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出庶女

次日，朝中。
    北威侯府之事果真在朝上掀起风浪，首当其冲受弹劾的竟是杨家。
    杨家婆媳在侯府说的话着实不算客气，说是仗势欺人也不为过，有御史弹劾，杨家胆敢冒犯忠义之家，皆因杨昭仪之势。
    卫大老爷抬眼去看龙椅上之人，皇帝日渐年迈，却也更难琢磨，昨日他进宫将世子的辞表奉上，到如今还不知皇帝的意思如何。
    而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只微垂着眼像一头衰老的老龙，好似没将朝中诸事听进耳中，等着有御史将此时牵连到卫家教女无方之时，皇帝才睁开龙眼，道：“福顺，念！”
    皇帝指的是御桌上的一本折子，为红封，福顺是跟了皇帝一辈子的太监，哪不知皇帝的意思，只弯腰上前拿过折子展开，顿时开口念了起来：
    “臣启陛下：自高祖立……”
    洋洋洒洒一万字，从高祖建立王朝始到丁家祖上以军功封侯，再到北威侯府侯爷继承父业为国尽力……
    福顺的声音抑扬顿挫，只将这侯府数十年之事一一道出，到最后言说可放弃世子之位以免兄弟逾墙之时，朝中已有多感者目露悲意，再扬声到对科举入仕之企盼，文人凭己之力而非家世加持之尊崇，已有大多文臣对上书之人颇有好感。
    到最后伏求陛下赐下秀才之身以求科举入仕报效朝廷之时，书未毕，已有礼部尚书出列道：“陛下，北威侯之世子才名早响彻京城，若能舍弃世子身份，以科举入仕报效朝廷，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本欲出列的卫大老爷见礼部尚书先开了口，便垂下了眼收回了抬了半步的腿，只听得世子夫人娘家父兄也出列有话要说。
    自古以来，勋贵以军功立身，但凡封公封侯人家，非后族无军功者不得随意封爵，连皇位传承也以嫡长为尊，莫说勋贵爵位继承，若是坏了规矩，只怕然后勋贵之家为爵位继承只会永无宁日，更莫说报效朝廷，怕只会给朝廷丢脸。
    “请陛下三思。”世子的岳父直挺挺的跪在了发烫的石板上。
    而张来的岳父梁国公紧随其后，“请陛下三思。”
    如此，竟分成了两派，勋贵们自担心家宅不宁，自是不同意世子放弃爵位，只言此事为继母所迫，为母不慈，为妻不贤，不配侯夫人之位。
    而文臣大多愿看勋贵出丑，在见皇帝没追究杨家的意思之后，便纷纷凑起热闹，觉得让世子摒弃世子之位科举入仕成了文臣也不错，更甚者有人还言继母不慈，不若分家了去，各奔前程才好。
    两派人争论不休，皇帝也有些疲惫，只草草将朝臣们打发，只让他们商量出了个对策出来再与他说。
    侯府中借故养病的侯夫人在得知世子竟敢上书辞去世子之位，还将侯府内之事宣扬得满京城之时，面色惨白，瞬间是真的晕厥了过去。
    等缓缓醒来，侯夫人看着眼角微红的小儿媳，只伸手指了指，“扶我起来。”
    如今侯夫人想的不是皇帝会怎样，而是此事闹到了侯爷而终会怎么样。
    世子这一招何其狠毒，他武艺不强，然而学文却是才华极高，要没了世子之位约束，让皇帝赐了功名在身去考了进士，于她三房而言就是贻害无穷。
    世子的外家不弱，不管是苛待还是棒杀她都没有机会，所以从有了那心思开始，她就没打算过要从世子下手，而是算计在了孙子辈。
    那时世子弃武从文她是何等的高兴，只当是如此一辈子，她的算盘终于达到，让世子日后继承侯位，而自己的孙子势必要成为下一任侯爷，也算是报答了夏姐姐当年的恩情。
    却哪知自己的算计，却有露出破绽之时？而世子越来越高的才气也让她越来越忌惮，最终竟是导致了这番的局面。
    如今侯夫人已经别无他法，自己的儿子在边关与侯爷一道，与侯爷之间的父子情自然要多于其他两个儿子，何况如今也只有她儿子从军得侯爷真传，只要她写信说服了侯爷，就为了与自己儿子的父子之情，侯夫人也相信侯爷当会站在三房这一边。
    写信到最后，侯夫人更是下了赌咒，以自己的生母为誓，从未想过让自己儿子继承过世子之位，怕世子是被小人蒙蔽。
    等信风干装进信封，侯夫人相信，这件事终究是能够解决的。
    世子这辈子怕都不可能有子嗣，只有二房，侯夫人眼睛微眯，对着小儿媳道：“你将信让人快马加鞭传给侯爷，途中万万不得耽误。”
    侯夫人只当自己处置得当，想着就是看在侯爷的面上，皇帝也当给侯府一份体面，却不想自己的信才送出没多久，宫里就来了天使。
    侯府举家上下自然须得出大厅焚香迎接，却是皇后让身边随伺太监带了口谕。
    当年皇后不曾闭宫之时还曾肆意过，然自从封宫后再开宫，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只这一次却是难得的斥责了侯夫人一番，训斥她不能替在边关守城的侯爷管理好后宅，不配侯夫人之位。
    不配侯夫人之位一句话下来，就让侯夫人顿时如芒在背，浑身透出一股寒意来，始终没想到皇后竟有如此口谕降下。
    要换了别的人来听皇后这话，也觉得皇后之语未尝没有道理，如今大房虽有世子之位在，然而又哪比得上三房日后继承侯爷的兵权划算，如此侯夫人还盯着世子之位，多少就有些得陇望蜀了。
