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呻吟

第38章


    老七是最末一个,村里人叫宝贝疙瘩,我哥他们也说我是宝贝疙瘩;但从来不管我,也不关心我;家里有点好吃的,他们就抢,他们吃糖,叫我咂糖纸,还叫我小母狗。
    可能就因为我是女的,也就宝贝不起来了;但我的心就野了,谁也甭管我了。
    我本来不想学文化,但我爱唱戏;村里有一出《哭眉阝子》没有人比我唱得好。
    我唱《寻夫记》唱得直哭,也想找一个苦命的夫君,苦苦地等待他,好好地对待他。
    好像女人不能幸福,因为男人就不幸福。
    也有幸福的女人,是爱生孩子的女人;生得多了,就只有喂奶的功夫,她心里不想别的。
    但我却害怕这样,孩子大了,鸟儿一样地飞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是没有用处。
    听说城里的女人生活好,但我不羡慕她们;因为我不知道她们是咋过的,还是闭着眼过我的日子。
    过得好就过,过不好就拉倒,最多还有个死。
    我这个人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吃得多。
    这没办法,我娘就吃得多,常挨我爹的骂,所以,找不到婆家就算了;要找也要找一个不嫌我吃得多的人家,家境好坏咱不管,吃得好懒(赖)咱不挑,只要吃饱就成……   两个学生的作文,给老师看愣了。
    他什么也不说,用笔在上面改了几个错别字。
    两个学生都把“赖”
    写成“懒”
    ,看来这两个字没教好。
    “懒”
    与“赖”
    是个因果关系,两个字离不开,这人身子一“懒”
    ,这日子就“赖”
    ;这人脑子一“懒”
    ,这心里就“赖”
    ,就空。
    自己都没留心,都含糊,都糊涂,都未警悟,还能教好?
    !
       两个学生注视他,他依然不说话。
    他又把两篇作文看了一遍,居然流下泪来。
    “你们写得好,写得好,我都写不出。”
    他动情地说,嗓音有些哽咽。
       两个学生的感情很真挚,从他们身上,他了解了山里人的心,明白了山里人对生活的态度,他感到自己对待生活与命运的确有些虚弱。
    品味着学生们的字句,他尝到了悲苦的滋味。
    他也理解了翁七妹的情感,开始对她生出几分敬意;对待一个山里女孩子的情感,他应该正确看待,应该坦然地对待,不应该躲藏,更不该作不恭的猜疑。
    但他还不能接受,他还不知道这接受将意味着什么,他还没有足够的承受能力。
    机缘尚未到来,一切还不应该发生。
       对翁七妹的感情,他决定做低调处理:既不回避躲藏,又不表示接受;尊重、关心、爱护,持之有度,把炽热的情感,引渡到亲情的河床,就当是个好妹妹吧。
       “七妹,回头你教我几段《哭眉阝子》里的唱段,再过节时,咱俩给大家表演一场。”
    南先生自信的说。
       “好哩!”
    翁七妹应得干脆极了。
                       七   南先生在他的本子上又记了几页,满心欢喜地睡下了。
       夜雨下得更欢快了,打在阔大的玉米叶上,激起悦耳的有节奏的清响。
    如果深深地吸几口鼻息,雨点落在鲜艳的玉米蕊线上溅出的微微香气,也可以闻得到。
    虽然淡远,但也清晰。
    在这样的夜岚中入睡,是多么的安然。
    南先生躺平了身子。
       门扉却突然被轻轻敲动了。
    敲得很轻,但听得真切。
       南先生屏住呼吸,感到纳罕。
       轻轻的敲门声执着地传来,轻而急切;逼得屋中的未眠人不可再度漠视。
    “谁?”
       “我,七妹。”
    一个颤抖的声音。
       “知道你睡下了,实在是有急事哩!”
       南先生开了灯,急急地穿好衣服,打开了门。
    便从门外跌进来一位带着一团寒气的翁七妹。
       翁七妹浑身湿透了,身上的曲线通现在南先生眼前。
    他惊惶不安,“什么急事?”
       “先甭问,有没有干净衣服。”
    翁七妹说。
       南先生有些犹疑。
    在他犹疑的一刻,七妹已把全身的衣服脱光了,而且脱得一丝不剩。
    站在南先生面前的是一尊茁健的、鲜嫩的、光彩照人的少女的胭体,峭拔的双乳对恃着惊惶失措的眼睛!
    她把吓呆了的南先生一把推到炕上去,随手便把灯关了。
       女人疯狂地抱紧了他,有力的臂膀把一介书生匝得喘不上气来。
    “完了!完了!”
    书生心中呐喊着,嘴里却说不出话。
       生活,并不依顺人给它规定的程序,它有自己的逻辑!
       他心神稍定,便开始了挣脱。
    “七妹呀,你别干傻事啊!你还年轻啊!你可不能毁了自己啊!你可不能一时冲动,就不管不顾啊!”
       “我不是一时冲动,咱是有备而来!”
    女人把他匝得更紧了。
       “你先松手,咱俩的事,慢慢商量,慢慢商量!”
    男人乞求着。
       “甭商量,你要我得要,不要也得要,咱是条肉绳子,把你捆定了!”
    坚定的声音。
       “不要强人所难,不要强人所难,咱们得讲道理。”
       “这事儿没道理,从老辈子那儿来就没道理!”
