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那五年

第9章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和她讲话。
  何蔓没答话。她懒得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只是转过脸,用目光来藐视他的没头没脑。
  谢宇不再讲下去。何蔓继续弯下腰去清点东西。
  也就是结婚前一两年,他们决定在中环附近租一套房子。外环毕竟太远,每次加班到很晚的时候,地铁都停运了,回家变得格外不方便。那时候两个人条件好些了,可还没有像现在一样。搬家前,自己花了好几天时间细细打包,要赶在旧房子租约到期前搬走;何蔓则在网络上比较几家搬家公司的价格,最后咬牙选了最便宜的,条件是需要他们自己先把东西搬到楼下,人家只负责跟车运货,到地方之后,还得他们自己再把东西搬进新家。
  为了省钱,没办法。大夏天,两个人都热得汗如雨下,上一层楼歇一次,相互看一眼,笑一笑,再接着搬。
  “以后再也不搬家了,半条命都折进去了。”
  何蔓那时候的气话,言犹在耳。
  现在不同了,她可以在工作之余,让秘书帮忙定一家服务最周到的搬家公司,不必考虑价格,帮她把属于她的所有东西都安置妥当,连一根头发都不会落下。
  打包完毕,何蔓指挥着搬家工人出门。
  谢宇并没有送她,他站在那里,何蔓一眼都没看过他。
  “我把钥匙放在桌子上了。”
  这就是她在这个家里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谢宇都记不得自己有没有回应,可能说了一句“好”,也可能只是点了点头。
  何蔓睡相安恬。谢宇的手轻轻地在她的脸庞拂过,手指却没有触碰她。
  她只记得他们蜜月时发生的那些甜蜜的事,记得共苦,记得同甘,却不记得后来所有的对立、争执、恶言相向和渐行渐远。
  谢宇还记得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像今晚一样面对面谈话,是车祸前,在公司的会议室里。
  虽然两人已经离婚,但在同一家广告公司上班,谢宇是业务总监,何蔓是创意总监,那么多公司会议,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过,他们上班常常刻意搭不同的电梯,下班一个往左另一个就往右,为的就是尽量不要碰见彼此。
  那次会议的主题,是要帮一个老化的相机品牌做“品牌再生”,老板和下属坐满了整间会议室。他俩当着下属的面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谢宇一把将方案朝桌子的中央一推,沉声说:“这绝对不是客户要的东西。”
  何蔓“嘁”的一声笑了,轻声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你拿着方案问过客户了?是不是以后我们都不用拉客户了,直接把业务部当客户伺候?”
  就是这样,“嘁”的一声,然后笑,眼睛看着别处,语气轻柔却字字诛心。随口一个反问,就能将别人气得哑口无言。
  在两人最甜蜜的时光里,何蔓是那么开朗又爽气的姑娘,只会对最厌恶的人摆出这种轻蔑的态度。谢宇是知道的,每次她用这种表情和语气把别人气得无语,谢宇都会笑她的促狭和小小刻薄。
  后来,她却一次又一次地在他面前轻声嗤笑。
  他气血上涌,克制着让自己表现得淡定:“根本不用谈。”
  何蔓提高了音量:“那你有什么资格批评我们的方案?什么叫根本不用谈?公司请你来就是要你去接洽客人,把我们的理念推销给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创意部需要把理念直接卖给你们业务部了?”
  “我的职责就是要明白客人的要求和方向,如果我拿这个点子去跟人家谈,只会是自杀式行为,他们根本不会接受。”谢宇觉得何蔓完全不可理喻。
  何蔓再次冷笑:“你不会谈是你的工作能力有问题,关我的点子什么事?这样吧,你谈不来的话,我亲自去谈,OK?就怕谈好了之后,业务部就没什么存在价值了。”
  把话讲到这个地步,等于直接撕破了脸,会议室瞬间安静无声。
  何蔓直视谢宇,丝毫不肯退让。
  谢宇慢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何蔓面前,从名片夹里拿出客户的名片放在何蔓面前,用嘲讽的语气说:“加油。”
  说完那句话后,谢宇转身离开会议室,那是他最后一次在公司见到何蔓。
  “现在”的何蔓。
  此时,眼前卧室的床上,五年前的何蔓依旧沉睡在月光里,安然如婴儿。
  第六章 自卫反击
  1.
