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

第5章


让可馨感觉有异的是他的手,虽然他总是双手拢在袖中,刚才他来扶可馨时,可馨看见了他的双手,光润、干净,指甲修剪整齐,决不是一双普通车夫的手。
    善姐儿打扮得花红柳绿地走来,娇笑着对桂姨行礼:“桂姨!”桂姨淡淡地看她一眼:“好太的架子,倒让小姐等起你来了!”善姐儿脸一白,慌忙跪在当地:“奴婢该死!”
    桂姨静静地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冷冷地道:“仔细着自己做奴才的本份才好!”这才转身上车,善姐儿尴尬地爬起来,跟着上了车。桂姨寒着脸不去理她,善姐儿站不是坐也不是,满脸涨得通红。车马行走间有些晃动,可馨见善姐儿一幅可怜相,让些位置给她坐,善姐儿感激地行礼道谢。
    上好的青呢装饰的车篷,式样简朴却实用的双轮马车,只不起眼的角落绣着个小小的“秦”字。全黑的高大骏马,睥睨间丰姿俊秀,四蹄翻腾踏着悦耳的节拍,奔跑在青石铺就的官道上。老周轻轻挥动马鞭,凌空一击,发出“啪啪”的脆响,催着马儿一路小跑向西出了闾门。
三、初见
    轻轻打起窗帘,细细的雨丝夹着潮湿的青草味道,混和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墙角,路面、树叶、发丝甚至心房,都密密麻麻的被这细细的雨丝占据着,乳白色的水雾如一幅古画,长久地挂在天地间,细细密密的雨丝,如同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天地万物网在其中,让你无处可逃。可馨轻叹,这就是江南秋雨了。
    自幼生长在北方的可馨,一点也不喜欢这没完没了的雨天。到处都是潮潮的、阴阴的,浑身上下也黏黏的,感觉好象快要发霉了一般。
    无聊地看了会儿车窗外的风景,又耷拉着脑袋靠在桂姨身上打了个盹儿,马车缓缓停下,可馨抬起头,恰好齐先生掀起一角车帘问道:“到枫桥镇了,可要下来走走?”枫桥?可馨的心一跳,莫不是江枫渔火对愁眠的枫桥?
    可馨赶紧点点头。
    因为头发还未长起,她平日里都做男孩装扮,齐先生笑着伸手抱她下车。桂姨撑开伞递给齐先生,自己随后下车,善姐儿瑟缩在车厢角落。
    “先生,你也去上香?”可馨挽着齐先生的手臂,笑问道。
    齐先生侧过脸,正看到可馨凝脂般的小面孔,晶莹得好似会发出光来。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目光再也无法收回,神情却有些黯然。
    齐先生回头看了眼桂姨,浅浅笑起:“阿桂,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桂姨温柔地笑着,轻声说:“那天,也下着这样的细雨。老太爷派人来传话,说有客到,要小姐到前厅去。小姐在前面走,我在身后替她撑着伞,你从一棵花树后面跑出来……”桂姨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轻吸口气,“那天你穿的是件雨过天青色的长袍,见我们被你吓到,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二十年了。”齐先生叹息,“到现在,我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见锦如披着樱桃红的衫子,雪白的脚上踏着木屐,向我走来。”他现出个苦笑,“我还记得,那是双朱漆描金折枝梅的木屐。”
    可馨眼前仿佛看见一幅场景:阴雨霏霏的江南,滴水的飞檐,涟漪阵阵的河道,长着青苔的石桥,娉娉婷婷的红衣少女,踏着玲珑木屐,带着雨丝般的轻愁,踩着细雨的韵律,“笃笃笃”地行走在婉约油亮的青石板小巷子……
    “上车吧,当心着凉。”齐先生送可馨和桂姨上车,自己在老周旁的车辕坐着。
    马车行过枫桥古镇的石板路小巷,来到枫桥桥头,可馨透过车帘抬眼望去,但见碧瓦黄墙的寺院坐落在绿树丛中。莫非这就是诗韵钟声千载流传,名扬天下的寒山古寺?马车缓缓停下,老周说:“小姐,普明塔院到了。”
    齐先生跳下车,老周搬过踏凳放好,先扶着桂姨下车,桂姨转身来接可馨。可馨刚踩上踏凳,齐先生一伸手把她抱起来,带着她打个旋转,青色的裙裾飘飞,高大的青松翠柏也在头顶旋转。可馨无声地笑,那一刻,即使积雨的云层也不再阴暗,每一朵乌云都似镶上了金边。
    普明塔院位于姑苏城西十里的枫桥镇,香火极为鼎盛。桂姨是这里的常客,知客僧一见她,顿时满脸堆欢地迎过来。抬头望去,巍峨的山门上,银钩铁划地题着六个大字:妙利普明塔院。齐先生仰望着这六个字,满脸的震撼,“好字!这份气吞山河的气势,世间少有。此字必是出自琅琊王氏之手!”
