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志

“所以…你们这么早就走了……”霍凯诉说到了最后，压抑地低下了头。
    本是一同经历的刘明宇听完霍凯的回忆，竟然对他露出惊恐的表情，在刘明宇心里其实满是后怕，连说话都开始磕巴：“你…不，我…我…不对…你当时就想的这样？！”
    霍凯低着头没有回答……
    而刘明宇则继续说：“你就满脑子热血地想着生死，不…其实就是大脑空白地就跟着跑？”
    “你不是么？”江文旭搭上一茬。
    “我？”刘明宇那反问语气的掌控略显浮夸，但用来和他回想后的后怕程度比，简直不值一提：“我要是和他当时心里状态一样，我俩早死了！”
    说到这里，他的心就已经寒下半截：“说什么忘了什么时候放开了我，忘了我是跟在他后面还是前面？我靠，我一直跑前面把他拉到停车场外面，我要翻电动门时才放了手！”
    刘明宇开始将霍凯回忆中失了魂的样子脑补进当时逃跑的场景中，反吓出一身冷汗：“我本来想钻出人群之后跟着人少点的往左边跑的，可霍凯这家伙突然发飙愣给我推出人群，然后把我推右面去了。往外挤的人都乱了，撞倒了一片,我看见趴地上的那几个还没起身又被撞趴下了……”
    顿了下，刘明宇环视周围那些专注的眼神…吞了口唾沫，继续：“几百人挤在右面的楼梯里，前面走的特别慢，后面又有那雾，我们俩就被卡人堆里了…话说人挤人，旁边还有女的，我们那身子直接都贴上了知道么……”
    唐怡：“呃咳！”
    猛得一声狠咳惊地刘明宇下意识回头，却只看到琳娜那不屑的表情还有充满威压的唐怡背影……
    “啊咳”“咳咳”“咳咳咳”顿时车上配合地一阵狂咳声。
    “呃…再者说……”刘明宇机械般地回过头，带回了满脸黑线，继续讲：“那个…我们俩在人堆里动弹不得，然后后面突然乱了，听后面喊地好像是楼道窗户开着放雾进来了…后面的就疯了似得往前挤，有的人甚至直接翻过扶手从上面往下面人堆里跳。”
    那种场面，那种混乱，分秒之间就投影到了车上每个人脑中，有着各种叫嚷打破整栋楼的寂静，有着各种类似武打情节的即兴“表演”。这种情况就类似…踩踏事件？！
    “我俩到没有，翻下去…不过这家伙倒是疯了似得推着我往前走，我都感觉脚下踩的不只是硬地板了！我看在前面倒下去的，就没有能站起来的…太乱了，我看周围都费劲，不过这也算是踩踏事件吧……”
    “这TM就是踩踏！”南宫飞寒忍不住帮他确定下来。
    “别打岔。”琳娜费力探着身子，戳了戳发愣的刘明宇：“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乱七八糟地到了楼下，那个好像是校长室吧，门外躺了好几个人，好多血，吓得后面的人吱哇乱叫。之后等到了一楼……”本来觉得他说的越来越津津有味的时候，整个人的情绪又回到刚开始那低沉后怕的样子……
    “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但是我却看到，那…那个……”
    江文旭：“尸……”
    “僵尸！”刘明宇紧张地攥紧了两只手，咬着牙说：“那肯定是僵尸！和电影里的一样，把人扑倒，咬人喉咙……”
    说到这他甚至有些哽咽：“跑出教学楼我本以为得救了，也看到了阳光，像平常那么温暖…可说再多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为什么我们当时没和你们一样走操场？你们知道我们有多后悔走甬道？！你们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他抽泣了下鼻子，咽了口唾沫：“平时一向装B的看门大爷，现在别提多热情了，见人就扑！那些保安，平时拦人拿的是别人带进来的饭，现在呢，拿的是别人想带出去的命！你们再脑补一下，想想，你在学校里被吓个半死，从死亡线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到甬道里居然看见自己亲爱的爸妈！他们来接你了！虽然你在当时会是这么想的，可他们回应的是什么呢？为什么要用嘴咬呢？！”刘明宇越说越激动：“看到那些人的表情，真的是绝望的表情啊……他们是死在平时最依靠的人的嘴里的啊！”
    随之他话锋一转，撇了眼霍凯：“看霍凯刚开始那么激进，原来脑袋已经放弃思考了……你霍凯你知道如果真有几个僵尸拦咱们的话，咱们真活不下来！你知道么？！霍凯？”
    离他最近的江文旭推了推他，轻声问：“哭了？”
    “霍凯……”刘明宇开始有点于心不忍地叫他。
