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飞翔

不空和尚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孩时，是在一家农户的家里。那时候自己因为行了几百里路，累的气喘吁吁，便在一家农户休息。
    就在那时候，看到了那个孩子。
    他涉足武林几十年，什么样的习武资质均是见过了。有如同上天溺爱一般的人，自年轻时便一直天下无敌至今未变，也有七十余天内便脱胎换骨，武功大进的人，在他看来，所谓的天才，已经成为微不足道的形容词。
    但眼前这个孩子的资质，实在是让他惊叹。
    充沛的体力，快速的反应，骨架的韧性，全都远在同龄孩子之上。
    特别是，这个孩子的身形，甚至还没有和同龄孩子一般高。
    “这个孩子……不会是怪物吧。”
    他甚至有了这种荒诞的想法。
    后来，他收了这个小孩为徒。
    年深日久，他越发觉得这个孩子的体质的奇特，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
    他发现，这个孩子在速度方面，具有极高的天赋，特别喜欢奔跑，跳跃。
    他的弹跳力，甚至能和野兽相提并论。
    不空和尚在惊讶于徒弟惊人的力量增长时，也察觉出了，这种速度的极致下，隐藏的，有可能是失控的危险。
    他还不懂得完全控制自己的速度。
    于是，不空和尚决定教他轻功，教他精微技巧的控制方法，让他能够掌握住自己的速度。
    可惜，事与愿违，不空和尚没有想到，这个徒弟的成长速度竟远比自己教的速度还要快。教过的步法，身形，全都没用，无奈之下，只好让他绑上了装了重物的兽皮绑腿，束缚他的行动。
    在他决心一个人游历江湖之前，还特意嘱咐过：不要轻易摘下绑腿。
    “那个小子，哼，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和尚一个人在广阔农田的麦子堆上，望着天际，天上白云渺渺，偶尔能见到群鸟翻飞。和尚的眼力尚未昏花，仍能勉强窥见，每只鸟翻飞的轨迹。
    “看到那些鸟，总是让人想起一些烦人的东西呢。”和尚捋了捋自己的络腮胡子，嘿嘿笑道。
    “这里是……”
    易风醒转之时，睁开第一眼看见的，是一面刻着无数花纹的天花板。
    他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身上，早已换上了一套全新的衣裳。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起身环望四周，自己身处于一个布置极其讲究，富丽堂皇的小院之中。眼珠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一张圆桌上，那里坐着一个人。
    “哟，你醒得还真快啊。”坐在桌前的那人望向易风，微笑道。
    “你是……谁啊？”易风想不起来自己认识眼前这个人，问道。
    那人起身走向易风，微微欠了欠身，温声说道：“在下唐天青，在这里，先向少侠赔个不是。”说着，竟真的拱手拜了一拜。
    易风不明就里，却也受不得别人无缘无故的礼节，赶紧起了身扶住对方的手：“喂喂喂，你等一下，我又不认识你，你干嘛无缘无故给我赔礼啊？”
    “易兄弟，你就受了这一礼吧。”从门外走进一人，笑着对易风说道。
    “你是……那个云什么，云镜！”易风指着那人，惊叫道。
    云镜与唐天青两人站在易风身前，易风此时更加糊涂了。他向云镜问道：“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唐天青轻咳了一声，以尽量温和的声音缓缓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正是为了令妹与少侠之事前来。昨日令妹任意妄为，伤了少侠，还请见谅。”
    现在易风算是明白了，原来眼前的这位公子竟是昨天与他激战的那位女子的兄长。一想到昨日的情况，易风竟是奇怪地有些记忆模糊了。他头努力摇晃了一下，也只是依稀记得，与那一名女子不停激战的的片段，而后在某一时刻后，全无记忆。
    “我是被……那个女子，打伤了吗？”易风摸摸自己的后脑，疑惑道。
    云镜上前，拍了拍易风的肩：“云某通晓些许医道，查看过易兄弟的伤势，只是轻微的骨裂和皮肉之伤，要害之地却是无恙。”
    易风看着云镜，奇怪道：“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啊？”
    唐天青笑了：“这个，我与云兄乃是至交好友，今日看见他背着你进来，才慢慢了解到事情的原委。”
