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

第170章


无人能敌的武功,为他赢取了多少荣耀与尊严,可身为武林盟主,他从不因此懈怠苦练。他也曾自信:即便是冥皇在世,今天的他必定可以堂堂正正地赢他。
但现在呢?冥皇的儿子,听雪为那他生的儿子,一个年仅14岁的孩子。在自己运足十成功力挥刀的瞬间,轻松折断了他手中的“帝江”!
输,他输了吗?他输给了谁?他和冥皇过招之前,帝江刀就断了,所以他没有输给冥皇……不,这孩子是冥皇的儿子,流着那妖孽的血!他凤心扬最终还是输给了冥皇!而且是以最耻辱的方式输给了他!
帝江的笛鞘上的图腾依旧华美,但它从此不再是威震江湖的神兵,因主人本身真气蹿动而微微震裂的笛口让它今后甚至只能作为一支不入流的乐器。
凤心玫握刀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作为皇甫家的儿媳,她有千百条理由杀了这个叫凤心扬的男人。但看到帝江折刃,凤家的女儿的血液在她体内开始复苏。她忆起的,父亲将家传宝刀帝江交予兄长时的骄傲。
那时自己是和现在的星儿差不多大的不解人事的小姑娘。在她看来,那时的兄长是如此的完美无缺……自己总用崇拜的眼神追逐在他身后,逢人总爱用骄傲的语气说,“凤心扬是我的哥哥!”
——我凤雳行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我凤心扬对天盟誓:必持帝江维护武林公义,光大凤家……
——我居然把帝江传给了一个孽子!孽子啊——我凤雳行愧对皇甫世家!愧对天下!愧对凤家的列祖列宗!
“滚吧。”现在的她对兄长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个词,“连‘帝江’都舍你而去了。滚回你的盘涅堡吧。再找把像样的称手的兵器,你还可以继续当你的凤堡主,凤盟主。”口吻中还是带着嘲讽的,但这一次不同。她的心中除了杀意与厌恶外再也没有身为这个男人妹妹的痛苦……从帝江折断的那一刻起,他们兄妹间除了血统以外的唯一连系已经彻底断离。
凤心玫走到小荇身边,神色平静地弯腰拾起帝江的刀刃。已长年不握刀的手抚上刃上凤凰浴火盘涅的精美图腾。心中升起的只有对父亲的追忆与对这把传世名器毁在她这一代的丝丝遗憾。
鸟中有王,名曰凤凰。凤亦有皇,名曰帝江。乐笛为鞘,刀身窄如剑,刀刃纤如凤羽……世人,再也没有机会领略凤家传世宝刀“帝江”的风姿。
凤心扬右手中的笛鞘外露着的断刃还在闪亮。岁月与命运相织浸染出阴霾让昔日英俊的面庞早已经失少年时那谦和飘逸的气息。江湖地位、武林至权与愧疚相织,在他身上熏染出一种混浊的霸气。是霸气,但这其中参杂着对父亲、妹妹的愧疚与优柔,参杂着内息时刻反噬的痛苦与隐忍,参杂着对这场无望之恋的疯狂与绝望,参杂着对面前这个女子永远无法摆脱的病态的执迷。
挥一下已经没有了刀刃的帝江,耳中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凤啸,但他的此刻的表情却异常的冷静,“心玫,我说过。‘任何人都有资格让我放弃听雪,唯有你不行。’”
凤心玫冷着脸,没有说话。看了一眼呆在那死而复生的冥皇怀的听雪,再看凤心扬时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皇甫岳人看着妻子又看着自己昔日的好友:不想置喙这一场乱局,但身为忘昔庄主的他,责任与义务让他不得不开口。
“送客。”对着围着门沿的侍卫挥手,皇甫岳人吐出的就是这两个字。
侍卫们默契的闪出一条直通大门的道路,所有的兵器都算有礼的将刀刃垂下,所有的眼睛都在关注着这位武林盟主的一举一动。
冥皇,金色的兽瞳中是带有杀意的,尤其是自己因一时情急而脱口而出的“耳鬓厮磨”……他的手,经脉随游走的真气而暴突,几此要张开又几次握紧。每次他情绪动摇,听雪都在他耳边悄悄细语……
“别忘了……”内力让他听的清晰,但也让他听出听雪……骄傲如她,看到自己的眼神就像看到一只无意中被吸过两口血的斑虱。
“请吧。”见他一直没有动静。皇甫岳人的口气开始有些重,侍卫们的刀刃也有亮起的迹象。
被点回神,凤心扬看着皇甫岳人渐渐露出一个笑容,只有皇甫岳人才能懂的笑容。
“心玫比我更可悲。”
神情,有一瞬间的停顿。皇甫岳人的眼睛看着凤心扬,眼神的余光却在捕捉凤心玫的表情,“我一直很好。”眼睛,还是忍不住去看着没有表情的妻子。
“‘好’?是啊,你是很‘好’。作为家主,你舍了‘侬月’另辟‘忘昔’却依旧名利双收坐享金山银海,很好;作为儿子,你善解人意孝顺父母,很好;作为丈夫,你温柔体贴关怀妻子,很好;作为父亲,你严慈并施,教养出被江湖人戏称为‘柳风公子’的隆珏,很好。”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但作为男人,我说的是抛开你一直拘束着你自己的伦理教条、责任义务……作为男人,难道就没有过‘遗憾’?”
第六十六章
“‘好’?是啊,你是很‘好’。作为家主,你舍了‘侬月’另辟‘忘昔’却依旧名利双收坐享金山银海,很好;作为儿子,你善解人意孝顺父母,很好;作为丈夫,你温柔体贴关怀妻子,很好;作为父亲,你严慈并施,教养出被江湖人戏称为‘柳风公子’的隆珏,很好。”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但作为男人,我说的是抛开你一直拘束着你自己的伦理教条、责任义务……作为男人,你难道就没有过‘遗憾’?

