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呻吟

第37章


    南先生口气庄肃。   “咱也没有耍腔斗嘴。”翁七妹表情认真。   “我比你大。”
       “大十二岁零八天。”
       “我是一个右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反。”
       “咱不管什么右派,只知道找一个能看得上眼的男人。”
       “将来拉回城里挨斗怎么办?”
       “咱跟你去。”
       “那你会受欺侮。”
       “咱受着。”
       “我可担当不起。”
       “咱落忍。”
       “一个落忍怎了得,关系到人的一生。”
       “横里都是一辈子,顾不上恁么多。”
       “将来有孩儿怎么办?我自身都难保。”
       “有孩儿咱养着,不用你操心。”
       “右派的孩儿可没出路。”
       “大不了又多了一个种地的。”
       “你真固执。”
       “山里人都这么认死门。”
       “我地位变了,把你甩了怎么办?”
       “你不会。”
       “要是会呢?读书人都心眼儿活泛。”
       “我就等,等你回心转意。”
       “要是不回心转意呢?”
       “还是等,等你老了,花花心思就收敛了。”
       “你怎么就单单看上我?”
       “这是命。”
       “什么是命?”
       “命就是明明知道不受用的还得受用,明明知道得不到的还想得到,明明知道不牢靠的还想牢靠。”
       “你真是怪。”
       “连我自己都觉得怪。”
       “我真是说服不了你。”
       “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你怎么这脾气。”
       “胎里带的。”
       “本性里的不一定就好。”
       “好不好的没想过;下不下雨在天,种不种地在自己。”
       “天要是不下雨呢?”
       “地种过了,也就甘心了。”
       “就不后悔?”
       “我爹说过,人生下来就不该后悔,后悔不如不生。”
       “你让我怎么办呢?”
       “你好办,不躲躲闪闪就好办。”
       “容我想想可以么?”
       “我又没逼你。”
       “你还没逼,都快吓死我了。”
       “嘿嘿,你们读书人属核桃仁的,不榨不出油。”
       “你该回去了,我出油也得慢慢出。”
       “天是不早了,我就回去了;你也甭送,路咱比你熟。”
       “走好。”
       “回吧。”
                       五   雨季来临了。
    雨下得很抒情。
       没有雷声,没有闪电,天也阴得不沉;即便是连绵地下着,也能呼吸到清新的空气;人并不感到压抑,情绪也没那么忧郁,从每户人家的窗口照样能听到欢快的笑声与呻吟。
    雨水把石板小路冲刷得异常干净,雨靴子踩在上面竟感到心疼,多么清洁的一个世界啊!
       翁上元打开油纸伞想到各户串串,聊聊心迹,梳梳心路;雨天聊天更能亲近感情。
    刘淑芳说:“大元去南先生那儿了,二元又上了原岭他姥姥家,你又走,就扔下咱一个妇人,觉得陌惶,不由自主地犯愁。你就那么落忍,你还走,哼!”
    女人的心有一团怨艾。
    也是,那些亲热得有些拈不开的汉子婆娘,在雨天总是依偎在一起;农事之下的男女选到雨天迫闲,以为是巴望不得的好事。
    翁上元的心被牵动了一下,把雨伞搁下,“不走就不走。”
       “上元!”
    刘淑芳欢快地叫了一声,透着无限的感激。
       翁上元笑了笑,“就属这娘们贱。”
       “谁让咱淘生个娘儿们着哩,总想找个依靠。还在地上愣着啥,坐到炕上来吧,好像不是自己的家似的。”
       翁上元上了炕,身子靠在被垛上,脚伸到刘淑芳盖腿的那条毯子里,竟碰到了刘淑芳的光脚;翁上元心里动了一下,那只脚上有他用碎碗茬子划出的伤痕,伤痕结了长长的蛐蜒般的紫痕。
    他生出一种隐隐的愧疚,让他温柔起来。
    “也不走了,跟你说个啥?”
    他说。
       “想说个啥,就说个啥,嘴在你身上长着。”
    刘淑芳说。
       “咱小三埋的那个地方,被雨淋不着。”
    翁上元说。
       “知道。知道你上心得很;有这个,你就别踹咱那?(尸从)脾气上来就踹;踹失了儿女,你就造孽吧。”
       “造孽,造孽。”
    翁上元真诚地说。
       “不过这倒好,省心。这家里除了还能吃个肚儿圆,剩下啥都没有;闺女不像小子,花儿似的,你拿什么打扮她呀。”
    刘淑芳的话,又宽了翁上元的心。
       农家夫妇难结死仇,道理可能就在这里。
       “咱还能蹬得动腿,以后再揍一个吧。”
    翁上元说。
       “揍也白揍,咱不给你生;拖拉一个崽子容易?那罪早受够了。”
       “不生就不生,过两天清净日子也好。”
       “咱三婶儿孤孤寡寡地一个人,也挺可怜的。”
    刘淑芳突然说。
       “哎,你不说我倒忘了,村里给三叔还记着工呢,他算因工牺牲;去年的钱都算出来了,在会计那儿,赶明儿给三婶送去。”
    翁上元说。
       “咱是应该多上她那儿走动走动,要不,就太不近人情了。”
    刘淑芳说。
       “走动,走动。”
       “走动的事儿,是咱妇人的事儿,你甭瞎掂记。”
       “那为个啥?”
