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男朋友

3 第二话


八月底的暴雨夹着几声闷雷响彻傍晚的天际。
    蝉鸣了一整个夏天,即使是A师大的录取通知书也无法掩盖住炎热与蝉鸣带来的郁苦。
    填完志愿之后,姜东儿和翰林只见过三次,三次都是看电影然后一起吃晚饭,晚饭后两个人一起沿沿江风光带散步,最后翰林送姜东儿回家。
    关于大学,翰林只问过一次,“你考上师大了,对吧?”
    听到这个问题,姜东儿心口骤紧,她点点头,却怎么也不敢问翰林最后填的是哪所学校。
    是A大吗?这样的期盼心中不可能没有过,可是理智告诉她,翰林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如果翰林真的为了她选择委屈就读于A大,难道就是她希望看到的局面吗?
    “那翰林最后到底去哪个学校读书呢?”晚饭饭桌上,妈妈随口问道。
    姜东儿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你这孩子,自己男朋友以后想要去读哪个大学你都不知道?”梁红有些急了眼,“到时候活该你男朋友被别人抢,可别到我这里来哭。”
    姜小桃扒着自己的饭碗,眨着一双大眼睛问:“姐姐的帅帅男朋友不来了吗?”
    姜东儿咬着下嘴唇,一言不发地放下饭碗回自己房间。
    暴雨下得仿若要倾盆,豆大的雨珠乒乒乓乓打在玻璃窗上,溅起无数大小各异的水花。
    “东儿,姜东儿?”梁红想从外面推门进来,却发现门从里面被反锁了。她拍了两下门,说:“开门。”
    姜东儿把自己埋在被窝里,“你让我自己安静一会儿。”
    “要么你就打算一辈子待在里面不出来,要么你现在就给我开门。”门外,梁红利落干脆地说道。
    三秒后,姜东儿黑着一张脸打开门,“什么事?”
    “什么事?”梁红一脚□□房间,“饭才吃两口就耍性子上楼,你说我有什么事?”
    “那你说话这么过分。”
    “我做饭不辛苦啊,我说话再过分你不能先吃完饭再发脾气吗?”
    “有你这么不讲理的吗?”
    “只许你讲理不许我讲理啊?”
    能以最快速度干脆利落降服女儿的永远是母亲。
    “下楼!吃饭!”
    而关于这件事的争执一直到姜东儿上学的前一天晚上还在继续。
    “你这死孩子,明天都要走了你还不问,你打算哪时候问呐?”梁红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你是天仙啊,就这么坐在这里就有大把男人被迷得前晕后倒前仆后继地拜倒在你的裙子下啊?虽然说不知道翰林是瞎了哪只眼看上的你,但既然给我抓住了金龟婿,你别傻到自己让他跑了行吗?”
    “妈,有你这么说女儿的吗?”姜东儿已经被念烦了,深刻明白在金库咒下孙猴子的不容易,“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今天还不让我好过。”
    她登登跑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得享一会儿清静。
    虽然刚才跟妈妈顶嘴的时候嘴硬得跟金刚钻似的,但一个人待着那些难过的伤心的东西就自己浮上情绪的海。
    这么久都没有来联系了,果然是要两地相处了吧?
    姜东儿把行李箱打开,重新核对一遍里面的东西,忽然手机嗡一声。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翰林的短信:明天早上我来你家接你,我跟你一块去火车站。
    第二天,姜东儿坐在桌上跟爸爸妈妈还有姜小桃一起吃早餐的时候,门铃响了。
    姜小桃率先跳下椅子,赤着两只小肉脚登登跑着去开门。
    打开门,翰林站在门口微笑,“小桃,早上好。”
    姜小桃看见是她心心念念的帅帅哥哥,吧唧一下抱住他,眉开眼笑,“姐夫?”
    翰林脸色微微一红。
    “姜小桃你从哪儿学来的这词?”梁红简直吓掉了牙,什么时候姜小桃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学到了这种在他们家明显学不到的词汇。
    姜小桃委屈地低着头,右脚在地上旋转,那模样好像谁给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说:“爸爸说,姐姐的老公的就叫姐夫啊。”
    正在喝粥的姜先生差一点噎住,赶紧放下碗。
    感受到妻子递来的眼刀,又迅速低下头继续喝粥。
    “翰林啊,请进来吧。”梁红热情地招呼。
    姜东儿坐在饭桌上注视翰林,似乎一个暑假以来,他健壮了不少,身前的T恤被胸肌微微撑起来。他在沙发上坐下。梁红问:“吃了早饭吗?没吃的话跟我们一块儿吃点吧。”
    翰林礼貌地说:“谢谢阿姨,我吃过了。”
    而自从翰林来了之后,姜东儿对吃饭就有点心不在焉了。她捏着勺柄搅动碗里的玉米粥,嘴巴不由自主地嘟起来。
    为什么他却可以跟个没事人一样呢?即使不能够在一座城市上大学,也有心情去健身吗?看到她,也能够非常得体地讲礼仪吗?为什么她从头至尾都像一个孤注一掷的小孩,执拗于自己世界的同时喜怒哀乐全部写在脸上,想伪装也伪装不了。
    都已经恋爱三年了,两个人依然有着天差地别,没有任何共同点。
    “翰林,你最后是打算到哪个大学去读书呢?”梁红给他端来一杯纯净水。
    姜东儿一方面对妈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拗精神感到烦躁,一方面心中又如鼓点激花一般迫切地想要听到翰林的答案。
    翰林双手接过杯子,微微颔首,说:“A大。”
    “欸?A大?”姜东儿没有惊讶出声,梁红倒先眉毛惊喜地高高扬起,“怎么会是A大呢?我听东儿说你考得很好啊。”
    翰林笑容和煦地点头,“我跟A大谈好了条件。”
    而坐在饭桌上的姜东儿已经全然怔住了。A大?也就是说她可以和翰林一起上同一所大学了?
