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神离

60 如果他离开


晴久必雨。
    在海上飘荡的极光号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晴空万里后,终于在今晚再次迎来了一场甘霖。宴会虽然早已转入室内,但甲板上还有几对情侣撑着漂亮的洋伞,闲庭信步般悠哉地絮语。姿态都亲昵得很。
    透过稍显朦胧的雨雾,沈衣琉看到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体贴地扶着他旁边身着淡蓝色长裙的女人。她才冒出想听听他们的对话的念头,脑海里就传来蛋蛋的“光线”捕捉到的声音。
    “允豪,我开始想少轩了。最近都在变天,他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没什么好担心的,爸妈会照顾好他的。”
    “可万一生病了呢?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嗯,周三就回去。”
    “那么久?”
    “我们好不容易才有独处的机会,你不想……”
    “好啦!……都当爸爸了,还这副德行。”
    “为了少轩多个人陪嘛。”
    ……
    沈衣琉关窗,衣服也不拿就冲进了浴室,拧开热水的水龙头,直接将脸凑到莲蓬头下。突如其来的温热让微凉的脸颊迅速涌上一层粉红,她合上眼,任由泪水混融入热水,咬着牙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说,是我自作多情。
    如果我的存在影响了你的未来,我可以消除你这段记忆。
    记忆如果可以消除,那么感情怎么不会变?虚实结合的往事,让她对连翘的爱恋也多出了迟疑和不确定。从十四岁到二十五岁,对他的想念和靠近,真的是因为喜欢吗?
    她从来就不是个好女孩,她知道。
    从四年级开始就偷偷跟班上的男生跑去溜冰场,那时候还没发育,就特地从地摊淘了一套男装,带着鸭舌帽在光怪陆离的溜冰场里飞翔跳跃。跟那些无业游民不良少年喝过酒,抽过烟,甚至还打过架。
    只是一回到家,一进校园,她就是那个伪装得当的乖女儿,好学生。家人放心,老师喜欢,同学也不讨厌。
    上初一才知道有星座这回事,一度觉得自己不该是摩羯,而应该是双子。她也认为自己的性格太双面,当然,也可能是精神分裂。
    她大概是世上第二个认为自己有精神病却又那么冷静的人了。
    她焦躁过,也迟疑过。她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不能抛下父母生养十几年的恩情一走了之。
    所以,第一次在学校的网球场遇见连翘时,她才会产生从未有过的共鸣感。
    网球场并不是她和连翘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初见,是在校外的一家网吧里。她穿着大一号的校服,戴着黑色的鸭舌帽,缩在椅子上,认真地玩当时最火的《乱世》。
    而连翘,也和两个他的两个同学在右边的电脑玩这款游戏。看到她,还笑着问了句,“初一的吧?穿着校服也敢出来?”
    她在《乱世》里的角色是个剑客,隶属6服第二大帮“暗夜邪殿”。那晚翻墙出去是因为暗夜要和第一大帮“血殺”进行帮战。她是副帮,玩女号。但她高超的PK技术和天马行空的想法让大家都觉得她是个人妖。
    初见其实是很通俗的故事。连翘他们是血殺的人。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性别和身份,沈衣琉一直都不上UT,而是打字,速度很快。但连翘他们一出声,沈衣琉听出他们是血殺的人。
    她当时也不厚道,听到他们的计划,就和帮里的人商量着挖了几个陷阱,基本将血殺打得片甲不留,也没让连翘他们发现。
    连翘当时是抽烟的。输得那么惨,他心情当然不好,当即跟网管要了几瓶啤酒和一包香烟。她下线关机时,还听见他跟几个同学一起说了粗话。
    她当时笑了笑,没多想。但一个多星期后,她竟然在网球场看到一个彬彬有礼的他。
    他是个文科生,在网球场上,英姿飒爽,笑起来比《网球王子》里的不二多一分阳光,又比桃城武多一分温柔。那样的笑,不用打高光也是最迷人的镜头。所以,她有预谋地接近他。
    第一次,遇见和自己一样可能有人格分裂症的人。
    已经不仅仅是想要靠近,还有一种上瘾式的依赖。感觉就像你穿越到恐龙时代,孤独地和各种恐龙斗智了十几年后,却在一次逃亡中碰上另一个人类。
    她真的,很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的感觉,尽管有时候在网吧碰见,他还是那个会抽烟会喝酒会骂脏话的男生。
    她坚持将这样的感情命名为喜欢,禁止任何人踏足这一方心灵净土。一梦十一年,也不过如此。她拒绝所有人,只为小心翼翼地守护这份感情。就算后来和简初与莫维的交情那么好,她都没有跟他们提过分毫。