    说到这里，易风便是再笨也是明白了，这地方便是扬州的唐家府上。
    “也就是说，这丫头也在这个府里了？”易风突然间想到。
    两位公子哥对视一眼，均是苦笑。
    易风却没有如他们所想，露出沮丧之色。反倒是笑了，虎牙露出。
    “说曹操，曹操到，她来了。”
    不久，门外响起一阵铃铛声，越来越近。
    易风的笑意越发明显。
    “哥，听说云镜大哥来扬州啦。”人还未到，那如同铃铛一般清脆的嗓音已然传至。
    唐叶霜迈着小跳步，跳进了小院。
    她转头一看，前一刻，仍是笑颜如花，后一刻，表情瞬间凝固。
    “为什么你这混蛋会在这里啊！”
    唐天青见两人又有剑拔弩张之势，清了清嗓子，轻声喝道：“小妹，不许无礼！”
    声音不大，却不知为何自有一股气势，唐叶霜立刻收敛了怒容，冷哼一声，随即又变了一张笑脸转向云镜那边：“云镜大哥，你什么时候来扬州的啊，两年都没看到你了。”
    云镜笑道：“刚来不久，不过，两年没见，小妹你的力气可是又大了不少啊。”说着，他看了一眼床上呆着的易风，“连我朋友都遭殃了。”
    “啊？”这一次轮到唐叶霜愣住了。
    “我倒想问问大小姐，能不能说一下，昨天的那个绣球招亲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人说我们家的大小姐是母夜叉？”唐天青此时打断了两人的叙旧，一双眼睛直瞪着唐叶霜似笑非笑地问道。
    唐叶霜柳眉微蹙，退了一步，支吾道：“是你说招亲的，我便招亲了。怎么？不对吗？”
    “那谁让你用铁球扔了？会出人命的知不知道？”唐天青有些无奈地说道，语气依旧轻柔，但语调却是高了几分。
    唐叶霜此时也是恼了，眼眶微红，直面兄长说道：“是让我招亲的，我当然要招出适合我的人，不比我强的话，怎么当我的夫君？”
    “你……”唐天青一时语塞，竟是不知该如何说好，上前了一步，手几乎就要抬起。
    唐叶霜将小脸贴了过去：“你打啊，反正爹娘不在了，我又身子娇弱，你打啊。”
    “你……”
    唐天青一时无语，只好别过身子，不再多说。
    云镜看着两人的僵持气氛，站在一边，表情似笑非笑。
    “喂！”
    易风举起手，发话了。
    云镜和唐叶霜看向他那一边。
    易风懒懒地说道：“你们的家事我是不太感兴趣，也不懂，但有一件事，我想先解决。”
    云镜笑了。唐叶霜却是被这没头没脑的话搞的愣住了。
    “昨天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脑子有点不清楚，这一次，我想再和这女的打一场。”易风眼中透着兴奋，说出了这句话。
    云镜打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小声向易风说道：“莫非……兄弟还想着，招亲之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是不想输的不明不白而已。昨天什么都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这里了，不甘心啊。”易风急忙摇摇头说道。
    唐叶霜此时看着易风，嘴角上扬：“你还想再躺一次啊？我们家可不会再收留你第二次。”
    两人之间，再一次迸发出火花。
    “啪！”折扇拍击的声音。
    “在下觉得，两位是不是应该先问过这里的家主再说。”云镜不管何时，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即使是有那一道伤疤，亦丝毫不影响他笑容的温和。
    唐天青仍是背对着唐叶霜，看不到任何表情。
    易风，唐叶霜，云镜三人齐齐望向他的背影，在等着他的反应。
    唐天青面对这眼前的墙壁，向后摆了摆手。
    “云兄，你陪他们去吧。”
    易风踏进这个地方的时候，一下子呆住了。
    “好大的比武场啊。”
    易风，唐叶霜，云镜三人眼前所出现的，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场地。方圆约十丈宽，全场以大理石铺就，坚硬无比。场地四周各插着一面旗子，书着一个硕大的“唐”字，猎猎飘扬。这场地不仅是极宽阔，还没有台阶，台上距离地面就至少七尺有余。
    “每次来这里总是有点郁闷啊。”云镜摇着折扇，面露无奈之色说道。
    唐叶霜玉足轻点，轻轻巧巧就跃上了比武场，她敞开双手，居高临下对易风说道：“这是我家的比武场，是仿造十多年前在杭州的一次天擂大会会场所造的，在这里打也算看得起你了。”
    易风双足发力，挟着一股劲风，也跃上擂台，站在了唐叶霜对面。