    然而侯夫人心中也有自己的顾虑，侯爷的兵权再惹人眼，然而到底也要自己的儿孙拿命去换，又哪比得上一个爵位传承日后子孙几代都不愁的强？
    兵权再好，也要命享，又凭什么她的儿子在边关里拼搏而世子得住在京城里坐享其福？侯夫人的脑子乱成一片，横竖装的都是自己那点子不甘心。
    天使念完皇后娘娘的口谕，也并未停留，只收好处，转身就走。
    剩下侯府里的诸位主子神色各异，竟是无人说话，最后各自离开大厅回到自己所居之处，剩下侯夫人还未从皇后的训斥中回过神来，只有些茫然的站在院子中，进退踌躇。
    三房媳妇眼睁睁地见者大房与二房对侯夫人不再尊敬，竟是连招呼都不愿再打一个，心中恼怒不已，却因侯夫人的神色难辨而不敢出口。
    等着侯夫人回过神来，见到老三媳妇委屈不忿又不平的眼神，也只能拍了拍她的手，带着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再不得宠的皇后也是皇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身为侯夫人，对皇后也不敢不敬，毕竟她非贤士，辞官还能受皇帝几番挽留的人物。
    未过几日，远在边关的侯爷还未收到侯府的去信，朝廷之中就已经有了决意。
    也非是文武官两系谁赢了，而是皇帝厌烦了两派相争，不耐道：“不过微末小事，到如今还拿不出主意来，要尔等何用？”
    “那丁家小子既然才华过人，就允他一个功名又如何，世子之位他不要自有想要之人。再者皇子成年大婚后都得封王出宫居住，一家子闹到这种地步丢人现眼，也不如分了去各自安好。”皇帝金口玉言，就将一切都定了下来。
    本也是件小事，就是有心人想要翻出风浪，也得要皇帝愿不愿意。
    皇帝金口一出，此事自也就应声而解。
    得到皇帝口谕的侯府大房与二房同时松了口气，世子更是对张来道：“陛下金口玉言，咱们不如先分家不分产，等父亲回京述职后再谈其他。”
    张来摇头，“我本庶子，那份产业便算了。”
    虽庶子与嫡子在分产业之时，律法言明是平分，然而他有自己的产业，侯府的产业再多他也不稀罕。
    世子见了也道：“我生母遗下有产业，侯府中物……既要走，不如走得洒脱一些。”
    有自己母亲产业在手，世子夫人的嫁妆亦不少，他此生注定无子嗣，毋须担忧日后留给子孙辈的不够，不用世子排场之后，他许一辈子都难花销完。
    世子早在外面置有宅院，不过挂在世子夫人名下，要搬出去竟是一两日功夫可成。
    在清点自己生母嫁妆之时，世子点了五分之一与张来，道：“我知二弟你这些年在外面有自己的产业，也看不上为兄这点子东西，只是你姨娘当初是随我母亲一道入的侯府，你也记在她名下，这一份却是该得的，也算是做个念想了。”
    嫡母嫁妆，多传自己亲生儿女子孙，然也有宽厚的嫡母愿意分庶出的一二，世子拿出的五分之一已经是厚道中的厚道。
    张来确实是不差银子，然而世子分的这一份产业，给的却是这一份兄弟之情。
    “多谢大哥。”张来收下了单子感激道。
    分了家他的侯府公子身份就是是空头了，而世子却能科举入仕，世子这般做是在告诉他，纵使他们兄弟分了家，他日后也愿护住他。
    若世子真的高中，张来有一个为官的大哥当后盾，就是经商也要比白身要容易，况还有大嫂娘家的门路。
    张来也没想到，如今他与世子大哥的关系能亲近到这一步。
    卫芠得知世子还将自己生母的嫁妆分了一份给张来，直可惜那个婆婆死得太早，不然世子何必连世子之位都保不住。
    好在世子还能科举入仕，日后还有前程在，外祖家也还算在京中有点地位，以后的日子并不难过。
    卫芠将单子打开，越看到后面越惊讶，等看见最后一行字再也忍不住了与张来道：“铺子！京城里的铺子！”
    张来接过单子一看，最终哑然，前面那些值钱的古董书画都是死物，而最后那一间铺子，却是在旺处，有银子也难买到。
    “好好收着，咱们要搬的东西少，不如先替大哥大嫂他们帮一把手。”张来叹道。
    世子收拾完东西用了三日，卫芠从淝县带来的人都有搭把手，再到请期那一日，一道送去新宅热闹盈天，颇破有点重获新生之感。
    世子夫人看起来也年轻了许多，只在分别时与卫芠道：“本说让你们一家搬到这一起住，偏生你们要回淝县。日后要有什么事，可记得与我来信，这一来一回也不过七八日，也不难跑。”
    卫芠也因逃离了侯府觉得高兴，她还是喜欢跟嫡母梁氏住在一起的日子，而张来为了打理生意还是要四处走商，到底还是回淝县的好，就与大嫂道：“好。”
    等到第二日，张来便带着卫芠及两个孩子一道带着行礼离了京城。
    至于侯夫人那在大门前的那一番不舍离别之情，做得再真情流露，在张来心里也只有逃脱升天的庆幸，不然一个孝道下来，侯夫人的算计又哪是回回能避开的，此回被抓回京城，万万也没想到有一日能正大光明的摆脱侯府这方宅子。
    至于侯府的未来，张来坐在马车里，抱着阿毛，让阿木躺在自己腿上，与卫芠相视一笑，侯府的未来与他们何干？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