    郁苦恹缠了一整个夏天的低沉情绪一扫而净,仿佛清溪洗濯,留下那一层原始的光洁与欣喜。
    她抬起头惊喜地看着翰林,看着那个有着漫画男主角一般面孔的男生,内心激动地想要落下泪来。
    送两个孩子去火车站的路上,姜先生从后视镜看两个孩子沉默地坐在后座上,也不互相说话,像一对彼此生气的小孩,又会偷偷地用余光瞟对方一眼。
    他心中暗暗止住笑,把两个孩子送到火车站,说:“那我就先走了,接下来就靠你们自己喽。”
    “拜拜。”姜东儿摆摆手,俨然一副“没有你也无所谓”的模样。
    “叔叔再见。”翰林有礼貌地说。
    姜先生内心流泪: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还没嫁出去呢就对自己老爸这么冷淡了……
    偌大的火车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九月初的和风带着淡淡月桂的清香。
    两个人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由翰林开口打破沉默,“我们去候车厅吧。”
    姜东儿点点头,跟在翰林后面。
    “口渴吗?”翰林问,在候车厅尴尬地坐了一会儿,他起身问。
    姜东儿抬头看着翰林,摇摇头。
    翰林往候车厅边上的一个商店走去。没一会儿他拿着两瓶矿泉水回来,将其中一瓶递给姜东儿。姜东儿也跟忘了之前自己摇头似的,接过水,准备拧开瓶盖。
    但试了一次拧不开。
    以前是可以拧开的。高一她还在追翰林的时候,每一次翰林在放学后跟同学在篮球场打篮球的时候,她永远捧着一瓶矿泉水站在操场边上,等他下场休息的时候,激动地拧开瓶盖,将水递上去。
    翰林拒绝了很多很多次,具体有多少次姜东儿已经忘了,她只记得翰林接受的那一次。
    他无奈地看着她,像是在看家里面一个很倔强的妹妹一般,盯着她沉默了十秒,最后接过矿泉水,一脸“我算是败给你了”的表情。
    从来没有哪一次,比那一次的无奈更显得动人。在见到的第一瞬间,就知道是值得收进记忆匣子中好好珍藏的一幅画面。
    自从和翰林在一起之后,她似乎就再也没有自己拧开过水瓶。每一次都是他将水买过来,帮她拧开。三年来,他已经让她失去哪怕是打开一个瓶盖的能力。其实自己如果用力还是可以打开的吧?姜东儿知道,她并没有弱到手无缚鸡之力,何况是开一个瓶盖。但在因为惯性拧不开的那一瞬间,她脑海中千百道光电闪过,她保持住拧不开的动作。
    下一秒,好像是听到一声微弱的叹息,然后伸过来一只无奈的手,连手指似乎也因为是对自己女朋友无奈而含着一丝宠溺的粉,那只手把水瓶拿过去,轻轻一拧,揭下瓶盖,然后再把水瓶放回到自己手中,明明是刚从冰箱中拿出来的冰凉,塑料瓶表面还挂着一层因为冷热交替而凝固的水珠,却在这一层微微的凉中感受到一丝仿佛入心的温热。
    姜东儿双手握着矿泉水瓶,抬起头对翰林露出有酒窝的笑容。
    翰林摸摸她的额头,温柔地问:“好了?”