       “三婶儿是个风流妇人,眼神能淹了男人的心;你去走动,再走了样,可就好瞧了。”
       “真是个妇人,心眼小,头发长见识短,眼皮子没有蛋皮子高,怎能那么看人哩?”
       “这男女的事,真说不准,长点心眼儿好。”
    刘淑芳说。
       “你有那个经验,你懂。不过,就凭这,咱也得走动走动,看三婶儿勾引咱不?她要不勾引,咱勾引她,也摸摸她的奶子,让三叔在地底下难受难受。”
    翁上元嘻笑着说。
       “那你更甭去,你要去我就跟着,白天夜里咱都跟着!”
       翁上元哈哈大笑,“这日子!”
       “呃,咱说点儿正经的。”
    刘淑芳说。
       “啥正经的?”
       “咱翁七妹都二十大几了,还不给她找个婆家?”
       “那是她自己的事,当哥的管不了那么多。管多了,落下埋怨,犯不上。”
       “你瞧她看上谁了?”
       “她谁也没看上,咱自己的妹子咱最清楚,她眼光高,村里的后生她一个也看不上眼。一个一个的都差不多,没一个新鲜的。我要是一个女的,也看不上那些人。”
    翁上元说。
       “那她的婆家可就难找了。”
       “由她去吧。找不到婆家,咱把二元给她,给她养老。”
       “你对你的妹子倒真是上心。”
       “谁让她是我妹子。”
       “你看她是不是对南先生有点意思。”
       “人家那是学文化,甭瞎说。”
       “悬。”
       “你就省点心吧,一闲下来你就难受,叫你闲——”
    男人的手一下子就插到女人的奶窝里,粗粗拉拉地摸起来。
    女人低声叫了一声,就倒在了男人的肩上……   俩人就钻到毯子里。
    那条毯子就忽高忽低忽颠忽蠕忽东忽西,煽起了土炕上的土,纷纷扬扬,也忽上忽下忽东忽西。
    不知过了多久,那条毯子忽然瘪了下去,不动了。
    那纷扬的炕土也慢慢地落了下来,落到毯子上,也不动了。
       毯子下的男人疲惫地睡去了。
       毯子下的女人却还睁着眼。
    身子折腾得快散了架了,心中那份快感却一直没有到来;她感到一种淡淡的忧伤。
    不过,这也就很不错了,也好,真是也好,她心里说着,偎紧了她睡熟了的男人。
                       六   雨绵绵地下了半个月,人们开始浮躁起来。
    可是南先生的女学生却出奇平静。
       在南先生的屋里,她和她的侄子认真地听南先生讲课,还互相地比赛记忆的效果。
    好像那个先生只是个先生,课讲得好不好,教得认真不认真,才是学生们检验他的标准。
    先生是从他的女学生的眼睛里读到这层意思的。
    因为那一双惯于拨弄秋波的眼睛,异常地清澈,毫无杂质,也很从容。
       南先生紧悬着的心开始松驰下来,他的课也讲得自然了。
       学生们已到了可以做文的水平,他给他们出了一个题目,叫他们分头地去写,题目叫《我)。
    领了题目,翁大元留在南先生的屋里写,那个女学生却急匆匆地回家了,好像这个地方并不十分吸引她,家里那个地方她才能写得好。
       作文很快交了上来,先生急切地看。
       翁大元写到:   我是个山里的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还没去上学,因为学校的路太远,我不乐意去。
    我知道知识很有用,就说这文化吧,它可以记述我见过的事情。
    我虽然没有去上学,但是我不笨,我能知道许多个为什么。
    公鸡不下蛋,为什么母鸡一下蛋,他就叫,而且比母鸡还响亮?
    因为他有心数,他知道会下蛋的鸡人们喜欢;所以母鸡一下蛋,他就高声叫,那叫声的意思是:主人,主人,那蛋是我下的。
    但是他还是逃不脱挨宰的命运,因为人比他聪明,不受他欺哄。
    我们这个地方胜(盛)产地萝卜,为什么?
    因为我们这个地方,山高地旱,别的作物不易(宜)生长。
    这只是自然现象。
    真正的原因是老天不让人饿死,好懒6赖)得让他们有吃的。
    我这个人不爱打架,二元打不过我,狗剩也打不过我,就连虫子都怕我,打架就没意思。
    但我爱骂人。
    骂人也是打架的一种,也很痛快;但最跟本的原因是遗传,我爹娘都爱骂人,所以我不是一个好孩子,好孩子是不骂人的;但我板(扳)不住;到时候就想骂,但我是一个有志气的孩子,我敬慕我三爷爷,他叫翁息元,为了大家的粮食,他骡子一样的(地)拉着车,累死了。
    将来我死也要像他那样,做一两件让人配(佩)服的事……   翁七妹写到:   我叫翁七妹,在家排行老七,所以叫七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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