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男朋友

下午两点。
    爸爸妈妈以及姜小桃都待在客厅里。
    姜东儿一个人坐在电脑前面。
    “翰林，你查到了吗？”姜东儿拿着手机问。
    翰林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分数，点点头，“查到了。”
    “你呢？”翰林问。
    “查到了。”
    一股欲语还休的安静通过手机在两人间弥漫开来。
    “你多少分？”姜东儿问。
    翰林轻轻咬了下嘴唇，“657。”
    “你呢？”
    “599。”
    天际被傍晚染成橘红色，夕阳慢慢沉下地平线。
    “你的分数不是可以上A师大吗？干嘛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自从得知了女儿的分数，梁红最近可是整天笑得花枝招展的，每逢在路上遇到街坊邻居询问，都一脸沁了蜜般的笑意，抬手掩住嘴，“考得不好哦，这个死小孩，估分的时候明明还有600多的，分数一出来就只有599了，可是愁死我和她爸了。”
    在街坊邻居暗地里的吐槽声中，她每一次出门都把腰挺出一股堂堂正正的直来，走路也要走出一股跳广场舞般的扭动来。
    但这一切都跟姜东儿无关。
    她托腮坐在饭桌上，颇有一番茶不思饭不想的意味来。
    “你再不吃我收碗了啊！”梁红眼睛一瞪。
    以往这个时候，姜东儿肯定就吓得一咕噜捧起碗大口吃。
    照梁红跟姜军的话来说：“她就那德行！”
    但这一次，姜东儿只是淡淡地抬起头看了妈妈一眼，说：“妈妈，你收了吧，我不想吃了。”
    姜小桃正处于长个的年纪，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姐姐，不吃饭就不能长个哦！”
    姜东儿不顾姜小桃的反对，伸手捏捏姜小桃稚嫩嫩的脸蛋，说：“吃你的吧。”
    梁红发现这一次姜东儿是来真格的了，倒一时有些无措。
    尾随女儿来到房间，梁红在床沿上坐下，问：“东儿，你怎么了？翰林考砸了？”
    上一次那个男孩子来的时候也说发挥得不好。
    知道翰林是自家女儿的男朋友之后，梁红可是去打听了还几次，总算把这个男孩子的零零碎碎给拼凑在了一块儿。
    翰林，家庭一般，父亲是一家大公司的工程师，母亲是一名小学老师，根正苗儿红的好少年。但他在川阳中学却是非常有名的人物。成绩永远在年级前十，全国物理竞赛二等奖，全国化学竞赛三等奖。最重要的是，他是川阳中学有史以来最无争议的校草。
    顺便梁红也打听到了自己女儿曾经做过的一些“名动全校”的“伟大事迹”。
    她还真没有想到自己女儿竟然有魄力用土匪的手段追到王爷般的人。不愧是她的女儿。梁红听到这些事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股笑眯眯的“这才是我女儿”的神态。
    “他没有考砸。”姜东儿咂咂嘴，说：“考得还很好。”
    “那不就行了吗？”梁红一听这话就放下心，“既然你们两个都考得好还一副这么愁眉苦脸的干什么？”
    “可是就是考得太好了。”姜东儿往床上一趴。
    “都有比A大更好的学校去他家找他谈条件去了。”姜东儿声音闷闷地说。
    梁红听到这话，心里一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姜东儿其实要说的是“翰林考得太好了不会去A大我不能跟他待在一个城市了”。
    男朋友太优秀也很苦恼？是吧？
    梁红沉默了好一阵，说：“东，起来。”
    “嗯？”姜东儿坐起来。
    梁红对姜东儿温柔地一笑，说：“妈妈知道，你想要跟翰林在一个地方，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不要成为他的绊脚石，知道吗？”
    “你们都还年轻，面临着很多的选择。而很多事情在你们这个年纪会比你们想象中还要重要。尤其是一对恋人。妈妈想跟你说，即使你再多么喜欢他，再多么想要跟他在一起，但是，一定不要为了你心里面所想的这些东西，就让他为你妥协，知道吗？”
    姜东儿点点头，“我知道的。”
    声音却明显地低沉下去。
    姜东儿埋下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圈却红红的，“妈妈，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妄想找翰林这样的人当男朋友？”
    和优秀的人做恋人，心里肯定是有压力的吧？
    那么完美的恋人，衬托出自己的处处不完美。无论多么天真地幻想着灰姑娘的故事，现实里，灰姑娘却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那双高跟鞋。王子还是那个王子，灰姑娘也永远只能是灰姑娘。
    那么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像飞蛾扑火一般扑向他？
    明明知道两个人是那么不般配，明明自己在心中也说：“他怎么可能会跟我在一起呢？”可是依然像是要拼尽全身力气一样，奋不顾身地朝他走去。
    这样子换来的究竟是一心一意的爱情，还是只是两个人的委曲求全？
    填志愿那一天，两个人约好一起去学校。