       “你把衣服穿起来吧,咱坐着说话。”
       “这黑灯瞎火的,穿不穿衣服都一样!”
       “不一样,穿着衣服说话心里踏实;这样不踏实。”
       “你怕谁?我来你这儿,除了咱的影子,没人知道。”
       “我不怕谁,就怕你!”
       “咱一没带刀,二没带剪,就一个肉身子。”
       “怕的就是你这肉身子啊!”
    一个绝望的声音。
       “甭怕,咱不难为你,就想这样静静地跟你呆会;等你敢要我了,想要我了,再给你。”
       “那就穿起衣服躺着。”
       “不穿!”
       “你让我翻翻身吧,这样我喘不过气来。”
       女人松了手,叫男人躺得舒服了些,之后,又把他匝紧了。
       就这样匝着,女人睡着了。
    男人不敢睡,连大气都不敢出。
    女人亭匀地呼吸着,呼出一股好闻的干爽的皂荚香味。
    他心里咚咚跳着,他能听到那慌乱的声音。
    他的手不敢动,一动就触到鲜嫩的光滑的肉;他满怀抱都是这鲜嫩光滑的肉啊!
       暗夜里的微光,能让眼睛看得清眼前的光景。
    一个诗人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对此时的南明阳教授来说,黑夜给了他黑色的眼睛,他眼睛却触目皆是鲜嫩而光滑的肉。
    薄薄的毛毯滑到一边,他看得清那连绵圆滑的曲线;匝紧了的双臂把两只茁健的奶子紧紧地挤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乳窝。
    他就要掉下去了,他挺不住了!
    他小心地腾出一只手来,把毛毯覆严了这巨大的诱惑;但毛毯又兀自滑了下去,这样鲜嫩而光滑的肉就连飞尘都落不住啊!
       这时,他怕极了。
    黑夜之中,他谁都不怕,他怕的是他自己。
    他是已婚的男人,深识肉的滋味;他又是一个久旷的已婚男人,他可以管得住知识分子的灵魂,却难以管得住深识肉味欲望蓬勃的男人的身体啊!
    完了,完了!
    小节就要不保,大节亦会永亏!
    我管得了南明阳的心,我管不了南明阳的身!
    完了!
    南明阳的脏手动了,南明阳就要走到永劫不复之境了!
    他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腿裆:咦?
    那东西软绵绵的,死一般的沉寂。
    啊哈,得救了!
    我得救了!
    因了巨大的恐怕,南明阳的心奔张亢烈着,南明阳的身体却紧张而疲惫。
    他阳萎了!
       阳萎了的南明阳教授,紧张的心平静下来。
    再看眼前的景致,已不是一团鲜嫩的光滑的肉,而是一个乡间的美丽的安琪儿,是上帝的杰作!
    他静静地兀自欣赏着,他感到南明阳有福了。
       正在他接受这上帝的洪赐,独赏美丽的时候,窗外袭来一阵巨大的轰响,紧接着是一片骇人的哗响。
       他的身子被弹了起来,安琪儿的裸体也弹了起来。
       “怎么了?!”
       他们同时叫了起来。
                       八   后岭那新问的沟田被积蓄而发的洪水一掠而光。
       人们站在沟岸上,望着浑黄的洪水从被撕扯得东坍西裂、面目皆非的沟田上奔腾而过,哀叹不绝。
       在洪水的漩涡里,一两茎青玉米的顶梢忽沉忽现,像溺水的婴儿。
    由于沟田堵塞了河道,涨高了水位,山脚旁几户人家的房子被卷走了。
    那窘然的水声,掩不住悲凄的哭声。
       翁上元从水里捞上来一颗青玉米,那茎杆上还带着一个苞穗;是村里人从未见过的一个巨大的苞穗。
    这沟田里的庄稼长得的确是好。
    却毁于一旦!
       翁上元哭丧着脸,咬肌抽搐着:洪水的意志,不归他管,他承受的是巨大的无奈。
       哭声寻找他来了。
       “翁支书,我婆婆被洪水冲走了!”
    一个哭声说。
       “翁支书,咱的房子算(尸求)地都完了!”
    一个哭声说。
       翁上元烦躁不安,大吼一声:   “别娘的哭了!死的人,村里发丧;淹了的房,村里给盖!”
       哭声远了,但悲伤却留在了心里。
    他沉默着,任村里人发着各自的议论和怨艾。
       洪水落了,河道里是满目的赤裸的石头;土全被卷走了。
    走到一片少有的细沙地上,翁上元抓起一把沙子,苦笑着,说:   “这龙王的道,还真不能挡哩!”
       南先生借机说:“你看,当初造田的时候,我就跟你分析过,可……   翁上元双目圆睁,“肏!你他娘的咋跟大娘们似的?你他娘的倒底不是咱后岭人!咱后岭人哪儿有这脾气?从来就不知道后悔!咱后岭人从来没有服过错,后过悔,干就干了,牙断了咽到肚子里!沟田给冲了,冲就冲了,就当老天爷叫咱长长见识,算个啥?啥都不算!”   自从南先生到后岭,这是翁上元第一次对他发脾气;而且像连发的炮弹,轰得他目瞪口呆。他的确还不太懂山里人的生活哲学。   翁上元对周围的村人说:“谁也甭丧气,这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