皇甫卓的眼睛看了过来,他看的是他的儿子岳人;颜嫣然的眼睛也看来过来,她看的是她的女儿听雪。
而此时此刻的听雪的眼神却一直都没有变化,只是偶尔的,美丽的眼睛在看着她的丈夫冥皇时会流露出些许……
长辈们的恩怨情愁,尤其是各自父母的爱恋纠葛……小辈怎可多加置喙?但同样为“小辈”:小荇的神情始终没有变化,清冷而理性的目光始终只停驻在母亲与妹妹的身上;星儿的小脸上也许藏着一些好奇,但一双纯净美丽的眼睛明显已经猜到了事态的最终结局,始终没有过太大变化;唯有隆珏,他的眼神在母亲、姑姑、姑丈、祖父、祖母,特别是父亲身上浮游。
隆珏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父亲有一个习惯:每日晨起,他都会在后院静坐片刻,看一会儿在那朦胧晨雾中闪现的花叶上新凝的露水;母亲也有个习惯:每当父亲去静坐赏露时,她总是帮父亲缝补衣物。有旧衣时缝补旧衣,没有旧衣就缝制新衣。
从小看到大,他并不觉得父母的这些举动有什么怪异,他也真的只是把这些当作一种纯粹的“习惯”。
但当他见到久别重逢的姑姑,以及听完舅舅方才的那一番话……姑姑刚才在知语亭时,总是微笑看着凝聚在花草嫩叶上晶莹的露珠。而奶奶在与她闲谈中无意中提起:姑姑当年有一双堪比“神针”的巧手(别忘了她在涤心苑自力更生的17年)。
隆珏看着父亲: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保持沉默也许是他此刻唯一的选择。
凤心扬等着皇甫岳人的回答,其实所有人都在等着皇甫岳人的回答。
一声吁叹,皇甫岳人的喉咙开始有了声音。
“‘遗憾’当然是有的。”皇甫岳人的表情一点也不僵硬,但凤心玫的神情却因此而僵硬。
看着那与冥皇站在一侧的女子,叫出那尘封在心底多年的名字,“听雪。”眼睛,第一次如此坦然的看着她,“你是我的劫。从我踏入涤心苑的那一刻起,你注定是我皇甫岳人此生的劫。”
听雪的眼睫微动,没有说话。
皇甫岳人走到面色苍白的妻子身边,张开丈夫的手臂环抱住她,“皇甫岳人年轻时有个‘劫’叫听雪,他现在有个妻叫‘心玫’。”
凤心玫的眼睛流下一滴泪水,她很快地将之抹去,“我没有后悔……”
“我也没有。”妻子此时的目光刺痛了他的心,“从我决定放弃听雪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不会后悔。”拥着凤心玫,他看着神情复杂的听雪,“在涤心苑还未开封前,我身为‘侬月’少主斜睨着天下,觉得自己是一条肆意江湖的游龙……”他露出一些微笑,“自以为是罢了。其实,只不过是方寸之地的水潭中的小小鳅蚓倾慕上从云端飘落的细雪……池中鳅蚓怎能留住遇水即化的美丽雪绒?”一点自嘲,还有一点无奈,“心玫,你放心了吗?”
凤心玫微笑的脸上滑过泪水,只是这一次是丈夫帮她擦的,“我从来都没有不放心。”
听雪的神色中有着太多她自己都不懂的东西,“我想,我该说……打扰了。”她真的不该回来。当年她的到来扰乱了皇甫家与凤家两个家族正常的轨迹,皇甫与凤家兄妹的人生都因她而紊乱。而现在,她的到来又打乱了他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
凤心玫看着听雪,眼神中带上一点微笑,“我没怪你,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一直是我最羡慕,最嫉妒同时也是最佩服欣赏的听雪。
凤心扬的脸色松动了,“这算什么?彼此相谅?”他望着皇甫岳人,“你心里藏着别的女人娶了一个爱你的女人,却理直气壮?”他看着凤心玫,“你硬脾气的嫁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却沾沾自喜?”口气中是嘲讽,是不可思意。可众人现在已经用纯粹的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听雪,你回来是为了这个东西吧。”他不恼,他张开手掌。掌心中的物体赫然是她一直在寻找的珙与塞伦的DNA芯片。
“是。”听雪总算是凝视着他的眼睛,“还给我吧。”
拿着芯片的左手不受控制的向听雪伸去,凤心扬却笑了,“拿到这个,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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