    “是我和老师搭地茬…是我提议开的窗户，又是我让振华去开的窗户…我……”霍凯极力想说出来，又想抑制住那即将崩溃的泪腺，使得那嘶哑的语气显得略有倔强：“是…就是我害死他！”
    霍凯忍不住开始扯住刘明宇的衣领，宣泄着：“我想了这么久！那胖子死了！我TM害死他了，我还将那责任推卸给上官沫枫他们，我一度认为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些什么没告诉我们……所…所以才害得我们这么惨！”
    “如果……”一直沉默着的上官沫枫打断了他，还是那么淡定般地讲：“如果…我们说…有你们之后看到的那些东西…你们当时会信么……”
    ‘那时突然感到有些疑惑，疑惑中又掺杂着怒气，那又以心寒为基底……说道头来，那时的感觉…就是我自己一边自顾自的后悔，一边任性地推卸责任呢。’霍凯顶着红肿地眼圈和酸楚的鼻子，看着上官沫枫那张固定般的脸，不禁笑出声来：‘对啊，若是说现在我不相信他这句话，在那时候又为什么能相信那种提醒呢。’
    “所以说。”霍凯放开放弃抵抗的刘明宇，用力揉了揉快瘫掉的脸，转眼间又对上官沫枫恢复成了不屑：“你真的很欠揍啊！”
    “对不起了……”慕容硕磊面带苦笑，打气般地拍拍刘明宇和霍凯的肩膀。
    慕容硕磊的率直，让一直弥漫的尴尬释然，让所谓的道歉也显得不那么困难。于是……
    唐怡回过头，带着一脸小姑娘的诚恳：“对不起！”
    炎彬毅然跟上，并很大声地说：“抱歉！”
    即使和霍凯没见过的南宫飞寒，也显得很有诚意：“恩，对不起。”
    说过后的舒适，让徘徊在车中的压抑逐渐变成朋友间的温馨，说出了，也就放下了。唐潜从后视镜看到了他们的表情，即使是伤感的，但现在还是露出了微笑，于是唐潜也深吸口气准备说……
    “对…不起……”在道歉的连锁反应停顿一会后，上官沫枫突然跟上了。
    “噗，咳咳。”唐潜费尽身心的一下准备就这么被无情地打断了，那口气也咽得自己咳嗽起来，为此唐潜再次抓狂起来，往后瞥了一眼挥着拳头吼：“你丫的！我TM想说你就让我说啊！抢什么枪！”
    唐潜与上官沫枫刹那间的对视，看到的是那张面无表情…却有着人畜无害寓意，还伴随着淡淡地回应：“哦……”
    ‘你赢了……’唐潜极力深藏着自己哭笑不得的内心…好好开车了。
    这一幕让车里都笑了，在这一上午最开心放纵的一次笑，在经历那种惊心动魄的事后再次绽放出的笑！
    “对不起！”琳娜在这舒缓的气氛之间，也大方地交代了自己的心意。
    在会议室？还是校长室？他们都经历的选择。道了歉，那种痛心的愧疚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释然……即使，那些错相对并不成立，那只是自己对自己过意不去。
    因此，江文旭跟着气氛也说出了：“对不起……”
    “抱歉了，大家。”刘明宇也说了一句。
    “啊？”慕容硕磊瞬间代替了所有抱有疑问想法的人，问：“你还说啥？”
    “我？”刘明宇弯过身，揽住霍凯的脖子，笑着讲：“因为我们恨过你们。”
    大家笑着，道歉着，不经意湿了泪腺……
    是啊，道歉是有原因的。有的是因为忏悔自己的选择，有的是因为自己任性地推卸。也有的，只是单纯的说了道歉的话。
    是啊，一句一句的“对不起”“抱歉”，让这些人的心中恢复些明朗，但也都开始会意到，那些道歉的原由其实并不只是车里人相互地坦诚。那些道歉，其实是给那些脸熟或是素不相识的人，那些已经没机会再像他们一样笑的人……
    待到冷静下来，再次回顾之前发生的种种，也总归能想开那些让自己不冷静的事。是啊。长时间作为生活背景的“现实”世界，经过多少个世纪繁衍成的人类社会，已经根深插入人类基因中的社会行为习惯，能瞬间被几句科幻般的话改变？
    如果有人对一件事的可能性深信不疑，那么很难让他去接受这件事其实是不可能的。如果有一件公认为不可能的事，让人们去亲身经历它，那么尽管这再怎么不可能，也只能变成可能。
    而大多数已经接受了这种不可能的人，却没有机会带着这种想法继续思考了。
    所以……
    他们，真的被归纳在幸存者的行列了。
    天还是那么阴，没有了车、人的嘶吼，没有了风、鸟的勃动，刚刚还如此狂躁的世界，此时却那么的静寂。他们就行驶在一条几乎没有分叉的林间大道，周围都是野地，池塘。他们路经之处，才算有生气。
    此时距离L市还有不到五十分钟的路，距离乡镇聚集的地方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