    听着他双足重重地踏在地上，唐叶霜皱了皱眉。
    “没想到你身手快是快，但轻功底子竟然意外地差啊。”
    “我不会轻功啊。”易风随口答道。
    唐叶霜有些吃惊道：“你说什么？你不会轻功？”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脑子笨，以前师父教我轻功的时候，发现练起来还没有我平时跑的快，就不练了。”易风一边伸展着筋骨，一边说道。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简直就是个怪物。”唐叶霜已经准备好了架势，举掌凝神待发。
    “嘿嘿，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两人各自站在擂台的两端，一动不动。
    云镜在台下轻摇羽扇，将半张脸遮挡住，双眼片刻不离场上。
    易风，最先动了。
    身子略微后弓，左脚向后，屈膝。
    轻微的动作之后，身影，刹那间变得模糊。
    “右边！”
    唐叶霜向后踏了一步，腰身拧转，带动双掌同时划向右侧。
    “兵甲经——盾掌！”
    那双掌开始发动之时，唐叶霜身边还未有动静，掌势一到，易风却正好闪现至她身侧，那一掌则不偏不倚击在了易风的手腕上。
    一击未得手，易风身影立刻倏地向后急退。
    “好怪的守招啊，竟然能提前知道我会在哪出手。”易风不禁赞了一句。
    唐叶霜心里却是丝毫不敢大意，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用守招实在是迫不得已之举，她虽然在力量上有绝对自信，能打垮易风，却是惊怖于对方的奇快身法。对比于昨天，易风的速度又快了。
    这时候，易风自己也是察觉到了，他看着自己的双脚。
    “唉？绑腿没了？”他看看自己的双脚，原先的兽皮绑腿早已消失不见。随后，易风又露出那一口显眼的虎牙，咧嘴笑道：“难怪觉得身子轻了很多，那么……”
    话还没说完，易风的身影再度化为一抹蓝影，又从唐叶霜眼前消失了。
    “这次又……”
    唐叶霜的双眼从未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半个呼吸的时间，左侧，身后，右侧，正前方，易风的身影如同一抹蓝光，以唐叶霜为中心，不停地变换着位置。
    身影带动的阵风，划过她的脸颊。
    “完全……猜不到……”
    她此时甚至连出拳也不敢轻易地出。
    因为猜不到对方会从哪一个地方突然攻击，只要她预料不到对方的轨迹，那么自己的所有招式都有可能在出招的瞬间成为最大的破绽。
    她对自己的速度，没有太大自信。
    “简直就跟风一样难以捉摸啊。”唐叶霜不禁说了一句。
    ——等等，风？
    此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唐叶霜脑海中一闪而过。
    一抹白色，衣袂飘扬。
    阳光，照在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
    “以后碰到像大哥哥这样跑得快的对手呢，不要追。”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着小女孩的头顶。
    “想捕捉风的动向呢，眼睛看不到，就要用身体去感受，风，是从什么方向吹来的。”
    女孩看着眼前这个人，和煦的笑容，伟岸的身躯，以及，似乎什么时候都在空中飞扬的衣角。
    “知道了，大哥哥。”
    唐叶霜放弃了守势，闭上双眼。
    双手垂下，沉肩。
    全身以一种极轻松的姿态站着，就像完全放弃了抵抗。
    “就是现在！”
    双脚重重踏地，易风的身影瞬间闪至唐叶霜的左下方。
    棕色的头发被阵风吹得飞起，还未落下。拳头已经挥出。直击唐叶霜面门。
    拳势裹挟着无比的速度，化成一道模糊的影子，眼看就要击中。
    笑的，是唐叶霜。
    “生肖步——腾蛇！”
    右脚以奇异的弧度向后画了一个半圆，迈出。身子同时侧闪。
    她紧闭着双眼，那一拳擦过她的胸前，与她的胸口堪堪擦过。
    然而，在这一瞬间。
    她感应到了什么。
    唐叶霜双眼猛然睁开，怒气娇喝道：“你无耻！”
    在易风那一拳去势以尽后，回应他的，是如同暴风一般的攻势。
    唐叶霜左手成爪，狠狠扣住易风的后颈。
    “兵甲经——钩爪！”
    易风的身体一下子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住，急坠在地，脸正好撞在坚硬的地面上。