    川阳高二年级还在上课，看见返校的高三生们纷纷在课间休息的时候从教室里跑出来围观，像看一只猴子。
    姜东儿不敢问翰林会填哪个学校的志愿，一路上，她都不知道自己在东扯西扯什么，虽然保持着说话的姿势，可是大脑思绪却游离在外。
    “那填完志愿我在教学楼下等你。”翰林说。
    学校机房安排的是从1班开始填志愿。
    “嗯。”姜东儿点点头。
    她坐在白玉兰树下的石凳上，有些无聊地仰头仰望天空。
    瓦蓝的天空仿佛一面澄澈的湖，看着看着，眼角忽然就有一些酸。
    “不是说抬起头就不会想流泪吗？”姜东儿吸吸鼻子，轻声说：“都是骗子！”
    轮到姜东儿去填志愿的时候，才知道闷热的机房里没有开空调。老师说空调临时坏了。她坐在一台电脑前面，拉上了窗帘导致有些昏暗的房间里，屏幕的白光刺得眼睛有些疼。
    第一志愿：A师大。第二志愿：A师大。第三志愿：A师大……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机器人在进行重复的工作。
    填完一本的志愿，她直接保存提交，然后迅速离开机房。
    她是第一个离开机房的。眼角带着眼泪。
    指导老师看见她心中默默地想：又是一个高考考砸的孩子……
    下楼之前，她先去厕所洗了一把脸。
    “等会儿中午一起吃饭吗？”翰林问。
    姜东儿摇摇头，随口找了个借口，“妈妈让我中午回家吃饭。”
    两个人在分叉的路口分手。像两条的射线从同一原点往相反的方向各自而去。
    四五年前，姜东儿还只是一个初中生的时候，曾经跟一个很厉害的女生同班。她叫京安。那个时候，京安是整个初中所有男生的女神，人长得漂亮，气质好，脾气性格又好，成绩又好，各种才艺也都会，简直就是神话一般的存在。
    姜东儿经常羡慕地躲在一个小角落里仰望她。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既有我这种什么都不出彩的女生，又有京安那种好像被上天加持仙女一般的女生呢？”姜东儿在日记本中写过这么一段话，“我们都渴望从丑小鸭变白天鹅，可是有的人天生就是白天鹅，这种从一出生就不一样的起跑线如何使我们相信后天的努力可以弥补？”
    姜东儿写这段话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嫉妒。她从来没有嫉妒过京安。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嫉妒过任何女生。似乎在她的身体里面，嫉妒这种因素天生缺乏。她只是因为长居角落中无法被阳光照拂，心中萌生的卑微的楚楚可怜的疑问。
    “人生而平等。”在初二的历史书中就有这么一句话。
    年幼的他们接受这一普世原则，又在后来的成长中不断对它产生质疑。
    后来有一次，姜东儿被老师跟京安分到一个生物小组。小组作业要求周末的时候统计家庭附近的树木种类科目。
    约好的那一天早上突然下起了雨，姜东儿准时到达约定的地方时，只有京安一个人举着伞站在路边朝她招手。小组其他人都以各种理由请假。
    “那我们两个人去统计完吧。”京安完全没有愤怒，微笑地对姜东儿说。
    “欸，你的脾气真的好好啊。”姜东儿记得自己当时是说了一句这样的话。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傻哭了。然而当时京安没有说：“同学互相帮助嘛！”这类很圣母的话，也没有说：“没办法，我天生脾气好！”这类现在回想起来很绿茶婊的话，只是淡淡地笑着说：“我要生气也不是对着你生气啊，你不是来了吗？”
    两个女生一起举着伞把周围的树木种类都统计了一遍。
    姜东儿记得自己在中途曾经问过京安一个自己特别想知道的问题，“京安，像你这么受欢迎的女生，是什么感觉啊？”
    京安的回答姜东儿到现在也记忆深刻，她说：“我也不知道啊，刚开始的时候，有时会很开心，有时会很苦恼，有时会不知所措，各种感觉五味杂陈，后来会明白，其实这都跟你要做什么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做好自己就够了。”
    那时她们才初二。
    一个初二的女生说出这么有哲理的一句话，当时姜东儿心里默默地想不愧是女神啊，直到慢慢地长大了，姜东儿才体会到这句话背后的艰辛与痛苦。
    当周围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投射出他们心目中你的样子，你该如何突破这重重固有印象的束缚，去做一个真正想做的自己？
    跟翰林在一起之后，姜东儿被指指点点的次数陡然上升，打破了生活原本的平静。
    翰林说：“你看，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烦恼，只是每一个人在看待别人的生活时永远只关注美好的光彩的那部分。”
    姜东儿努力地想要规避掉周围的议论对自己生活的打扰，但是很显然，做不到。
    当她跟翰林走在校园里面，鲜明地感受到周围女生眼中的难以置信和鄙夷时，难以做到。
    当她开心地看到成绩排名表上的自己往前进了一百个名词时，别人对那个“663”的数字发出嗤之以鼻的声音时，难以做到。
    当她想要努力赶上翰林，跟上他的步伐时，即使是最亲密的闺蜜也会表露出不信任的神色时，难以做到。
    这个世界处处都在提醒你。
    你，配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