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陇西

第96章


马谡看着部下的尸体,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地闪过,将他萎靡不振的精神一下子点醒:我不能就这么死掉!我还要回去,去见丞相!” 
      “冲啊,一定要冲出去!” 
      马谡尽自己的全力大吼道,然而却没人回答。在这样巨大的喧哗声中,每个人都在厮杀,他的声音根本微不足道。他就象是被巨大的旋涡席卷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能控制。没人指挥,整个圆阵完全凭借着求生的欲望与本能冲杀着。 
      因为张郃企图包围蜀军,所以在包围圈上每一个环节的魏军绝对数量并不多。当蜀军的突围部队开始冲击包围网的时候,其正面的魏军其实只有四千余人。加上地势上处于下风,他们居然被蜀军一口气突破到了山麓脚下。 
      不过这只是一时的劣势,很快更多的魏军加入战团。站在山顶上可以看到成群的黑色逐渐鏖集一处,将一团褐色卷在了中间,而后者则被侵蚀的越来越小………… 
      “街亭已经落入了我军的手里,那么诸葛亮下一步会怎么做呢。” 
      张郃站在山顶上,托着下巴想到。他的心思已经脱离了这个结果已经注定的战场,将其投诸到了更为辽阔的整个陇西。远处汉军的生死,对他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建兴六年春,街亭陷落,蜀军星流云散。
            zhoudf2005-09-07 12:57
      第二章
       