    有次在杂志上看到二战期间某位科学家被选中去研制原子弹,但却不能对妻子透露半分,而他的早出晚归也让妻子疑虑越来越重,直到妻子逝世,他也还没等到机会坦白。在看到那位科学家白发苍苍地到妻子墓前坦白时,她突然觉得连翘就是她的原子弹。
    杀伤力十足,必须藏在最深处。
    可是,在卡萨兰布卡得知真相后,浮上心头的第一个感觉并不是对连翘的愧疚,而是,淡淡的迷惘。她已经开始分不清自己越来越喜欢的人,究竟是谁。漫漫十一年的感情,竟被伊祁渊墨半年就模糊掉。
    她无法界定究竟是喜欢谁更多一点。
    直到刚才他说,可以消除她的记忆。
    她的心告诉她,她无法接受记忆里没有伊祁渊墨的现实。她悲哀地发现,她对他,也许已经变成了爱恋。
    在莲蓬头下冲了很久。沈衣琉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满身通红,她愣了愣,朝自己咧开一抹笑。
    不太意外地又梦到了那个古装少女琉璃。
    梦境的最初是上次的结尾。
    琉璃在偏殿里等到月亮都被乌云遮住,这也意味着鬼间的夜开始了。飘坐在寂静的偏殿的门槛上,她能听见正殿那边传来的笙歌和笑声。迟疑了一会儿,她还是循着声音飘过去了。
    偏殿离正殿其实很远,按照国际单位来算,至少也有一公里。而且走廊曲折蜿蜒。哪怕琉璃已经很小心地一飘一停了,但最后还是被面前高大漆黑的一所宫殿挡住了去路。
    乐声就在这座宫殿的后面,已经很清晰了。
    宫殿的大门关着,门上其实有个结界,因为沈衣琉看到上面浮动一堵幽蓝色的波墙。但琉璃不知道,停也不停,就那样飘了过去……大概是命格奇特的好处吧,她一点事也没有。
    要到乐声源头,必须穿过一个很大但很黑的房间。
    琉璃匀速飘着,忽然停了下来。她一停,沈衣琉也听见房间某个角落发出一些声音。已经和伊祁渊墨恋爱半年的她很清楚那是什么声音……虽然他们还没彻底做过那件事。
    但生在闺阁之中的琉璃却一无所知,她和那个男人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不小心碰过手背。琉璃听出那个女声有点痛苦,而那个男声却似乎很痛快,就皱着眉飘了过去。
    反正不会再死一次,她并不担心自己会陷入危机。
    但是,当她就要飘过那层珠帘,里面传来一个很甜腻的女声。
    “主人,人家还要嘛。”
    琉璃停在原地,飘渺苍白的脸上蒙上一层迷茫。她不懂,刚才还那么痛苦的声音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般腻人?像极了父亲的小妾在母亲面前挑衅时的那种语调。
    但是,下一秒,另一个声音让她魂魄都震住了。
    “适可而止。”
    是她的情人的声音……冷漠中带着严肃,却像昙花一样华丽迷人。
    “反正冥王忙着招待上仙,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女声带着笑意和媚惑,呼吸也有些急促,“蝶儿很想主人……难道主人就不想蝶儿了么?”
    “事情办好了?”男人的声音很冷漠。
    “唔……”叫做蝶儿的女人似乎很不满意他这样的态度,却无可奈何,道:“东西已经放到茶叶里了。刚好我们这儿来了个有味觉的新鬼,冥王特地让她泡了茶,想必上仙是不会拒绝的。”
    “主人……大事一成,蝶儿还要回去陪你……呵……”
    珠帘后,那种奇怪的声音再度响起。琉璃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听出那个女声的主人了,百蝶,冥王如今最宠爱的妃子。
    她屏息,慢慢地穿过珠帘。只一眼,她就看出认出了胡乱扔在地上的那件熟悉的黑衣。
    是她亲手做的。
    只是,无论她怎么努力,也看不清那张大床上的人。那张床,好像被一层荡漾的水波包围着,然而,却没有掉下来。她只能听到那种声音,却看不到人。
    她试图捡起那件衣服,可偏偏有心无力。每次手指都是直接穿过衣服触到冰冷的地面。琉璃一遍一遍地尝试着,可每次都是那样。
    半年多来的第一次,她后悔自己当初的大意。
    如果没有死……
    这一刻,她不介意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这件衣服,也不介意他和百蝶的密谋。她只是,想触碰到实物。她要知道,这件衣服到底是不是她做的那件。她的针法是母亲家族传承下来的一种很特别的绣法,旁人是看不懂的。
    沈衣琉大概是以意识的形态存在,她只能静静观着,什么也做不了。她就用第三人的视角,看着琉璃一次一次尝试。突然,就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伊祁渊墨也像琉璃的情人那样在某一天突然消失,那么她……是会去找他,还是维持以前的生活?
    她无法逃避地想到,也许伊祁渊墨就是那种世界的……生物。也许终有一天,他会回归那样的世界。
    如果他离开……
    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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