自然要演到团聚,翁上元在一边已被七妹“哭”
    得泪眼婆娑了,上场时,就依然真情荡漾,便与角儿中的七妹死命地抱在一起,成一团浑然的抽搐。
       由于拖得时间太久,台下人便琢磨出另一番滋味儿,吼:   “个一对兄妹,怎么抱得夫妻似的!”
       两人松开了,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很不好意思。
       正这时,翁大元跑上台来,神一神翁上元的衣角,“爹,我姥爷来了。”
    翁上元嘴一咧,跟翁大元走下台。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那个热闹的戏台子依依不舍。
                       五   进了家门,见到他的岳父刘老爹已坐在凳上了。
    忙说:“您来了。”
    刘老爹想站一下身,但很是吃力,努力了一下,便还是坐下了,“来了,来会儿了。”
       翁上元把烟笸箩递过去,“您抽烟吧。”
       刘老爹从腰间掏出烟荷包,“我有,我有。”
       刘老爹抽上了烟,翁上元也抽上了烟,二人兀自抽着,不知说什么好。
       岳父自从他成家以来,没来过;把女儿交给了他,岳父像是歇了一重担心。
    他与三叔相刘淑芳的时候,表现得很活泛很会做事;而如今却怎么也表示不出热情。
    他也想表示,但一看到刘淑芳便感到难为情,索性不表示。
       “咱爹给送来很多吃的。”
    刘淑芳指了指桌上的背篓。
    那篓子是上好荆条新编的,手工很精当。
    翁上元一眼就看出了篓子的成色。
       “家里有吃的,您还送什么吃的,大老远的,您真是的。”
    翁上元说。
       “咱背来点新下来的小米和碾好了的养麦面,过年时能用得着;过年的时候,一家子怎么也不能光啃地萝卜吧。”
    刘老爹笑着说。
       “地萝卜怎着,地萝卜就不是人吃的?”
    翁上元竟说。
       刘老爹愣了:怎么好心变驴肝肺了!
    他真想说,不吃拉倒,我还背走。
    但想到自己是长辈,那样做很失身份,便压下心火,哆哆嗦嗦地抽着烟。
       翁上元也感到不好意思,忙倒了一杯白开水递了上去,“他姥爷喝水。”
       “他姥爷?”
    刘老爹沉吟片刻,用手指了指翁上元,再点了点自己,“噢”
    ,他像明白了什么。
       一边的刘淑芳满脸通红着,不知说什么好。
    这一刻,她恨透了翁上元。
       就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地呆了一个时辰,刘老爹磕了磕烟袋,“我得走了,再不走,翻过梁去,天就黑了。”
       刘淑芳听了,眼泪下来了,“爹,您腿脚不好,好不容易来了,就住下吧”
    。
       刘老爹没言语。
       刘淑芳看了翁上元一眼,“就是,大老远来了,就住下吧。”
    翁上元毫无表情地说。
       “不,你们忙你们的吧。”
    刘老爹绝决地说。
       “那让大元送送你。”
    刘淑芳哭着说。
       “好吧。”
    刘老爹把腾出东西的空篓子背上肩,“瞧,什么都没有给您带的。”
    刘淑芳说。
       “带什么带,就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吧。”
    刘老爹意味深长地叮嘱着。
       刘老爹上路了。
       他的双腿佝偻着,踉踉跄跄地走着,好像他身上的篓子里背着过于沉重的东西。
    走不了多远,便停下来,剧烈地一阵子喘。
    老人有严重的哮喘病。
       刘淑芳的眼泪流成串了。
       翁大元连蹦带跳地走到山半腰了,刘老爹还在坎子下慢慢地爬着。
       “姥爷,您快点!”