      第二章 
      马谡从噩梦中猛然醒来,他剧烈地喘息着,挣扎着伸出双手,然后又垂下去,喉咙发出荷荷的呻吟声,仿佛什么东西压迫着他的胸口。 
      自从前几天从魏军的包围中逃出来以后,马谡就一直处于这种极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之下,灰暗、沮丧、惶惑、愤怒等诸多负面的情感加诸于他的精神和肉体之上,令他濒临崩溃的边缘,就象是一条已经摇摇坠的蜀间栈道。 
      那一次突围简直是一个奇迹,正当汉军被裹在魏军的洪流中被逐渐绞杀的时候,忽然阴云密布,随即下起了瓢泼大雨。对于因饱尝干渴之苦而战败的汉军来说,这场暴雨出现的时机简直就是一个讽刺;不过,尽管它挽回不了整个败局,但多少让魏军的攻势迟缓下来。而残存的汉军包括马谡在内,就趁着大雨造成的混乱一口气逃了出去。 
      马谡一点也不为自己的侥幸逃脱而感觉到高兴,短短几个时辰的战斗让这个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他对自己很有自信,相信运筹帷幄便可决胜千里,精密的计算可以掌控一切。但当他真正置身于战场上的时候,才发觉庙算时的几把算筹远不如这原始的短兵相接那么残酷,那么真实。在这片混乱之中,他就好象一片惊涛骇浪中的叶子,只能无力地随着喊杀声随波逐流,完全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每一名在他身边倒下的士兵,都在马谡脆弱的心理上造成新的一击。生与死在这里的界限是如此模糊,以至于他全部情感都只被一种膨大的心理状态所吞噬——那就是“恐惧”。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真实的战场,也是最后一次。 
      从街亭逃出来的时候,马谡没管身边的溃兵,而是拼命地鞭打着自己的坐骑,一味向着前面冲去。一直冲出去三四十里,直到马匹体力不倒口吐白沫倒在地上。马谡在附近找到一眼井水,他趴在井口直接对着木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一气,才算恢复了一点精神。然后他凑到水面,看到的是一张憔悴疲惫的脸。 
      当亲历战场的恐惧感逐渐消退之后,另外一种情绪又浮现在马谡的心头。街亭之败,他对诸葛丞相有着挥之不去的歉疚感,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丞相;蜀汉这多年的心血,就是毁在了自己的手里。但更多的,则是对王平的愤怒。他恨不得立刻就飞回西城,当着丞相的面将王平那个家伙的头砍下来。若不是他,汉军绝不会失败,街亭也绝不会丢! 
      马谡就是怀着许多复杂矛盾的心情踏上回本营的路。一路上,他不断重复着噩梦,不断地陷入胆怯与愤怒的情绪之中;他还要忍受着雍凉夜里的严寒与饥饿————因为既无帐篷也无火种,酒和肉食就更不要说了。有时候他甚至不得不去大路旁边的草丛里,去寻找是否有散落的薯块。 
      当他终于走到汉军本营所在的西城时,忐忑不安的心情愈加明显。不过他的另外一种欲望更加强烈,那就是当众痛斥王平的逃跑行径,给予其严厉的惩戒。从马谡本人的角度来说,这也是减少自己对丞相愧疚感的一种方式。 
      当马谡看到西城的城垣时,他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找了附近一家农舍,打算把自己稍微清洁了一下。这几日的风餐露宿让他显得非常狼狈,头盔和甲胄都残破凌乱,头发散乱不堪,一张脸满是尘灰与汗渍。他觉得不应该以这样的形象进入城池,即使是战败者,也该保持着尊严。“战败”和“狼狈逃回来”之间有着微妙的不同。 
      农舍里没有人,门虚掩着,屋里屋外都很凌乱,锅灶与炕上都落满了尘土,常用的器具物品都已经不见了,只剩几个瓢盆散乱地扔在门口。说明这家主人离开的时候相当匆忙。 
      马谡拿来一个水桶和一个水瓢,从水井中打来一桶清水上来,然后摘下头盔,解开发髻细细地洗濯。头发和脸洗好后,他又找来一块布,脱下自己的甲胄擦拭甲片上的污渍。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谡听到声音,站起身来,把甲胄重新穿到身上,戴正头盔,用手搓了搓脸,这才走了出去。 
      农舍前面站着的是两名汉军的骑士,他们是看到农舍前的马匹,才会过来查探的。当马谡走出屋子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刀,警惕地看着这个穿着甲胄的奇怪军人。 
      马谡看着这两名穿着褐甲的士兵,心里涌现出一阵亲切的感觉。他双手摊开高举,用平静的声音说: “我是大汉前锋将军、丞相府参军马谡。” 
      两名骑士一听,都是一楞,同时勒住坐骑。马谡看到他们的反应,笑了笑,又说道:快带我去见丞相,我有要事禀报。”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翻身下马,然后朝马谡走来。马谡也迎了过去,才一伸手,自己的双臂一下子被他们两人死死按住。 
      “你……你们做什么?!” 
      马谡大惊,张开嘴痛斥道,同时拼命扭动身躯。其中一名骑士一边扭住他的右臂,一边用歉疚的口气对他说: “马参军,实在抱歉,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奉谁的命令?” 
      “奉丞相之命,但有见马谡者,立刻执其回营。” 
      “执……执其回营吗?”马谡仔细咀嚼着这四个字的涵义……不是“带其回营”,不是“引其回营”,而是“执其回营”。这个“执”字说明在汉军的口头命令中,已经将马谡视为一名违纪者而非军官来对待;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丞相的恼火。 
      不过马谡并没有因此而惊讶,他相信等见到丞相后,一切就能见得了分晓。因此他停止了反抗,任由他们把自己反绑起来,扶上马。然后两名骑士各自牵起连着马谡的两根绳子,夹在他的左右,三个人并排一起向西城里面走去。马谡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铠甲边缘磨损的并不严重,看来他们是属于丞相的近卫部队,并没有参加直接的战斗。 
      “马参军,要是绑的不舒服,您就说一声。” 
      “呵呵,没关系,你们也是按军令办事嘛。” 
      骑士的态度倒是相当恭敬,他们也了解马谡在丞相府中的地位,不想太过得罪这位将军。马谡坐在马上,看着西城周围凌乱的田地农舍,忽然问道: 
      “对了,这周围怎么这么乱,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这是丞相的命令,要西城所有的老百姓都随军撤回汉中。” 
      “我军要撤退了?” 
      马谡听到之后,下意识地把身体前倾。 
      “对,前方魏将军、吴将军的部队都已经往差不多撤回来了。哎,本来很好的形势,结果……呃……街亭不是丢了么?” 
      “哦……” 
      马谡听到这里,身体又坐回到马鞍上,现在他可不太想谈起这个话题。这时另外一名骑士也加进了谈话,饶有兴趣地说道:“听说丞相还收服了一名魏将,好象是叫姜维吧?” 
      “对,本来是天水的魏将,比马参军你年纪要小,也是二十五、六岁。听说让自己人出卖了,走投无路,就来投奔我军。丞相特别器重他,从前投降的敌将从来没得到过这么好的待遇。” 
      马谡听在耳里,有点不是滋味。那两名骑士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自顾聊着天。 
      “你见过姜维本人没有?” 
      “见过啊,挺年轻,脸白,没什么胡子,长的象个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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