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

第6章


    白衣僧忍俊不禁地抿嘴而笑,青衣公子惊奇地看着虬髯大汉的窘态,微微扬起一条眉毛,再看到他淋了积雨后呆若木鸡的神情,放声大笑了起来。他边笑边将手中的丝帕递给可馨,“能让龙九哥如此狼狈的,你是第一人!”。
    可馨接过丝帕擦了擦手上的泥水,青衣公子朗笑着,他比小武哥多了三分儒雅的书卷气,少了两分邪魅的诱惑;多了两分华贵的雍容,少了三分狂野的草莽气息。他与白袍僧人并肩而立,大袖飘飘,气度高华。看看他二人出尘若仙的风姿,再看看自己满身的泥污,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
    她盯着手中已变得肮脏不堪的丝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青衣公子,讷讷道:“嗯,那个,我……”
    青衣公子眨了眨眼,貌似好奇地问:“什么?”
    “这个,这个不好意思,我的手,我的手太脏了……”青衣公子噙着丝浅笑,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我……”可馨正要开口,“师兄,”白袍僧急切地问:“这小兄弟方才的话,你可听见了?”
    青衣公子带着丝云淡风轻的微笑,“师弟,不过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说罢了,你又何必挂怀?”
    可馨听他说自己不过是个小孩子,不由得大为光火。一扁小嘴,鄙夷地说:“人有老幼之分,佛性难道也有老幼之分?你我虽形体不同,但我们的佛性并无差别!”白衣僧和青衣公子都现出讶异的神情。
    青衣公子和白衣僧对视一眼,僧人上前一步对可馨作揖:“失敬,失敬!公子所言极有见地。”
    见白衣僧礼数周全,言语恭敬,可馨很是得意。她虽然没读过佛经,但在现代,有一位了不起的漫画家,把许多深奥的文化,用活泼可喜的图案,配上简练直白的语言,让世人在休闲娱乐之时,学到了各种知识,包括佛学经典。可馨的祖母是这位漫画家的忠实拥趸者,不但自己看,还买来送给可馨看,一老一小,常常边看边交流心得。《禅说》和《六祖坛经》恰好是她们的最爱。
    “不知公子是哪位高人门下?”白衣僧含笑问道。
    可馨暗呼糟糕。这位白衣僧看起来不通世事,专心事佛,其实是位扮猪吃老虎的主儿。她眼珠一转,冷笑道:“师从何人很重要吗?须知佛法的最高境界乃是: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却不知大师可有心得?”
    白衣僧脸色大变,喃喃地记诵着这几句话。
    每个佛教信徒都对禅有着特别的喜爱。禅,可以使人们打开心结,可以透过自我的改善,除去心灵中的障碍、愚痴、欲望等等。但在当时,并没有形成一个系统的,关于禅的教派。直到公元五二七年,达摩禅师一苇渡江来到嵩山少林寺,开创了中国的禅宗。“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这四句谒正是写达摩的思想。
    “贫僧愚钝,还请姑娘指教!”白衣僧一揖到地,神情庄严。
    “昔年佛祖在灵鹫山说法,”可馨说:“忽然拈花在手。众弟子不明其意,尽皆默然,唯有摩诃迦叶尊者微微而笑。所以,佛祖将禅心传给了迦叶尊者。”
    “那就是说,”白衣僧认真思索了一刻,开口说:“悟道的方法,是超越文字、超越理论,是要用心去体会,才能了解领悟的。”
    了不起!可馨暗暗赞叹。只不过几句话,就能领悟到这么多。要知道智慧跟知识不同,无法由智力去传授,它是必须用整个身心去体验、去实践的。她点了点头:“正是。菩提之道是以心传心,经书只是唤起自悟的方便法门而已。”
    “佩服佩服,”白衣僧合十行礼:“公子所知胜小僧何止百倍。”
    “小兄弟的反应倒也敏利。”青衣公子含笑盯着可馨:“却不知小兄弟学佛几年?看你也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又能有多大造诣?”
    “切!有道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年。”可馨对他挥挥手:“悟道与年纪大小无关。还有,”她一本正经地说:“不可以随便打听别人的年龄,这是很不礼貌的!”