  何蔓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床头的闹钟显示已经上午九点半。她不知道谢宇是不是已经去上班了,但也不敢下楼贸然去打探,而是赶紧闪身跑进洗手间,决定先洗个澡。
  不能让他看见自己蓬头垢面满脸油光的样子,口气和眼屎,都不可以。
  许多年前,两个人刚开始同居的时候,何蔓一度每天早上都要偷偷早起,到洗手间洗脸刷牙之后再躺回去,面对谢宇做出“睡眼惺忪,清水芙蓉”状——直到某天终于吃不消了,索性暴露本来面目。
  我就说,哪儿有人一早上刚醒来就这么干净好看的——谢宇得知真相后恍然大悟。
  恋爱到后来就是这样吧,从一开始全副武装、只展现最好的那一面,到后来打嗝儿放屁全然没有忌讳,熟悉彼此像熟悉自己的掌纹,感情才慢慢渗透那层给外人看的假面皮,流进血液里。
  现在忽然一切又都倒回来了。
  何蔓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短暂停留了一下。
  果然还是老了,她轻抚着自己的脸。虽然不大明显,可那张脸和那双眼睛,还是透出一丝衰老的气息。
  人是抗争不过时间的,才一两天时间,她就不得不学会接受这一事实。
  何蔓不愿多想,转头匆匆钻进淋浴房,一拧开淋浴喷头就烫得大叫一声。
  原本他们家淋浴喷头的开关装反了,一般人家都是朝左拧是热水,朝右拧是冷水。他们家则刚好相反,何蔓也习惯了反着来,这次竟然错了。
  何蔓失笑。应该和昨天谢宇说的什么厨房作业台一样,都重新改装过了吧。她记在心里,之后几次开开关关,都没有再拧错方向。
  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还是有一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从善如流。
  洗完澡出来,她包着浴巾,对着镜子再次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习惯性地、看也不看就伸手往洗手台上摸过去。
  拿到的瓶瓶罐罐却没有熟悉的。
  何蔓仔细地把每个瓶身背后写的中英文成分都看了一遍,自言自语道:“这可不是我这个年纪应该用的东西。”
  她这个年纪。说完心中又一阵刺痛。
  应该是谢宇那位“女朋友”的。何蔓发现自己应对各种刺激,表现得越来越镇定了。不镇定怎么行,她可是名义上穿越了时间的人,从过去直接穿越到了高科技产品横行的未来,每天的惊喜和惊吓应接不暇,一个女朋友而已,不会让她再受多大刺激了。
  才怪。
  何蔓捏着小瓶子,紧紧地攥住,恨不能像武侠片里一样,直接用掌心的内力把它震碎。
  2.
  何蔓下楼时,发现谢宇果然早就去上班了。
  她在厨房的洗手台上看到了谢宇用房门钥匙压着的纸条:
  “我先走了,你多睡一会儿。厨房左上的柜子里面有麦片,冰箱里有牛奶和新鲜蔬菜,冰柜里有速冻云吞和冰激凌。我的电话是186XXXXXXXX,或者你也可以拨打公司电话,请总机来找我。客厅的茶几下面有个旧钱夹,里面有现金,你如果钱不够了就自己去拿。我今天会给何琪打电话,让她来接你。放心。”
  赶我走?
  何蔓的心飘飘忽忽地沉了下去。
  她想给谢宇发条短信骂他是个王八蛋,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拿到手机,只能用座机打给他。
  还是不要跟他讲话了,丢面子。
  何蔓在客厅里面烦躁地走来走去,终于还是决定先吃点儿东西,结果刚一拉开洗手台下面的抽屉,就看到了谢宇昨天慌忙中藏在里面的他那位“女朋友”的孔雀耳环。
  何蔓“砰”的一声合上抽屉。
  他妈的,简直气死我了!
  3.
  何蔓胡乱吃了点儿冰镇牛奶泡麦片,吃得胃有些不舒服,整个中午都歪倒在沙发上发呆。
  正午阳光让一切情绪暴露无遗。何蔓缓缓闭上眼睛,昨晚那一股让她死等在大门口的热情和冲动已经消失殆尽,她开始试着去思索眼下自己的处境。
  谢宇算是相信自己的失忆了吧?何蔓努力去忽略他的种种戒备和抗拒自己的举动,不想让情绪左右自己的思维。
  离婚了嘛,对我有距离感也是正常的,有新女朋友……也是正常的。
  新女朋友。何蔓牵了牵嘴角。恋爱中,她无数次问起那些无聊的问题,比如有一天她生病/车祸/飞机失事死掉了,谢宇会不会再爱上别人,对方长得像她还是不像她……热恋中的两个人,哪里会去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每次她一提到“死”这个字,谢宇就会“呸呸呸”地向神灵祷告,请他们原谅自己口无遮拦。
  谢宇说过,你要是死了,我就跟着你一起去死,还找谁啊,谁能比你好。
  谁能比我好呢?何蔓感觉到眼泪慢慢地渗出眼角。
  她希望一睁眼醒来一切都是一场梦,她还在飞往蜜月旅行目的地的飞机上,谢宇靠在她身边打呼。她把他摇醒,对他说,我梦见五年后你有新欢了——然后往死里揍他。
  然而,她回不去。她现在必须面对谢宇客气又陌生的样子,并且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克制,要理智,不能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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