    他想跃起身反击，却是后颈受制，半点也动弹不得。
    将对方摔在地上之后，攻势仍未消停。
    “兵甲经——锤式！”
    拳头带着旋力直直朝着易风背脊捣入，唐叶霜劲力迸发，拳头再次陷入了几分，将易风身上的衣服都扭出了无数条褶皱。
    “啊!”易风猛遭暴击，痛感形成一股巨大的冲击，直冲脑门，他也在那一刻，意识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雷霆一击之后，唐叶霜停顿了一刻，右手再次高举，握拳。
    眼中充斥着羞恼与怒意：“兵甲经——连式铳！”
    右拳鼓出细细的青筋，这一拳所蕴含的，不止是力量，还有背后的无数次连招，只要击中一次，就能瞬间带动后面数十次重击，如同狂风暴雨，摧枯拉朽。
    一声娇喝，拳头猛然击下。
    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击中对手的声音，拳头停下了。
    “再打下去，就真的闹出人命啦。”云镜微笑道。
    唐叶霜的拳头，在仅仅离易风的头只有数寸之时，停下了，一把折扇，以扇骨挡在了拳头下面。
    云镜侧卧在地上的易风身旁，拿着折扇挡住了唐叶霜的拳头。
    “云镜大哥，可是他……他……”唐叶霜又羞又恼，话到嘴边确实再也说不出来。
    “你大爷……的……”易风喘着粗气，语气微弱，断断续续地说道，“比个武而已……干嘛出手那么重啊？”
    “你……你……”唐叶霜憋得小脸通红，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刚刚之事，却又不甘就此罢手，想再打他一拳，却看见云镜在一旁拿着折扇，气恼之下，竟一下子转身跳下了擂台，快步走去。
    “这母老虎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间打得这么狠？”易风仍然躺在地上，歪头看着唐叶霜的离去，不解道。
    云镜看到了全过程，自然也是看到了唐叶霜如此生气的缘由，却不便说出口，只好悻悻一笑：“也许你有什么惹到她了吧，不过，你被那一连串攻击下来，竟然还能说话，实在谢天谢地。”
    易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决定了。就是她。”
    云镜一下子愣住了：“易兄弟，你不会……对她……”
    “嗯……没错，我的目标就定为她了。很合我意。”易风看着唐叶霜早已走远的方向，笑道。
    云镜此时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哈哈哈，易兄弟奇人也，才不过比试一场，就倾心佳人，不过，要娶这大小姐，不比登天容易啊。”
    “啊？你说什么啊？什么娶不娶的？”易风愣住了。
    “不是你说要娶这唐家小妹吗？”
    易风才明白对方误会了，连忙道：“你误会了误会了，我不是说要娶她，是说要把她当成挑战的目标。”
    “挑战？你还没被她打够啊？”云镜此时笑意更深，饶有趣味地看着易风那充满淤青的脸。
    “就是被她打了才要挑战她嘛！”易风横了云镜一眼，懒懒说道，“老和尚总算没骗我，在外面的世界，一定会有更厉害的高手。没错。”
    “我说，你就这么喜欢找高手较量吗？”云镜说道。
    “不是喜欢，而是希望。”易风答道。
    “什么意思？”
    易风将身体翻过，面朝天空，笑道：“因为我想飞啊，想要跳的更高，到更高的地方去。要飞的话，当然也要有能支撑起飞翔的力量才行。”
    云镜此时也是躺下身子，和他一起面朝向天空：“不如，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赌你能在多久将大小姐打败。一个月？两个月？”云镜笑道。
    “十天。”
    “唉？”
    “我说十天，”易风再一次展现出自信的微笑，“十天，一定可以超越她。”
    看着易风的侧脸，云镜问道：“你确定？”
    “不知道。”
    “那你哪来的自信？”云镜这时候被易风的反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说道。
    “不知道啊，”易风把手伸向天空，倏地握紧拳头，“只是想到而已，就说出来了。”
    云镜没有继续回话，只是一直在微笑。
    两人躺在宽阔的擂台上，望着天空，云，不动。
    “如果你赌赢的话，再给你一个超越的目标好了。”
    “谁啊？”
    “不才正是区区在下。”
    “哦，对了，差点忘了，你刚刚还有那么一手。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