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飞翔

有人说，扬州的白天是天堂。而晚上，是地狱。
    也有人说，扬州是一个被金钱之海掩埋的大骷髅，而扬州的的骷髅眼，就是“黑旗”。金钱之海流入的地方，扬州夜晚的王者。
    没有人知道“黑旗”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扬州的地下，本来是帮派混杂，群雄割据，大大小小共几十个帮派占据着扬州市井。虽有小乱，但也因为各帮派之间互相制衡，十几年下来，也相安无事。
    直到某一天，严格说，没有人知道是在哪一天。
    断刀会的总部，插了一根黑色的旗子。
    起初，帮内没有人在意。
    就在第二天，帮内七十一名帮众全部死绝。
    紧接着，白蝎帮，地叉帮，三河会，等等十几个帮会，全都收到了黑色旗子。而且是两面。
    一面写着降，一面写着死。
    大部分帮派都选择了降，剩下的，在第二天，无一例外，全部死绝。
    至此，“黑旗”这个名字，正式出现在扬州帮派面前。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统一了扬州黑帮。
    扬州著名的“九街十八巷”也就此为黑旗一手掌控。成为扬州地下最大的金主。
    “哦？还有这种事？”
    云镜和易风两人，坐在城中的一家小酒楼内，一边喝着酒，一边听小二说着扬州城近来的事。
    “黑旗啊，才两年，扬州就发生这样的事。”云镜看着店外的街道，若有所思道。
    易风则全不理会他们的谈话，一个人啃着桌子上的菜肴。
    “看着帮会做大，扬州官府却也不管么？”云镜嘴角略翘，好奇地问道。
    小二这时候看了一眼四周，才坐在云镜身旁，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说句不好听的，这位公子啊，官府是不敢管也不想管啊，有那黑旗在一天，官府不知能省去多少调停的功夫，再加上那黑旗又向官府送钱，唉……只是苦了我们这些百姓啊。”
    “小二，上一壶酒！”另一边的客人高声叫道，小二向云镜道了个安，便急忙跑向客人那边。
    云镜回头看向易风，他仍然在狼吞虎咽。
    “易兄弟，刚刚小二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
    易风转头，茫然地看着云镜，嘴里还塞着一大块肉，口齿不清地说道：“你……说……什么……啊？”
    “没什么，一看就知道你没在听。”云镜立即改口，说道。
    “易兄弟。”
    “嗯？”
    两人此刻已经出了酒馆，走在九街十八巷中的明月巷中。
    云镜轻摇折扇，步伐轻盈，时不时眼光投向周边的秦楼楚馆，悠然问道：“你说你要十天内赢了唐家小妹，现在已经过了两天了，你就只有吃，我想知道你怎么个赢法。”
    易风嘿嘿笑道，脸上那三道细细的疤痕也因为他的笑脸而略微上翘，就像猫的胡须一般，他一手搭住云镜的肩膀：“我说十天，就不会反悔，你要问我怎么赢，很简单，靠你喽！”
    “在下？”云镜失笑道。
    “云兄啊，你就勉为其难一下，当我的对手怎么样？”易风将云镜的身子扳过来，直面自己，认真说道。
    云镜恍然大悟：“易兄弟是说，让在下来训练你？”
    “没错。”
    “好吧，在下这几天也无事可做，就勉为其难一回。”云镜的折扇一敲，如此说道。
    前面不远处，一大群人聚集在一个摊贩前，围得水泄不通。时有喧闹声发出。
    “那是什么？”两人均是有些好奇。
    “张秀才，这个月的人头税，是不是该交了。”
    一个卖着字画的小摊上，一个带着方巾的老儒生死死护着自己的摊前，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昂藏八尺，腰阔十围的莽莽壮汉，和一个浑身黑衣，拿着黑色旗令的瘦子。
    “请宽限几天，这几天卖的字画有点少，所以……”张秀才冷汗直冒，一边说话一边双脚却是在不停发抖。
    瘦子发话了，声音却是温和了许多：“张秀才，我们先前好心说了，不要再卖字画了，那样赚不了几个钱，你偏不听。现在搞得，我们几个如何交差啊？”
    “各位大爷，还请再宽限几天，几天就好。”张秀才不停地向两人拱手哀求道。