    知客僧谦卑地笑着,难掩得意之色:“阿弥陀佛!施主好眼力,此字正是王先生所题。”
    进入寺院,院内树木葱笼,青松翠柏修竹碧萝掩映其中,更有曲径通幽,花木扶疏。知客僧将他们引进正殿,高大的佛像坐在神龛上,在香烟燎绕间,漠然俯视着跪拜于它脚下的芸芸众生。可馨学着桂姨的样子,在佛前上香,行礼跪拜。
    礼过佛,桂姨和善姐儿跪在佛前虔诚默祷,然后摇动签桶,求签、解签,齐先生也不知了去向。可馨无聊地在殿中转了一圈,撑起油纸伞,慢慢地向寺后走去。
    细雨濛濛淞淞地下着,已近正午时分,不远的前殿上传来阵阵梵唱,潮热的空气中夹杂着香火的气息。缓缓行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低低吟哦着戴望舒的那首《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在这样的雨中,诵着这样的诗句,连细雨都变得诗意了起来。
    正沉浸在丁香一般的哀怨和彷徨中,一缕似有若无的笛声飘入耳中。可馨站定,凝神静听。伴着笛音悠悠,朗朗琴声扬扬洒洒地奏响。绵绵的雨丝轻轻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和着雨丝滑过的旋律,她循着乐声穿过垂柳的掩映,来到一片竹林边。
    笛声听得越发真切,清扬柔和却难掩一缕淡淡的忧思,纠结的雨丝,穿行在竹林间的轻风,都似因着笛音而忧伤。琴声却带着清风般明快的爽利,与笛音相互唱和,仿似宽广的大海,包容着所有的悲怆与忧怨。
    一条青石小径通向竹林深处,或许是不愿惊挠了这样的笛音琴韵,可馨脱下木屐,收起竹伞,放在路边的修竹下,轻轻沿着小径走去。细若琴弦的雨丝时缓时急,密密地击打着竹叶。一阵清幽的甜香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是田田的荷叶,亭亭的芙蕖。亭台轩榭临水而筑,背靠青山,翠竹为邻,吹笛人的青色背影与抚琴的白袍僧人,似已融进这委婉曲致的景色中。
    风光如画,人在画中,可馨不觉看得痴了。
    笛声骤停,琴音也随即停顿。吹笛人缓缓地转身看向竹林,可馨缩低身子,躲在一丛翠竹之后,偷偷向外张望。青衣人已不在亭中,心中不竟生出几分怅然,正准备起身,却看见一双漆黑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惊得她险些向后跌倒,忙伸手握住身边的竹枝才稳住身形,一手轻拍胸口,怒目瞪向肇事者。
    宽大的白袍,俊秀的容颜,丰神飘逸。若不是头顶的香疤,他更象是位飘然出世的翩翩佳公子。
    “原来是位小兄弟。”僧人微微笑道:“小兄弟是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可馨撇了撇嘴,懒洋洋地答:“自然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僧人神情一肃,回头道:“师兄,你听见了吗?这小兄弟说话大有玄机!”
    可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缓柔软的青袍,俊逸的面庞,眼角眉梢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黯然。“小武哥?”可馨张大双眼,偶像啊!她这幅呆像逗笑了小武哥,他略带嘲弄地问:“蹲了这么久,不累吗?”可馨傻傻地答,“啊?”等她反映过来,才觉得腰酸脚麻,“啊哟”一声坐倒在地。
    白袍僧人轻笑出声,小武哥的唇角慢慢向上扬起,眼中盛满了笑意,对她伸出一只手:“要帮忙吗?”
    他的手掌如同一整片白玉雕刻而成,手指干燥修长,掌心微有薄茧,应该是习武、骑马留下的痕迹。可馨侧头看看自己的手,用力在泥地上抓一下,才把脏兮兮的泥手放在他手中,借着他的力量跳起身,盯着他被自己污染的手,不怀好意地笑。小武哥却似毫不在意,只是带着几分戏谑,打量着她。
    “公子。”他身后陡然出现一位虬髯大汉,递上一块洁白的丝帕。可馨四下望了望,这虬髯大汉好似是从地底钻出来的一般。虬髯大汉冷冷地望着可馨:“你是怎么进来的?”
    “啊?”可馨困惑地看向他:“自然是走进来的。”虬髯大汉脸色阴沉,不过他的胡子可真威风,风尘三侠中的虬髯客应该就长着这样的胡子!可馨见虬髯大汉眼中满是戒备,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便甜甜笑起,天真无邪地伸出泥手,“你的胡子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可以摸一下吗?”
    虬髯大汉显然没料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先是一楞,继而一惊,脸上现出尴尬与狼狈,向后退了两步,恰撞上一丛青竹,竹叶上存积的雨水,“哗”地淋了他一头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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