    翁大元喊。
       刘老爹艰难地直起了腰来,挥一挥手,喘了起来。
       原岭和后岭只隔了中间一道岭,腿脚好的,用两个时辰,就可以翻过去。
    但年老体病的刘老爹,为了到女儿家里来,却起了大五更。
    从背着那一篓子殷殷的情意,顶着晨星爬上岭去,又顶着正午的烈日挪下岭来,见到女儿后,力气都耗得差不多了。
       “等一等吧,姥爷快不成了。”
    刘老爹对翁大元说。
       翁大元很懂事地踅了回来,搀他的姥爷。
       刘老爹推一推他,“不用搀我,你等着我就是了。”
       爷儿俩往岭上挪着。
       “大元,你爹是不是嫌你娘了。”
    刘老爹问。
       “嫌。   “为啥”?   “说娘让三爷爷摸奶。”   “哪个三爷爷?”   “翁息元。”   刘老爹眼前浮现出了几年前翁息元拘涩的面影。“翁息元,”他嘟囔着,“老天捉弄人哪!”他大喘起来,喘不上来硬喘,喘出了一口血。   翁大元叫了一声:“姥爷”。   刘老爹摆了摆手,他不喘了,压在胸腔中,胸腔里传出嘶啦嘶啦的声响,他怕把他宝贝外孙吓坏了。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了,天也黑下来了。   刘老爹瘫坐在一块石头上,放开腔子喘起来。他喘出了血,一口,两口,三口……山风嗖嗖地吹过来,翁大元闻到一股股浓浓的血腥味。   “姥爷”。翁大元依在刘老爹身边,“咱们还是回去吧。”   刘老爹摸了摸外孙的头,“姥爷的家说话就到了。”   刘老爹想站起来,无奈腿像灌铅了;他苦笑一下,“老了,不中用了。”   山风吼吼地吹过来,翁大元冷得瑟瑟发抖,用衣袖抹着滴溜下来的鼻涕。   刘老爹说:“孙儿啊,你先回去吧,姥爷是大人。”   翁大元摇摇头,“我跟姥爷就个伴儿。”   刘老爹努力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就咕咚一下摔倒了。翁大元搀也搀不动他。翁大元哭起来。   到底还是他自己爬起来,喘着血沫,脸色乌青。“人到了这步天地,活着还有啥尊严哩。”他低声说。   他从身上卸下那个背篓,对大元说:“大元,这只篓子是姥爷新编的,是姥爷一辈子编得最好的一只,你背回去吧,等你大了好用。”   翁大元点点头。   他喘得平息了一些,步子也可以挪动两下了,他拍一拍大元的肩膀,“多乖的孙儿,生在这老山背后,也是个苦命的孩儿啊!”他莫名其妙地说。   “大元,姥爷到那块大石头后边尿一泡。”他指着崖前那块石头。   奇怪地,他向那块石头走去的脚步却出奇的轻松、出奇的平稳。   “大元,回去跟你爹说,让他好好跟你娘过日子,就说你姥爷替你娘赎罪了!”他突然走向了崖头。   翁大元突然明白了什么,大喊:“姥爷!”   刘老爹朝着他笑笑,笑得很苍凉。“大元,想着那篓子。”说完,他张开双臂,朝崖下飞去。   ……                   六   翁大元往回走的路上,迎到了来接他的爹和娘。   刘淑芳问他:“姥爷走得好么?”   翁大元不言语。   “你倒是言语呀!”刘淑芳拧他的耳朵。   “姥爷他跳崖了。”翁大元冷冷地说。   刘淑芳张开的嘴定住了,眼白一翻,倒下了。   ……   事情平息之后,翁上元感到对不住刘淑芳,刘老爹悲壮的跳崖震撼了他的心。他早早地把油灯熄了,把刘淑芳冰冷的身体拥进怀里,想用肌肤之爱温暖她的心。   刘淑芳没有回应,她的身体依然冰冷。   早晨起来,他把翁大元叫出去,厉声问:   “你姥爷跳崖之前,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翁大元说。   “你跟你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翁大元依然说。   翁上元不甘心,突然堆起了笑脸,问:   “大元,你姥爷倒底跟你说什么了?”   “说了,说让我把这只篓子背回去。”翁大元指了指院墙上的篓子。   “还有什么?”   “没有什么了。”   “你跟你娘说什么了?”   “说了,说姥爷让我背这只篓子。”   “你娘说什么?”   “说了,说让我好好地背这只篓子。”   “还有什么?”   “没有什么了。”   ……   翁上元拿了一把斧子,不露声色地把那只篓子给劈了。   他扔掉斧子,对翁大元阴沉地笑了笑。   翁大元说:“爹,你可真没意思。”说完,扭扭地走了。   翁上元真地感到没意思,朝院外走去。正好迎见拄着拐杖的翁息元。   “淑芳还好么?”翁息元问。   “你不兴自己去看。”翁上元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这么不会说话?”翁息元说。   “我从来就这么说。”翁上元说。   “当初淑芳怎么看上了你!”翁息元说。   “现在她也不会看上个你。”翁上元说。   “我是你叔。”翁息元说。   “你是狗屁!”翁上元说。   “……”   “……”   翁上元不耐烦地出门了。   翁息元等不及地进门了。   进了门,就见着了呆坐着的淑芳。“淑芳。”他叫。   淑芳从昏沉中转过神来,见是翁息元,便叫了一声:“三叔。   翁息元很感动,戳戳点点移近了淑芳,“淑芳,横竖要想开一些,这没吃没喝的日子口,身子要紧。”   刘淑芳看着翁息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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