    “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啊，毕竟收不着税，就算把你的字画拿走，也没什么用处。”瘦子抬了抬头，眼珠转了一圈，作思索状。忽然，他似有所悟，笑道，“这样吧，就把你这个月所赚的所有钱，充当人头税吧，以往对商贩只收十之二三，这些，就当是惩戒吧。”
    人群之外，易风和云镜静静地看着。
    “不行，老子看不下去了！”易风咬牙说着，就要冲上前去。
    一只手稳稳地搭住了易风的肩膀，阻止了易风继续前进，回头叫道：“你干嘛？再不去就真的出事啦！”
    “不用我们担心，已经有人出头了！”云镜神秘一笑。
    “给我等一下！”一声娇喝自人群之外传出。
    正准备上前强抢的壮汉停住了，瘦子也敛去了笑容。
    双脚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响声落地，粉裙飘扬。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挡在了张秀才和两人中间。
    “来了个管闲事的。姑娘，这是我们帮内的事务，看你年纪还小，劝你还是不要惹事的好。”瘦子的声音变得带了三分轻蔑，说道。
    唐叶霜的眼神带着怒意，直瞪着两人，说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欺负一个老人，真是不要脸！”
    “同样的话听得耳朵都长茧了，唉！”瘦子说着，竟真的掏了掏自己的耳朵，“顺便一提，在我们黑旗帮面前这么说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死了。剩下的，非残即瘫。”
    “姑娘，你要是现在退出去，我现在心情好，可以不追究。不然，以上下场，你选一个吧。”
    唐叶霜怒极反笑：“多谢这位大哥了，死，残，瘫痪，我都选，不过，是你们死，你们残，你们瘫！”
    瘦子闻言，当即说了一句：“大虎，上！”
    壮汉几乎是在接到命令的同时，巨大的身子扑向唐叶霜，砂锅般大小的拳头，直直轰向唐叶霜。
    “那胖子死定了。”易风笑了。
    “兵甲经——盾掌！”
    唐叶霜身姿不动，迎向击来的巨大拳头。口中嘶声吐气。
    双掌倏地伸出，掌心正好撞上来拳，不偏不倚，拳掌相击。
    那拳头，再没能前进半分。
    那名叫大虎的壮汉，鼓足了力气，右拳竟是被一只小小的手掌死死挡住，无法寸进。恼怒之下，另一只拳头，鼓风而至。
    拳头挥到半途，骤然停下。
    壮汉眼球凸出，脸色青紫，嘴巴张大得好像能咽下他的拳头。
    他的腹部，已被唐叶霜的拳头狠狠捣中，腹前再多的横肉，也挡不住那一下所灌注的穿透力。
    “兵甲经——枪拳。”
    唐叶霜从容抽身，一跃而起，裙袂飘扬之下，右脚跟高高抬起。
    “兵甲经——大斧！”
    一声断喝之下，唐叶霜的右脚自上而下直击大虎的天灵盖。大虎顿时如遭重锤猛击，唐叶霜力贯右脚，击中之后势道远未止息，一脚踩到最低，竟将数百斤的身躯一下子踩翻在地。
    大虎的身躯轰然倒下，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已是昏死过去。
    唐叶霜轻巧落地，正要吐气调息。
    却发现，才双脚站稳，一阵黑影已经猛然袭至，快得连她也看不清。
    “功夫不错。”
    声音发自唐叶霜脖颈之后，瘦子阴恻恻说道。
    “好快！”
    没有任何思考的余裕，唐叶霜反手就是一记肘击。
    没有击中的感觉。
    黑影飘忽，瞬间已经闪至另一边，那是唐叶霜身后左侧的空档。
    重拳击在唐叶霜的左腹下，她的意识瞬间模糊，紧接着，感到五内翻腾，娇躯一下子被击飞出丈外。
    “姿色不错，但，得罪黑旗的人，没有好下场。”
    手掌聚力，眼中，隐隐现出妖异的红光。
    地上，因风压而掀起的沙尘骤起，瘦子的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
    那一掌，击空了。
    人也已经不见。
    瘦子望向远处，只见一道蓝影已经疾闪至数丈之外，不由得也有了怒意：“你跑得了吗？”
    说着，身形亦是以极快的速度，发足狂奔。
    不同于易风的实打实以双足狂奔，瘦子却是单足轻点地，一跃数丈，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直追目标。