    姜东儿虽然平时是一个大大咧咧粗线条到哪怕是性格好到如京安也会招架不住的姑娘,但闹起别扭来也因为其不声不吭猝不及防而使翰林深感疲惫。
    高中时期,就如同女生的生理周期一般,姜东儿的情绪期也以一个月一次固定地发作。每一次的原因都很简单,简单到翰林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种小小的举动竟然会被姜东儿记住并感到受伤害。
    有一次翰林在跟姜东儿一起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路过一个翰林同班的女生,翰林对她微笑了一下。在姜东儿的理解中,翰林是一个冷面狂魔,对谁都冷面相待——除了她。但这一次不同寻常的微笑让姜东儿产生极大的危机感,从一个微笑联想到“翰林是否喜欢上了别的女生”再到“她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被翰林讨厌了”,脑剧场在被翰林得知后评价为“一分钟可以演足八十集的肥皂剧”。
    还有一次更加离谱,姜东儿到班上来找他,问那周他们能不能一起去看一部当时刚上映的电影,因为理1班有培训,翰林只能无奈地拒绝。而姜东儿把这一次拥有客观事实的拒绝理解为“我不想跟你约会了”的信号灯。
    类似于这种的事情在他们交往的三年,准确地说是两年半中不胜枚举。
    后来翰林发现在某些方面姜东儿的确有些不可理喻。可是奇怪地是,这种种他曾经不喜欢的性格特征出现在姜东儿身上后,竟然被他感觉到一丝可爱出来。
    他在日记里写:我大概是疯了。
    两个人上了火车,找到自己的位置,翰林仗着身高优势把两个人的行李放置到行李架上。
    翰林是下床,姜东儿是上床。放置好行李后,翰林问姜东儿,“可以告诉我这一次又是我哪里惹到你了吗?”
    虽然用的是“惹”这个字,虽然脸上依然是常年的淡漠,但语气却是温热的。
    姜东儿说:“我以为……你不会去A大了。”
    “为什么?”虽然已经两年半过去,但每一次姜东儿得出结论的思考过程翰林依然总结不出规律,像一个谜。
    姜东儿说:“不是有比A大更好的大学来抢你吗?”
    翰林说:“如果他们答应把你也收进去那我就答应咯。”
    “为什么你会这么异想天开?”姜东儿囧着一张脸。
    “他们又不是没有这么做过。”翰林严肃地说:“我们上上届的一名学长提出的这个要求他们就答应了。”
    “欸?”姜东儿简直不能相信这种几近于无理取闹的要求大学招生办竟然会答应,“那为什么你被拒绝了?”
    虽然前者无理取闹,但后者才是她真正关心的问题。
    “因为我成绩不够好。”说这句话时,姜东儿听出翰林竟然透出一股自责。
    “我答应过你,我会和你在同一个城市读书。”翰林伸手捏了捏姜东儿的脸。
    “可是……”姜东儿支支吾吾,“你爸爸妈妈没有阻止你吗?”
    “我说服了他们,也说服了A大给予我更优异的条件,因此并没有太大的阻碍。”翰林说。
    中途经过宝庆市的时候,上来一个抱着小baby的母亲。她歉意地对翰林说:“你好,我可以跟你换一下床位吗?我买到的是一张上床的票,可是我得照顾孩子,不太方便。”
    翰林当即同意。
    午睡的时候,阳光从狭小的窗口漏进来,从他们两人之间穿过。他们闭上眼之前,都笑着看着对方。
    睡在翰林床下的那个满脸雀斑的男生捧着本小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拿出手机发朋友圈:在火车上遇到一对简直秀得我瞎眼的情侣!偏偏那个男生长得好帅怎么办?他就睡我上面……
    这一切,这对无形中对一个little boy造成心理和生理伤害的情侣并不知道。
    他们是在傍晚时分抵达A城的。
    下火车,走在站台上往出站口走,抬起头就能看见整个天空布满了橘黄色的云霞,美得让人心生敬畏。
    翰林拿出手机停在原地,拍了一张姜东儿迎着夕阳而走的背影。
    “快点走嘛!”姜东儿满是准备去上新大学的兴奋。
    翰林微笑地快走几步,跟上姜东儿的步伐。
    “乌云乌云快走开,阳光小美女来攻占A师大啦!”姜东儿开心地尖叫。
    周围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一旦从情绪期中走出来,立即步入阳光满值期。中间没有任何过渡。此现象被翰林在日记本中称作“姜东儿现象”。
    翰林顿时想捂住脸,装作不认识她。
    虽然很爱她,可是依然有身为人类的自尊心。
    “翰林,你走快一点嘛!”
    恶魔再次盯上天使。校草也被摧残成菟丝花。
    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在四里半分手。
    “那我下车了。”姜东儿对翰林说。
    “嗯,到寝室给我打电话。”翰林说。
    姜东儿抱着翰林的胳膊,委屈地说:“可是我不想跟你分开。”
    “乖,我们明天可以再见面了。”翰林说:“我们只隔了一站路。”
    “可是我现在就不想跟你分开。”姜东儿继续发挥“不腻死人不偿命”的精神。
    “可是你要去报道啊。”翰林无奈地敲敲姜东儿的脑门。
    “可是……”姜东儿还想继续。
    “小姐你到底下不下车啊?”出租车司机忍不下去了,“不下车的话我就要继续往前开了。”
    姜东儿幽怨地看了司机一眼,大有“你竟然想拆散我跟翰林我要画个圈圈诅咒你”的意味。
    她说:“下下下!”
    站在路边想跟翰林挥手,可是刚一下车把门关上,出租车就一路绝尘而去,给她转身的时间都不留。
    “讨厌!”姜东儿撅了撅嘴。
    她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往A师大的报名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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