    青衣公子一楞,随即摇头轻笑。竹林中忽然又冒出一条大汉,对白衣僧一揖手,径直走到青衣公子身旁,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哦?倒是我走了眼了。”青衣公子听完大汉的话,上下打量着可馨,噙着丝浅笑:“是谁派你来的?这些话又是谁教你说的?”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令人沉重的压迫感。
    “呸呸呸!”可馨啐道:“我想来就来了,干嘛要人派?你这人真是好笑。有道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几句谒子,是中国禅宗的祖师慧能所做,虽只短短几句,却含着极深刻的佛理。青衣公子和白衣僧听在耳中,好似惊雷震空,顿时都呆住了。白衣僧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所学所悟,与这几句谒子相比,有如萤火之比日月;青衣公子却听她在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可馨小姐,你在里面吗?”桂姨在竹林外呼唤。“小姐,可馨小姐!”是善姐儿。可馨应道:“我在这里!”往前跑出几步又回头扬了下丝帕:“我洗干净了还你!”
    “小……姑娘,”白衣僧追前两步还想说什么。
    可馨猛然想到一件事,定要难他一难,说:“且住!风过林梢,却不知是风在动还是竹在动?”
    白衣僧瞠目结舌,就连青衣公子也是一脸困惑。可馨不禁放声大笑,老虎不发威,你竟当我是病猫!
    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转了几个弯子,就见三个身影在竹林边眺望。老周手中拎着她木屐和竹伞,脸上写满焦急,桂姨低声责骂善姐儿,不住地擦眼泪。
    “桂姨!”可馨唤着,桂姨见她出来,神情一松,随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可馨不解地摸摸脸,原来自己一直在笑个不停。
    老周把可馨的木屐放在她脚边,桂姨看着她的泥脚,叹道:“脏得这样!”可馨只管嘻嘻笑着。看着善姐儿苦着脸,无精打采,桂姨笑她:“她心心念念来听法显师父说法,不想今日未曾见着。”
    “法显?”可馨问:“他又是做什么的?”
    “这位法显师父,乃是妙利普明寺的高僧。佛法精深,”善姐儿接口说道:“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开坛说法,不想今日却不曾开坛。”语气中满是遗憾。
    “因他喜穿白袍,人称白袍僧。”桂姨笑着说,用眼角瞟着善姐儿,“法显师父精通佛法,年少俊俏,更是琴棋书画样样兼精,又称作妙僧法显。”
    “妙僧?”可馨想到方才那个白衣僧,被自已的题目难住时的窘态,不禁得意。
    “桂姨,”善姐儿低声道:“我的签文还没解呢。”桂姨斜睨她一眼,“去吧去吧。不见着法显只怕你今日是不能心甘!”善姐儿红着脸快步跑着往前殿去。
    “小姐,”老周忽然开声道:“你是如何进去那竹林的?”目光炯炯,定定地盯着可馨。
    “走进去的。”可馨不解地答,记得刚才那个大胡子问过同样的问题。
    老周沉吟了片刻,又问:“小姐进去之时,可有遇到什么阻碍?”
    “啊?”可馨一脸迷茫:“那林中只有一条石径,沿着石径走,就进去了。”
    “小姐说林中只得一条石径?”老周满脸震惊地问。
    可馨点下头,桂姨说:“这怎么可能?我们见了你的木屐竹伞,本想进林去寻你,却因林中小径纵横,根本不知该往何处找寻,这才在林外呼喊。”
    “可是,”可馨挠了挠头,“我真的只看见一条小径。”
    一抬头,正看见齐先生迎面走来,“先生,”老周低声把刚才的情形对他说了一遍。齐先生静静地听完,问道:“可馨,你真的只看到一条小径么?”可馨点头。
    齐先生对老周说:“所谓阵法机关,大多以攻心为上,利用每个人心中的弱点,令其产生出幻觉,心生恐惧。只因可馨小姐心思单纯,所以她眼中看到的才是最真实最准确的。”
    老周恍然地点点头,又变成那个瑟缩的车夫,双手操在袖中,躬腰弯背。
    “先生,”桂姨低声问:“还要见那人吗?”齐先生看了眼正坐在小溪边洗脚的可馨,脸上现出犹豫的表情。可馨洗净了脚和木屐上的泥土,快乐地用脚撩着溪水,双手甩动木屐,成串的水滴在阳光下发出象彩虹一般的光芒。
    可馨回过头笑着唤:“先生!”
    “怎么?”齐先生的神情变得柔和,低声对桂姨说:“不见!”迈步走向可馨,“鱼!”可馨指着溪水中游动的小鱼,用脚拍打水面,“咯咯咯”地笑个不住。
    “好玩吗?”齐先生递条绢帕给可馨:“擦擦脚,我带你四处走走。”
    “好啊!”可馨开心地牵着他的手跳起身,,“我们去哪里?”
    齐先生提起衣袖擦去她脸上的泥污,“饿了么?这塔院中的斋菜甚是有名。我已订了一桌素席,想必也已整治停当,可想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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