    两人的身影，在街道之中穿梭，两旁的房屋，因高速移动，而变得有些模糊。
    “大爷的，这混蛋的速度竟然能追上我！”易风在疾奔中看了一眼身后，不由得惊叫道。
    唐叶霜此时在易风怀中，眉头紧皱，汗滴渐渐渗出额头，那一下显然打的不轻。
    瘦子与易风的距离越来越近。
    还有三丈……两丈……一丈……不过片刻，两人已经缩小至不过一丈之距。
    瘦子高声叫道：“给我停下！”说着，一掌向前拍出。
    “糟了！”易风因为此时还抱着个女子，无法再加快速度，面对击来的一掌，无论如何是躲不掉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蓝一黑中间，插入了一个绿色身影，挡在了那一掌前面。
    折扇直戳瘦子的掌心，硬是将瘦子整个人的去势给阻挡下来。
    “什么？”
    “易兄弟，快走，这里我来应付！”云镜神色罕有的带上了几分严肃，急声说道。
    易风看了云镜一眼，重重点了一下头，便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气，急速冲向远方。倏忽间，身影已然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街道远方。
    瘦子见快要到手的目标就这么被人搅了局，心里怒意更盛，他眼睛看向挡在前方的云镜，语气也变得恶狠狠：“你知道阻拦黑旗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云镜恢复了之前常有的悠然之姿，微笑着看着对方：“在下只知道，我们两个只能活下一个，而且，那个人不可能是在下。”
    瘦子也笑了，眼中的红光，因情绪的激动而变得明显。
    “你找死。”
    红光暴盛。
    身子一低，以几乎与地面平行的奇异姿态，向前急冲。
    “速度。”
    云镜笑着，步子仅仅是向后退了半步，就侧身闪过。
    瘦子见一击不中，顺势右手翻掌击向云镜，掌势之快，甚至划破了空气，发出了如同在空中抽鞭子那般的尖锐声音。
    “力量。”
    云镜淡淡说道，再是轻巧地侧身躲过掌击，又以扇骨轻敲瘦子的掌缘，仅仅是平淡的一击，竟然将瘦子的掌势整个带偏。明明是向右击出的掌，却是被带向了向左击去。
    瘦子觉得自己有如玩偶那样一般被戏耍，鼓起十成力道，左掌击出，对方却在一刹那失去了踪影。
    瘦子的耳朵略微一动，随即身影急动，转身一个扫腿向后击去，云镜正好出现在后方。
    “还有那超乎常人的感觉。”
    云镜的语气依旧平淡。那一腿已经快扫至他的脸颊。
    “错不了了。”
    “碰！”
    腿击挟着劲风，不偏不倚的踢中了云镜的脸颊。将他的身子踢得歪向了一边。
    瘦子笑了：“嘿嘿，死的人是谁呢？”
    云镜也是笑了，顶着压在自己脸上的那一条腿。慢慢将身子摆正。
    瘦子不再笑了，他已然发现，自己的腿无论如何施压，对方却再没被压下去半分。
    “死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云镜随手一记折扇敲击对方架在自己身上的腿骨，瘦子的身子一下子便仿佛被一股巨力一带，重心险些失守，整个人一下子飞在空中。瘦子情急之下在空中猛一翻身，双脚重重落地，这才稳住身形。
    云镜的语气缓缓变了，由之前的温和逐渐变得冰冷：“能告诉我，你现在的这一身身手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吗？”
    瘦子这才明白，自己遇上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只纤细的手掌迅速覆上瘦子的脸，他的眼睛已经因极度惊恐而布满血丝，那妖异的红光不知何时已然消退。
    “那么……死吧！”
    云镜的语气冷酷得仿佛不属于人间，手上指节发力，骤然握紧。
    骨裂之声，瘦子的眼耳口鼻顿时喷溅出鲜血。
    云镜的俊脸也染上了血雾，那一条刀疤，因为血雾的衬托，竟在此时变得格外狰狞。
    云镜拿出一张手帕，在染了血的右手反复擦拭，神情漠然，眼神中丝毫看不到先前的温文尔雅。
    大街上，早就空无一人。
    这时，云镜身后嗖地出现两个人影，跪倒在地。
    “启禀主上，主上所吩咐之事，属下业已查明，结合时间来看，确实是那位少年没错。”
    云镜淡然应了一声，说道：“果然，没错，那次实验下的幸存者，易风。”
    “主上，是否现在就将那人杀了。”
    “不，现在还不用，”云镜微笑道，语气恢复了原先的轻柔，“我想看看，他能成长到什么地步。有件事倒是需要你们查。”
    “这个地方有个帮会叫黑旗。”云镜顿了一顿，“去给我查清楚，为什么这个小小的帮派里会有我们的再造兵器存在？尽管相当不完全，但确实是兵器不会错。记住，是查，不许打草惊蛇，更不许动手。”
    “是！”
    两人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我好像……被打倒了……”
    唐叶霜意识飘忽不定，就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如同被飞鸟带着一般，穿过人海，在半空中疾飞。
    她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个白色的身影，长发无风自动，长袍就像飞鸟的羽翼一般，飘扬在半空中，那身姿，仿佛随时都要一冲天际。
    “飞哥哥……”
    她刚要叫出口，却发现，眼前的人急速发生变化。身形不再高大，白衣也变成了蓝衣，那一头飘逸的长发，换成了如同野兽毛皮一般的棕色头发。
    而自己身处，则在一个破旧的庙里。
    猛然间惊醒，她立刻指着对方叫道：“是你！”
    “哟！你醒了，比我想象中的还快嘛！”易风坐在庙门口，嘴里叼着一根稻竿，懒懒道。
    唐叶霜勉强坐起身子，刚一起身，左腹立时一阵剧痛。
    痛觉袭遍全身，她却一下子忍住了叫声，只是吸了一口冷气，便不再发出声音。
    易风没有回头，仍是看着窗外，却是说道：“没必要忍住的，又没人笑话你。”
    “不用你管！”唐叶霜忍住痛楚，语气也变得有些弱了。
    “唉！麻烦！”
    易风手向后一挥。
    唐叶霜身旁已经多了一瓶白色药瓶。
    她艰难地拿起药瓶，端详了几眼，又看了看易风。
    “云兄弟给我疗伤时用的，不用担心。”
    她看了一眼坐在庙门口的易风，以微弱的声音说道：“是你……救了我吗？”
    易风瞥了她一眼，又开始面露得意之色：“不然你以为，谁能再那种速度下带你逃走啊？”
    唐叶霜不再说话。
    确实，当时尽管被那一掌打的意识模糊，但，确实隐隐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被一阵风托起，一直疾飞。
    唐叶霜又想起梦中所见，心下又有些黯然：“怎么会想起那个人呢？”
    但是……当时那种感觉……
    易风看她一个人拿着药瓶发呆，也不再理会，专心看着门外。
    越等，他拳头就握得越紧。
    “该死，姓云那小子不会出事吧？”
    唐叶霜听到了“云”字，一下子反应过来，急忙向易风问道：“你说云镜大哥？他怎么了？”
    “那小子为了掩护我们两个逃走，自己一个人对付那个瘦个子了。真是的！”稻竿应声而断，易风站起身来，说道。
    唐叶霜深知那对手的厉害，也不顾自己伤势，急忙大声叫道：“怎么可以？那瘦子的身法极其诡异，云大哥他……”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云镜此刻刚好出现在城隍庙门口，敞开双手微笑道。
    易风一下子松了口气，搭住云镜的肩膀，说道：“大爷的，你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在下武艺粗疏，但是对付几个小喽啰还是没问题的。”云镜打开折扇，轻轻摇动，谦声说道。
    唐叶霜看到云镜平安归来自也是高兴，松了一口气，躺在了稻草堆上。
    云镜看着两人，从身后拿出一个物事，丢在地上。
    “不过，以后问题就大了。”
    易风拾起那东西看了一眼，不明白地问道：“这是什么啊？”
    云镜郑重说道：“黑旗，从那个瘦子身上找到的。”
    “什么意思？”易风仍然不解。
    云镜横了他一眼，无奈地拿扇子戳了戳自己的额头，道：“让你早上不听别人说，我们惹上了扬州最大的帮派，黑旗帮了。”
    易风听罢，看向手上的物事。
    那正是一面黑色的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